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璟道:“弟子……弟子未能按捺住好奇心,擅自催動乾天盤,給師兄師弟們招來殺身之禍,幸得伏宵君相助……現在傷好了,理當前來領罰。” 江泫想起滾落在草葉中的乾天盤。當時與蠱雕距離不近,明顯是被人拋擲開來的。他道:“草叢里的乾天盤,可是你擲開的?” 似乎沒想到他會出聲,跪得筆直的少年縮了縮肩膀,強行按捺住自己想要抬頭看看的好奇心。師長訓話時抬頭東張西望,乃是大不敬,他低頭悶聲答道:“是。” 若他當時不把乾天盤擲開,受了蠱雕一擊一定會碎掉的。一旦乾天盤碎掉,回宗門以后面對的就是末陽君的暴怒—— 想到那副光景,溫璟不禁打了個寒顫。 天陵略一串聯,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淡淡道:“思過崖,半月。往后記住,不得魯莽行事。” 溫璟聽見這個結果,似乎渾身都抖了一抖。他向天陵以及伏宵抱拳一揖,哭喪著臉向剛剛的走廊轉角跑走了,少年剛才走過去,便飄出好幾只天青色的袖子一把將他撈住,看來是怕天陵罰得太重讓他傷心,所以一直在旁邊等待。 同門友誼總是純粹。江氏中的小輩性子頗為溫淡——仔細一想其實江家人大多都是這個性格,棲鳴澤中甚少出現這種吵吵鬧鬧的少年朝氣,江泫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出了會兒神,聽天陵道:“伏宵?” 江泫轉頭看他,發現方才在弟子面前的形容冷淡、端方自持現在一點都找不到了,反而眉頭微凝、眼神擔憂,看起來與剛才判若兩人。 江泫:…… 伏宵的師弟,竟然是個雙面人! 他與天陵出去溜了一圈,晚上又回到天陵在時隱峰的寢居內。回來時江泫才發現,自己睡的是天陵的房間,因為房間被自己占了,天陵就搬去了閑置的空房內,并且對此毫無怨言。在江泫提出要回凈玄峰時,他甚至眼神黯然地問他要不要再多住一段時日,讓江泫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婉言拒絕,仍被強留下來住了幾日。等到身體好轉許多,江泫才順利離開。離去那天傷勢好轉的岑玉危守在寢居門口,見他踏出房門,眼眶濕濕地退后幾步,撩開衣擺屈膝行禮:“見過師尊。” 江泫垂眼,見他伏身叩拜,黑發滑落肩側,每一個肢體動作都浸滿了敬仰之情。若是真正的伏宵受了這一拜,必然感慨萬千,可他早已在那場天劫之中身魂湮滅,如今回到上清宗的,只是鳩占鵲巢的江泫。既然出于任務以伏宵的身份行走于世,這些珍視他的人,江泫便要對他們負責、 “起來,玉危。”江泫道,“我們回去。” 他同他的弟子一道出了時隱峰,踏上煙云繚繞的曲橋。遠遠能望見一片白雪皚皚的景致,正是終年被薄雪覆蓋的凈玄峰。 蒼梧山之中,六峰的景色大同小異。蒼梧山地處中州,雖不及幽州,但也算得上是草木繁茂,六峰之上更是如此,但既是峰主的居所,也按照各峰主的喜好略做了改造。 天陵的時隱峰修葺得嚴肅板正,但景致雅觀,同他幼時在人間住的地方差別不大;重月的浮云峰云霧繚繞,峰上多藥田與花田,梨花杏花桃花栽了一大片;毓竹的流林峰則要簡單些,綠竹叢生、清風琳瑯,端得一派清新雅致。 在六峰之中,凈玄峰是唯一一個終年飄雪的。 到了原本伏宵的境界,改變自己居所的天氣是很簡單的事。他性格寡淡、不喜言語,居所也常年覆雪,每每有新弟子入峰都被凍得夠嗆,好一段時間才習慣。他本人不問世事常常閉關,最早帶過的弟子只有岑玉危與其余已然殞命的幾位,后來嫌棄慕名入峰的弟子聒噪,就全部扔給了掌教。 自從他失蹤,凈玄峰的弟子走了個七七八八,江泫甫一入峰,就被峰內蕭索的景象驚了一驚。 本來就下雪,還沒有人氣,離開時隱峰時能看見天陵的親傳弟子帶著一大批師弟在空地中習劍,到了凈玄峰上,就只能看見茫茫的白雪、空置的學舍練習場、以及雪中綻放的紅梅了。 岑玉危走在前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江泫的神色。好在江泫表面功夫一直做得很好,即使被凈玄峰的寒風一吹凍得一哆嗦也不曾顯露分毫,岑玉危觀他神色無異,一直懸在空中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留居凈玄峰的弟子沒有多少了,算上他一共只有三人。學舍空置荒無人煙,他原本擔心伏宵看見會不悅,但好在他似乎并不在乎這些——也是,原本師尊就不怎么不怎么管學,或許現在還更清靜些。 岑玉危走在前頭,唇角抿著險些壓不住的微笑,為江泫帶路。 兩人繞過薄雪覆蓋的石板路走了一陣,很快來到一處栽滿梅花的主殿前。江泫在外駐足觀賞片刻,見數枝紅梅探過黛瓦深深的墻頭迎風飄搖,花瓣上棲著淺淺的積雪,偶爾會因風落下幾縷,棲上來人的發間。 岑玉危推開朱紅的木門,回頭見江泫仍然站在原地,盯著那幾枝紅梅發怔。無人告知他江泫失憶的事情,此刻他自然而然地認為江泫是觸景生情,視線在對方挺拔消瘦的身形上停留片刻,道:“師尊。” 江泫將目光移向他,聽見他道:“請進。師弟們都在院里。” 江泫心道:居然還要認人! 但好歹是原身的弟子,無論如何也是應當認一下的。系統說能和原身說得上話的只有岑玉危一個,那其余弟子他應當并不認識……從未與師尊謀面,竟然還在這座雪峰中枯守多年,實在很有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