第65章
人有三魂七魄,若是被它啃食一幾口, 輕則頭痛癡呆,重則失魂, 與活死人無異。執念越重者, 幻境就越有效, 對于仙門中人來說, 執念也可以叫“心魔”。 江泫的心魔藏于心底最深處,似乎只有親手殺了江明衍方可化解。然而時間已經回溯了,這一世的江明衍不認識他,原本的江少主也不會特意離開棲鳴澤將他撿回去。他會按照原本的命運, 先進一些小宗小派修煉學習,頻繁入世探查,后在某次任務中接觸到江氏的人,再想盡千方百計認祖歸宗。 然而認祖歸宗并非為了名利, 而是為了復仇。 江明衍此人, 是江氏子弟下山歷練時留在外面的私生子。這位族中渣滓與江明衍的母親一夜風流,到了時間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連“來日接你回去”這樣的場面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江母未婚先孕, 壞了名聲,父母便將她早早賣了嫁人。 買下她的是個無所事事的酒鬼, 平日里稍有不順就對江母與江明衍又打又罵。江母一邊承受丈夫的打罵,一邊苦苦做些雜工拉扯孩子,在江明衍十歲那年終于忍受不住,帶著他連夜逃出了家,從北州阜南帶著孩子一路流浪,想尋到江明衍的生父,讓他認祖歸宗、進入仙門,不再跟著她受苦受累。 她的生命斷在途中,是被活活餓死的。從此怨憤的種子在江明衍心中發芽,受苦寒無比的命運催動,隨著年歲越長越深。在外流落近十年,認祖歸宗的那一刻,他已經做好了屠滅江氏的打算。 曾經江泫總覺得,江明衍是走錯了路。走錯一步倒也還好,可惜命運從不善待他,此后每一步都是錯的。小時候算得上是良善的孩子,硬生生被命運逼成了攪亂人間的魔頭,若在最開始將其引回正途,世間也不會遭受那等大難、江明衍也不會落得那樣凄慘結局。 江明衍恨江氏,他早該知道的。但他那日見小小一個孩子呆呆地坐在雨里,最終還是將他帶了回去。 自己的身體是江氏的少主,是江氏最為純凈尊貴的血脈,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家主。江泫將江明衍帶在身邊,日后的挑撥離間、眾叛親離、殞命荒野幾乎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固然恨,然而這一世他于江明衍,只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江泫需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觀、并助推他的死亡。宿淮雙和江明衍未來必有一戰,滾落在地的必然是江明衍的頭顱。若宿淮雙不敵,再由江泫親自動手。 江明衍一定會死。只是時候未到…… 在心中默念幾句之后,江泫徹底冷靜了下來。方才被幻境帶出來的情緒如浮光掠影,頃刻間被他按入水底,再也翻騰不出什么浪花,吩咐宿淮雙的語氣也一如往常,徹底恢復成了那個冷面仙人。 靈流周轉,幻境帶來的疼痛慢慢消退了。 原本他以為有人心懷不軌而并非魘魔,卻不想兩者皆有。魘魔是真,有人從中作惡也是真。催化了魘魔,再將其丟到鎮中,不知究竟有何目的。這并非宿淮雙能解決的事情,江泫準備親自去看看。 思緒轉了個來回,一抬頭發現宿淮雙竟然還站在原地。 江泫道:“怎么愣在這里?” 宿淮雙眼神追著他的面容,見他神色、語氣皆無異常,才真正放下心來。“這就去。”他恭聲道,將許多想問的問題都憋回了心底,回房取自己的佩劍。 他醒得很快,在天階上受過心魔環境淬煉,再加上雪峰煉心,此次一被拉進幻境,他便立刻察覺出了異常。眉心由江泫親手點上的那道禁制隱隱發燙,為他抵御幻境損害精神的攻擊,由此,他很快醒了過來。 醒來以后,宿淮雙立刻去查看江泫的情況。哪知隔壁的房門大開,本應在房中的江泫已經沒了蹤影,書案上拍著一張字條,上面寫道:情況有異,留在房內等待。 宿淮雙握著字條,抿唇在房間里老老實實等了一刻鐘。一刻鐘以后,他就稍稍開始焦躁起來。又過了一刻鐘,宿淮雙帶著認罰的覺悟邁出了房門。 哪知剛剛轉角,就看見江泫一動不動站在走廊中的身影。這情狀反常得很,江泫從未做過這般舉動,很可能是看見了什么東西。宿淮雙心中警惕,正想上前看一看,哪知剛走到江泫身后,對方就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宿淮雙的胸膛。 再一看,臉色蒼白,神情隱隱有些裂痕。 他從未看見過江泫這副表情,以至于回房取劍的路上都緊抿著唇。直到沉甸甸的佩劍太上握進手中,他神色才慢慢安定下來,如濃墨般漆黑的眼瞳中透出森冷的殺意。 以宿淮雙的修為,斬殺一只魘魔并非什么難事。但它既然讓江泫難受,就必不可能死得那么輕松。 江泫等他取了劍回來,輕聲交代了幾句。又聽少年問道:“師尊,您要去哪兒?” 江泫道:“這只魘魔是人為投放催化,鎮中必有異常,我去查看。”見宿淮雙神情頗為落寞,猶豫片刻,心中還是軟了幾分。 他嘆了聲氣,道:“若我卯時仍未歸,可來尋我。” * 此刻正值半夜,一日之中最為安寧的時刻。人都歇息了,街上燈火寥寥,路邊的枝杈上還掛著紙燈,被吹熄了火,像是一片顏色各異的陰紙,詭異又陰森。然而江泫踏著夜色在鎮中查看一圈,發現寂靜得過了頭,仿若身處一座死寂的荒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