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可憐兮兮的，這是硬的下命令不行，來軟的了？

    溫明曦視線從四周收回，說，“現(xiàn)在這條件這水平，能缺什么？上大學(xué)組織有補貼，你們家小姨父和文嫻都在上班，上大學(xué)前，文靜也在掙錢，三個人養(yǎng)一個人，條件比我們家都要好。”

    “小姨父待遇不錯吧，文靜以前在電廠，待遇也是國營單位里靠前的，比文嫻拿的工資都多，她還用得著我補貼？”

    再說了，黎文靜是見人下菜碟的主兒，能吃什么虧，她別讓別人吃虧就不錯了，哪里不懂事兒了，不懂事念書這么多年，什么標(biāo)兵三好學(xué)生，都能被她摘了去。

    黎文靜在學(xué)校那些事情，溫明曦可沒少聽小妹溫明嬌在念叨，說她虛偽得不得了，偏偏老師就喜歡這一款，每一次溫明嬌氣呼呼回家，都要念叨老師瞎了，又要念叨黎文靜真賊。

    偏偏溫明嬌和她有一樣的心思，卻做不出來這些事，這不就更氣了。

    陸梅子沒想到，自己短短幾句話，溫明曦每一句都一段段地給頂回去了。

    以前，她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只要她一賣賣慘，說小姨父工資不夠用了，家里幾天沒吃rou了，溫明曦就會掏出自己的工資來補貼他們這個小家，每回陸梅子也都會說，自己當(dāng)初是把她和溫明心當(dāng)成親生女兒的，黎家也是他們的家。

    以前溫明曦那都是深信不疑。

    結(jié)果現(xiàn)在，她這兩天倒了半斗米了，一粒都沒進去她耳朵里。

    陸梅子忽然覺得，自己這三天，真是在找罪受。

    擠了一天火車過來，住不到一天，又要擠一天火車回去，還討不到一句好話，原本在家里的打算，到這里一件沒成事兒。

    她倒是想再說什么，但是對上溫明曦堅定的眼神，卻又沒有了以前的勇氣，一堆話想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口。

    歸根結(jié)底，是知道溫明曦大概已經(jīng)跟以前不一樣了，她好像，真的拿捏不住她了。

    看著陸梅子五顏六色不太痛快的臉色，溫明曦心里真是痛快極了！

    韓羨驍和黎文靜一前一后回來，火車也可以上車了，目送陸梅子和黎文靜上車，便相攜離開了，他們也得回學(xué)校了。

    陸梅子一路上都在罵溫明曦是白眼狼，黎文靜問她以后怎么辦，就這么一個用得上的親戚，原本以為該是聽之任之，說往東不會往西的，結(jié)果現(xiàn)在不好拿捏了。

    可不是愁煞人嗎。

    陸梅子想了想，跟黎文靜說，“你還是得去找她，你要記住，不管她說啥，她都是你表姐。”

    一邊又想著，溫明曦這顆棋子是丟失了，但好在溫明心和黎文嫻都是聽她的話的，還好還好。

    而且現(xiàn)如今溫明心又回紡織廠工作了，是有工資的人，那丫頭也實在，之前在紡織廠就干得很好，離開后，廠里的主任都在說這丫頭不干了真可惜，說照她的能力干下去，不說升領(lǐng)導(dǎo)，往上走一走，做個小領(lǐng)導(dǎo)也是可以的。

    這么想著，陸梅子覺得溫明心這顆棋子，現(xiàn)如今也是有價值的。可比那個沒用的女兒好多了，想想在鄉(xiāng)下插隊的黎文嫻，陸梅子就有些嫌棄。

    一方面怕她回頭嫁了個鄉(xiāng)下人，一方面又怕她太笨，一輩子只能在那里，出不來了，和黎文靜，可真是越差越遠(yuǎn)了。

    *

    溫明曦和韓羨驍走出火車站，溫明曦忽然說，“得去趟供銷社。”

    “也對，我們得去買火爐。”

    溫明曦才不是想買火爐呢，陸梅子打的算盤，她也想到了。

    得去供銷社買些信紙，她話多，什么細(xì)碎的事情都喜歡寫在信里寄回去，前幾天的信紙已經(jīng)被她寫完了。

    每天韓羨驍去上學(xué)，她就坐在桌子邊上，聽著窗外的訓(xùn)練聲，叮鈴鈴的自行車聲，能在屋里寫上幾個小時的信。

    溫明曦寫信，是雨露均沾，除了給家里人寫一封，讓大家可以一起看，還愛給溫明心和溫明嬌各自寫一封。

    溫明心的，直接寄到紡織廠里，跟她說她在金城的生活，跟她說這里的工人是怎么生活的，又說自己有個什么樣的鄰居，她雖然沒文化，但是她丈夫是怎么對她的。

    又說自己來了這么久，沒做飯，韓羨驍也沒嫌棄她，就是在軍區(qū)，在公公婆婆面前，她沒有伺候他們，公公婆婆也沒有嫌棄她，有時候，甚至一家人都是吃的食堂打的飯菜。

    溫明心這種，要慢慢開闊她的眼界，跟她說別人是怎么個活法，跟她說除了林家那種，外面還有千千萬萬種更值得期待的活法兒。

    溫明心收到信時，經(jīng)常都自己在廠里讀完才走。

    她現(xiàn)在喜歡上了在廠里上班的時光，站在機器面前，她覺得自己的勞動，是有價值的。

    讀到溫明曦跟她說，原來真的有的人可以不用天天做家務(wù)干活，婆家也不會嫌棄時，溫明心十分驚訝，想了一想，又覺得那些人可能是命好，她從小干活，都干習(xí)慣了。

    又讀到溫明曦跟她說，隔壁宿舍的許秋菊，被丈夫氣到時，會追著他罵時，溫明心忍不住一笑。

    笑過之后，又想到自己，她好像從來沒罵過保實來著，甚至都沒大聲跟他說過話，她沒這個習(xí)慣，也不是這個性格。

    再讀到溫明曦跟她說，自己和韓羨驍暫時不準(zhǔn)備要孩子，得先把工作落實好，不然一旦有了孩子，要工作都難。

    溫明心又想到自己，如果她和保實有孩子了，婆婆沒空幫她照看，林母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得不工作了，回家照顧所有人。

    想到這里，溫明心又覺得，暫時別要小孩也是好的，先把工作做好，等主任相信她的工作能力，等有底氣了，再來要孩子。

    溫明曦寫給溫明心，哪哪都在夸金城哪里好，哪哪都在暗搓搓灌輸女性的榜樣，但寫給溫明嬌的信，就截然不同了。

    溫明嬌心氣本來就高，性子也不服輸，壓根不用跟她說這些，而且說了，可能還會讓她直接睡不著，氣得睡不著。

    所以寫給溫明嬌的信，都是在跟她探討人生大事，跟她羅列了種種未來發(fā)展的可能。

    關(guān)于未來，溫明曦直到歷史走向，所以心態(tài)很明朗，她想把這種明朗傳遞給溫明嬌，讓她不要因為黎文靜考上大學(xué)就焦慮。

    可惜具體的也不能說，只能說落日之后總有黎明，相信撥開云霧，沒幾年，她就會有迎接太陽的一天，總有大學(xué)上的。

    寫到這里，又怕溫明嬌會焦慮不知道黑夜會有多漫長，便跟她說好好準(zhǔn)備，如果不行，會幫她留意著陸軍有沒有要招收女兵，要是有報名的機會，定然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現(xiàn)在，直到電子化信息化普及的時代，許多單位的招收信息都是沒法普及大眾的，所以很多人也沒想過有這種可能。

    只是當(dāng)女兵要吃點苦，溫明曦不知道溫明嬌有沒有這個意向，如果有，能從迎春鎮(zhèn)到金城，或者到別的軍區(qū)發(fā)展，也是極好的！

    ……

    溫明曦和韓羨驍一路走著，還在念叨不知道小妹喜不喜歡軍隊，對當(dāng)女兵感不感興趣，她的愿望是上大學(xué)來著。

    韓羨驍笑笑說，“明嬌瞧著，倒是當(dāng)女兵的樣子。”

    溫明曦白了他一眼，“明嬌是刁了點，黑了點，又怎么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韓羨驍舉手投降，“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英姿颯爽，當(dāng)女兵必然也是國之棟梁。”

    又損又狗腿。

    送走陸梅子和黎文靜，兩人也沒急著回學(xué)院。

    除了要去供銷社買生活用品，買燒水爐和筆墨文具，還得去拿回前幾天訂的大二八自行車。

    前幾天去置辦東西的時候，韓羨驍覺得得買輛代步工具在學(xué)校放著，這樣出行才方便。

    有時候還能載她出去兜兜風(fēng)，不然出門靠步行，總是很難走遠(yuǎn)。

    兩人當(dāng)時很爽快地就給了票證給了錢，正好沒貨，只能等兩天，結(jié)果那天回去，就發(fā)現(xiàn)兜里沒剩幾個鋼镚了……

    這個時候的自行車，就跟后來的汽車一樣金貴。

    得有行駛證，在車上打鋼印打號碼，還得上證，行駛證就跟后世的駕照一樣，得隨身攜帶，沒有那就不能上路。

    紅紅的一本，上面寫著“金城自行車執(zhí)照”，翻開第一頁，紙面上蓋著三個發(fā)證機關(guān)的紅色印章。

    再往下翻，打著黑線方框格，印著牌照號碼，手寫著車主姓名、住址、單位，廠牌寫著上海牌永久15型，車色黑，還有出廠號呢。

    溫明曦如獲至寶地捧著執(zhí)照，看著后面印的行車須知，邊走邊念著，“騎車時靠道路右側(cè)行駛……自行車的鈴、閘、鎖必須齊全有效……”

    念的滋滋有味，韓羨驍就愛看她這幅干什么事情都很認(rèn)真的模樣。

    等牽著自行車到了路邊，韓羨驍長腿一跨，坐在車座上，單腳支著地，示意溫明曦上車。

    溫明曦一手拎著剛剛買的東西，一邊坐到后車座上，一路上由韓羨驍踩著帶她回學(xué)校。

    迎著晚風(fēng)，不得不說，好像那種有家的感覺，又深了一層。

    他們，真的有了自己的小家了。

    學(xué)校家屬宿舍的自行車都是統(tǒng)一管理，這個年代，偷車賊雖然沒有改開后多，但也不少，自行車都上了鎖，齊整整擺放在家屬宿舍后的停車棚。

    兩人抱著東西走到樓下，就碰見了等在樓下的江紅立。

    江紅立是來給韓羨驍送錢的，“下午想著拿來給你，沒想到你不在，我怕你急著用，又不敢交給別人，就在這里等了。”

    江紅立手里拿著兩份錢，跟她說，“還有這份，是有財?shù)模惺拢徒唤o我先走了。”

    哪里是有事，龔有財是不想在這里干等著，才把錢丟給江紅立，讓他幫著拿給韓羨驍，懶得等。

    溫明曦請江紅立上去喝杯水，江紅立摸摸后腦勺，說時間也不早了，改天再來。

    也沒想到驍子的媳婦兒居然這么好看，這么好看還這么平易近人，“改天我們哥幾個一起吃飯，嫂子也一起來唄，到時候再把有財媳婦兒喊上，你們就有伴了。”

    溫明曦笑笑說好，和韓羨驍送他到門口。

    回到宿舍，兩人第一件事就是拆信封數(shù)錢。

    今天去了一趟供銷社，又花了不少錢，想著都是必須要用的，燒水爐夜里可以用。

    韓羨驍嘴上跟溫明曦說燒水爐用來燒水方便，溫明曦想著平時熱點饅頭什么的，沒個爐不方便，卻不知韓羨驍想的是，夜里親熱后，還要出去倒熱水真是受罪。

    還有文具和一些能在宿舍做飯?zhí)疃亲拥募Z食，也都是不能省的。

    就這么買著買著，兜里又沒多少錢了。

    這還是那天陳寶樹跟他一起回來，路上又給他塞了五十塊，說在飯店不好意思給太多，哥們幾個現(xiàn)在就他工資工分最多，怕給有財和紅立壓力，悄悄給。

    真是拮據(jù)哪，這新生活。

    韓羨驍拆開信封數(shù)了數(shù)，江紅立居然給了整整一百塊，少說也得幾個月工資，想來是怕韓羨驍剛結(jié)婚，要用錢的地方多。

    但拆到龔有財?shù)男欧猓n羨驍忽然又掛起一抹冷笑，以前龔有財出事兒，他們這群哥們可沒少給他擦屁股護著他，也沒少借他錢，結(jié)果就這樣……

    溫明曦看他那樣，拿過來一看，根本不用數(shù)，十五塊。

    溫明曦又看了旁邊那疊，心中了然，確實有點打發(fā)叫花子的意思，“借多少就多少，夠用了。”

    “我知道。”

    韓羨驍就是忽然想到了李得民，想著龔有財不待見他。

    他自己這光景，也沒怎么栽，龔有財就這么不給臉色了，李得民那樣的，也不知道得受龔有財多少冷落。

    想到這里，便把幾個發(fā)小的事情跟溫明曦說了。

    其他幾個倒還好，都過得算不錯，溫明曦聽到李得民的事情后，不由跟著有些難受。

    想了想，跟韓羨驍說，“我們找個時間去看看他吧。”

    又想了想說，“順便帶點東西過去。”

    人的意念一旦沒了，就如同快要熄滅的蠟燭，一下子就能化成灰，她不希望自己身邊也有這種故事。

    韓羨驍完全沒想到溫明曦會提出要去見李得民，第一反應(yīng)就是問，“你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