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文原配不干了 第50節
這場官司最近在燕京鬧得沸沸揚揚,陳知意不意外的在法院附近,看到了不少圍觀群眾。 有明顯是記者的,有對她怒目而視的,甚至她經過的時候,還有一位身穿長衫的中年男人,摸著胡子不輕不重的罵了一句“傷風敗俗”。 陳知意站定挑眉,“不想被欺負死就是傷風敗俗?” 她雖然是個女子,但身量高,今日又是一身黑色風衣高跟鞋,氣勢十足,一句話,淡淡一個掃眼,那人就漲紅了臉。 等她走到法院門口的時候,才注意到蕭肅早就來了。 蕭肅臉上一片復雜的神色,“你家里給我寫信了,勸我多包容你一些,”話題一轉,很悵然的問了一句,“非要走到這個程度嗎?” 他無意和陳知意為難,如今她發文,打官司,報紙上一片罵她的聲音,對她有什么好處? 陳知意倒是因為他這句話,好好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這人。 蕭肅臉上的悵然不是作偽,她不禁發出了一點疑問,“你是一直都知道,外界是怎么議論我的吧?” 蕭肅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滯,半晌才回答,“知道。” 但是不管外界是如何猜測八卦的,他都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想到這里,蕭肅動了下嘴唇,“那些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 他們兩人過日子,何必理會外面這些風言風語?而且這些傳言若是見一次,就要上前和人辨別一次,又怎么辯得完? “你覺得那只是一些無稽之談?”陳知意雙手抱胸,眼里有些諷刺,“即使外界都在傳,簡容才是你的真愛,我不過是一個遲早要讓位的原配,你也覺得這只是無稽之談?” “你知道事實并不是如此,我只把小容當作師妹。” 蕭肅試圖爭辯,陳知意冷冷的看向他,覺得實在不必再聽下去了。 他真的沒對簡容動心過嗎?或者說,蕭肅真的從沒有享受過和簡容之間的曖昧嗎? 那么多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半點證據都沒有,外界就會盛傳他和簡容是天生一對? 如今她走到這一步,報紙上一派對她這個舊式原配的人人喊打,蕭肅可有為她說過一句話? 不過是冷眼旁觀。 他這輩子是沒像原劇情里一般,真正到了將原配掃地出門的程度,但這不是因為這兩人良心發現,而全是因為她自己出手救了自己,阻止了這一切。 可笑,外界沒人譴責他的行為,在這亂相下,這人竟然也偽善的以為自己沒半點錯處了。 時下的法庭效仿西方,臺上列了陪審席位,臺下有幾排觀眾席,如今這觀眾席上坐了不少人,大多是男性文人打扮,一個二個的戴著副眼鏡,在她走進來的時候,透過鏡片,向她投出鄙夷的目光。 一片竊竊私語。 “這原配竟然長這樣?難怪我聽說蕭才子下定決心要離婚時,心里還頗為不舍?” “長得就不安于室,怪不得能在報紙上發出那些荒謬之言?這是覺得自己曾經嫁過一個文化人,自己就也能寫文章了?也不看看她寫的那些觀點,全是無稽之談!” “極是極是,我看那篇文章的行文風格,還有點模仿容與先生!唉,都怪這位先生寫的《保羅穿越記》太過通俗,給了這舊式女子寫文章不過如此的妄想,說起來,這女子讀得出《保羅穿越記》的妙處嗎?這本書可不只是本通俗小說!” “不反省一下自身,反而還怪別人要與她離婚?這類舊式女子大多如此,道理是半點都和她們說不通的。” 沒人看她是善意的,甚至就連臺上的那位男性法官,看她時都皺著眉頭。 陳知意找到位置坐下,不再觀察周圍人的反應,安靜等待開庭。 二十分鐘,十五分鐘,十三分鐘,十分鐘,離開庭還有九分鐘零五十秒的時候,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按理來說,這時候該來的早就已經落座了,不該再有看客進來。 陳知意和在場的大多數人一樣,目光朝門口的方向看過去。 一群女人,看不出什么身份,收好了手上黑色的傘,腳步輕輕,魚貫走了進來。 經過陳知意的時候,一個二個的,每一位都朝她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后走向觀眾席,禮貌的落座。 第一排左邊倒數第二位,張元月,江西臘遠村人,出身官宦世家張氏,自小受舊式教育長大,后嫁給了現燕京教育局副局長,一番斗爭后,保住了現在的位置。 第二排右數第三位,周悠婕,安徽石魚村人,出身名門周氏,自小受舊式教育長大,十七歲嫁給進步青年張越,后張越投身革命運動,和一位新派的小姐相愛,周悠婕自愿退位讓賢,走之前只說了一句話,“先生整日忙于革命已是不易,實在不必再為這點小事煩憂”。 第二排左數第四位,劉頤蓮,同安徽石魚村人,地主家庭出身,自小受舊式教育長大,性格柔順,嫁給現任丈夫后,過得頗為坎坷。 最后進來的是胡西月,現任燕京大學校長裴鮮于之妻,她沒有去觀眾席,直接走向了陪審席的最后一個空位落座。 這是一個舊式女子沒有話語權的世道,她們未必不知道這種種掙扎,最終很可能只是無用功。 但這些人還是來了。 這場離婚官司,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尋常。 但在后世,卻被譽為是一場女性集體覺醒的開端。 第55章 核對身份, 是否回避,陳述訴訟請求 那法官坐在高臺上問,“陳知意女士, 你的丈夫蕭肅所擬定的離婚協議上,提出在婚姻存續期間, 你們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均分,且每個月按規定支付贍養費, 直到你再嫁為止,你是否同意離婚?” 陳知意淡淡的回答,“我不同意。” 她這話說得半點猶豫都沒有,法官眉頭幾乎不可見的皺了皺,隨即再度開口,“我國自古以來就有一句老話, 千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能結為夫妻也算是緣分一場......蕭肅先生所提出的這份離婚協議, 已經是難得的厚道,請你再多考慮片刻罷。” 陳知意仍舊是淡淡的回答, “我不同意。” 臺下因為她這兩次堅定的不同意,已經是一片嘩然, 又是一些指指點點的議論傳入她的耳朵。 “這原配是什么意思?非要巴著蕭先生?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她不同意又能如何?蕭大才子早就和簡小姐情投意合, 這樣不知趣的擋在人家有情人中間, 有什么意思?” “我早就說過了,和舊式女子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她們這一類人心里全是一些封建的舊觀念,生是夫家的人, 死是夫家的鬼, 怕是這位原配寧愿在蕭家做一位老媽子, 也是不愿意離開她丈夫的罷?” “未免太過愚昧了些,怎么就不知道學學新派的思想,這世道早就變了。” 新派要她們學新思想,學了新思想后一離婚,舊派就要罵她們傷風敗俗,觀眾席里那些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而坐在她們左右的那些女子,卻沉默著,一言不發。 法官問了兩次,陳知意都沒接受他的好意后,他也就不問了。 按照流程詢問下一個問題,“肅靜!請原被告雙方陳述對訴訟請求的意見。” 這次陳知意抬起了頭,認真回答,“我對蕭肅提出的離婚協議有意見,我不要他分給我的財產。” 她這句話說得緩慢,再加上她這人在說話的時候,自有一種慢條斯理的從容,原本還有著一點議論聲的觀眾席,隨著她這句話的出口,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大多數人都是不解,這原配是什么意思?開口就是不要財產?被丈夫拋棄后氣得昏頭了? 陳知意接著開口,“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同意離婚,但我要求蕭肅在報紙上發一篇公告。” “承認這場離婚,是因為他先做出了不道德的行為,婚姻內出軌別的女人,薄情寡義,而不是把一切,都推到我是個舊式女子頭上。” 她什么都不要,做了這些事,只是想給另一個她,掙一個堂堂正正的名聲。 這句話一出,臺下原本就安靜的氛圍,在更加靜默了一下之后,猛然爆發出了一陣更大的喧嘩聲。 有的人已經不是在竊竊私語了,而是站起來指著陳知意的鼻子大聲罵道,“這是什么無理的要求?你自己身為一個舊式女子,跟不上丈夫的思想,導致他娶了你之后不得不忍耐一段壓抑的婚姻,現在竟然還來怪他要脫離這段婚姻?” 以前還有著一塊遮羞布的時候,人人都不覺得拋棄家里的原配妻子,追求心靈契合的婚姻有什么錯,時代如此,大家都是這樣的,天下烏鴉一般黑,漸漸的他們也就覺得自己是對的了。 但大家都是讀過書的,知道什么是禮義廉恥,什么是責任擔當,這些人心里未必就不懂,自己這種行為的不道德之處,不過是有著個西學的借口來開脫,靠著心理安慰來說服自己罷了。 “是啊,娶了這么個妻子,整日沒有共同語言可言,又怎么能不去尋求新的婚姻?” “西人常說,婚姻是兩個相互契合的靈魂的結合,就像是亞當和自己的肋骨夏娃,在包辦婚姻下娶了這么個妻子,難道是我們自己愿意的嗎?” “如果不是家里要求,顧念著年邁的父母親,我當時是絕對不會妥協,娶那個舊式女子的。” 喧嘩聲太大,法官不得不敲了好幾次手上的錘子,高聲喊了幾句,“肅靜!法庭上不準喧嘩!” 然而議論聲還是不絕于耳,法官只能當作沒聽見,提高聲音繼續問蕭肅,“被告是否同意原告的訴求?” 蕭肅冷著一張臉,“我行事沒有半點不道德,我不同意。” 他現在是真的有苦說不出,以蕭肅的自尊心,他是絕對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陳知意早就報復了回去,給他戴了不知道多少頂綠帽子的事情說出來的。 只能看著她顛倒黑白,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隨著蕭肅的發言,臺下的氣氛再度熱烈起來,有人高聲喊了一句,“不能同意這種無稽之談!” 陳知意是一個很遵紀守法的人,具體表現在法庭上,她也十分遵守法庭紀律。 她沒有去和臺下這些人辯論,她如今只有一個人,不必做這種無用的事。 她只盯準了蕭肅,“你沒有不道德?外界人人輕視我這個原配,贊你和簡容天作之合的時候,你真的覺得自己沒有不道德?” 蕭肅避開了她的目光,沒說話。 而臺下多的是為他說話的人,“外界的人難道有說錯?你和蕭先生的確是不相配,他另外和懂他的小姐追求愛情,這有什么錯?” “想來這種不懂自我為何物的封建女人,該是不知道什么叫愛情的罷!” 三番五次的被打斷,法官不得不宣布暫停庭審。 陳知意喝了一口水,看到陪審團里除了最后進來的那位女士之外,其余幾位看向她的目光,都帶著點不喜。 他們在討論著什么,似乎意見不一致,那位女士站在其他人的對立面,注意到她的目光,還朝她點頭微笑了一下。 陳知意回了一個微笑,這種時候,還有一位陪審員是站在她這邊的,情勢至少沒她預料的那么壞。 這次的行事,其實很不符合她一貫的風格,陳知意是一個勝負欲很強的人,她很少做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更別說是像現在這樣,和整個社會約定俗成的風氣逆道而馳。 幾乎注定了會輸得很慘。 但沒關系,她目光掃過一遍臺下那些文人的嘴臉,像一開始那樣,安靜的等待再次開庭。 法官歸納了原被告雙方的爭論焦點后,再次問她,“原告是否堅持上述訴求,要求被告登報聲明離婚原因?” 他沒有具體的再把陳知意那些“不道德”之類的話,再重新復述一遍。 陳知意點頭,“我堅持。” 她已經做好了再次被觀眾席上的那些人,指著鼻子唾罵的準備。 事實也是如此,被揭開了遮羞布之后,這些人幾乎都要惱羞成怒了,第一排戴著黑色鏡框的男子,冷笑一聲后,也不顧念這是法庭,站起來直接說了一句,“不過是一個愚昧女子的胡鬧,我看這場庭審,也不必再聽下去了!” 聲音很大,全場都能聽到,他也確實如同話里說的那樣,直接站起來,就要拂袖離開來表達自己不屑的態度。 可在他剛走過被告席的時候,觀眾席里忽然響起了一道十分冷靜得體的聲音,“庭審還未結束,胡先生這樣急著離開,莫非是被某些話戳到了自己的痛處?” 她們是不通洋文,不懂西學,但這不代表她們擠兌人的功夫,就比這些文人差了。 這道不和諧的聲音,讓這位胡先生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笑話!胡某人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被戳到了什么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