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嬪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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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蘅捂著耳朵跑得步履慌亂,才不要聽他說了什么。 * 車輦緩行,穿過鬧市,一路向著國公府進發。趕了一整日的路,安胥之有些累了,靠在車壁上打盹。 京城的林蔭做得很好,道路兩旁有樹,秋蟬高居樹上鳴唱,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地叫著,聽久了讓人耳心里發嗡。 在聒噪的蟬鳴聲里,漸漸望見了公府高大的烏頭門。 “四郎君回來了。” 公府的下人踮著腳尖往長街盡頭望去,終于看到了安胥之的馬車,府里立刻熱鬧起來。 “祖母,母親,硯臨回來了。” “好,回來了就好,一路上辛苦了。”白氏本就喜慶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安胥之身穿紫色綾羅長袍,笑著說:“曾祖身子可還康建?府中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白氏臉上含著笑意,輕輕望了他一眼:“快進來吧。” “長途奔波,趕了這么遠的路,八成累壞了。”劉氏心疼地拍了拍他一山上的褶子。 安胥之說:“不比父親和幾位祖父當年戎馬倥傯艱辛,只是思念家人,只想早點歸家。” “先去換衣裳梳洗吧,你祖父和父親都盼著你回來呢。”擁著人進了府門。 安胥之道好,先行回院子梳洗收拾準備給老公爺請安,白氏在前廳坐下來,替他收拾隨行的包袱。 帶回來的衣裳用具都是干凈的,他一向是個很有章程的人,東西都收拾得規規整整,哪怕只是一張手帕都疊得紋絲不亂。 一樣一樣取出來,交給他院里的丫鬟,讓她們拿回去裝好再重新收拾進柜子里。 這時小廝又抬著一只箱籠進來。 白氏正要打開,安胥之身邊的童子匆匆跑了過來:“老夫人。” 白氏瞧他被曬得黢黑,走的時候白白凈凈的小童子現在黑得反光了,吩咐慧娘:“長流伴著四郎一路辛苦,給他取兩吊錢買點心吃。” 長流一聽高興得很,咧出一口雪白的牙,說多謝老夫人。一面指揮身后的小廝:“四郎君吩咐,把這口箱子抬回去。” 白氏問:“這是什么?” 長流笑著說:“是四郎君一路上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兒,巴掌大的小風燈啊,象牙磨的珠子,西域那邊來的虎毛圍脖……” 白氏一聽,怎么都是些小女子喜歡的東西?不過她沒有多想,府上女眷多,硯臨和她們又處得很好,出一趟院門給她們采買置辦了一些禮物也不稀奇。 轉頭吩咐小廝:“小心些抬過去吧。” 小廝們應了“是”,抬著箱子小心翼翼地往安胥之院內去了。 安胥之從盥室出來,換了一件霜色繡竹紋的長袍,領口和袖口用山藍色的緞子滾了邊,洗去風塵,人往那里一站,便是副朗如星月的板正身姿。 正廳里,老公爺和安元慶早就盼著了,晚上也早就置辦妥當,只等他回來好給他接風洗塵。 一家人落了座,老公爺在他面上并未發現倦色,頷首道:“到底是人年輕,趕著這么遠的路也不覺得累。” 安胥之說是:“這次回來,因為葉太傅同行,走得不快,因此到家并不覺得疲累。” 實際上入了李南縣,他就先葉太傅一步回來,三日的路程,他一日半便入了京。就是心里惦念著,惦念著宮里的阿蘅,渾身不知怎么就充滿了力量,沒來由地連長途趕來的疲倦也一掃而光。 白氏只管往孫兒碗里布菜,笑著說:“在外頭吃不好也睡不好,我瞧著你瘦了些,也黑了一些。這幾天在家里好好養一養。” 安胥之垂眼放下酒盞,卻說:“祖母,我已經吃好了。您慢用,我要先入宮一趟。” “這會兒了還要進宮?明早去不行嗎?”白氏見他只草草吃了幾口,心疼地問。 安胥之說:“還有事要向殿下稟報,孫兒明日在家中陪您用早膳。” 安元慶在一旁幫腔:“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公務要緊,快去吧。” 安胥之起身向長輩們告退,便出門騎馬入宮。 長流牽著馬在階下等他,仰臉不解地問:“四郎君為何不乘馬車?您剛風塵仆仆回來,又騎馬多累。” 安胥之坐在馬背上,一只手挽著韁繩,另一只手從他手里接過幾疊卷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我真的黑了嗎?” “黑了!”長流嘿然一笑,摸了摸后腦勺又說:“不過郎君黑了也好看,看上去更沉穩了!不像長流,黑了就像炭。” 安胥之被他給逗笑了,調轉馬頭,筆直的長腿夾住馬腹,縱馬前行,夜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鼓動。 * 承明殿內,昭蘅正在燈下寫字。 半年多的勤學,她現在學問一日比一日好,已經開始學著寫文章。殿下并不拘著她的學習,她愛學什么,便學什么,書讀得很雜。 今日看的一本江南地志。 筆者描繪的江南,春日多雨,綿延不絕,點滴到天明,雨聲通透如碎玉作響。院前是田,院后是塘,塘邊是河。粉黛瓦墻,烏蓬搖櫓,搖搖晃晃蕩開浮萍,惹得水上天鳧搖頭擺尾躲進荇草深處。 如此水鄉旖旎繾綣的風光,讓她對宮墻外的世界充滿了幻想。 以前白榆也經常跟她講外界的見聞。 白榆。 昭蘅收回思緒,悄然看了一眼另一頭的李文簡,他正垂首批閱公文,不知道她心中的靜水波瀾。 她吁了口氣,不許自己再念起白榆,隨手拿起擱置在案上的書冊繼續品讀。 “殿下。”飛羽咧開嘴笑了起來,站在門外稟告:“小四郎回來了,就在門外求見!” 李文簡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有些納悶,這個時辰,小四怎么會入宮? 雖是這么想著,仍是對飛羽道:“讓他進來。” 昭蘅半垂著眼睛,小四郎這個時間入宮,怕是江南有那邊有急事要稟報。 她再待在這里大抵是不合適的。 于是站起身對李文簡說:“殿下,我先回去了。” 李文簡知道小四郎漏夜入宮,怕是有許多話要跟他說,他們說話,她留在此處必然也無聊得很,于是點點頭說:“回去早點睡,我可能很晚才回來。” 昭蘅說好,起身往外走,前腳剛邁出去,便聽身后李文簡喊住她:“阿蘅等等。” 她在燈光下駐足回首:“殿下?” 李文簡拿起她搭放在椅背上的披風,走到門口,低頭披在她身上:“起風了。” 昭蘅臉上唰的一下紅了,緊緊揪著披風柔軟的布料,低聲說:“多謝殿下。” “去吧。”李文簡負手,目送她離去。 安胥之提著宮燈跟隨飛羽往書房走,剛過游廊拐角,遠遠看見書房門口立了兩道人影。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偶爾兩只飛蛾在檐下的燈籠周圍四舞,羽翼撲簌扇動燈影浮光。 他見殿下溫柔地為那女子披上披風,側過頭問飛羽:“那是何人?” “太子良媛。”飛羽遠遠瞧著殿下給昭蘅披衣的動作,莫名覺得牙酸,多加了一句:“長得可好看了!” “好看倒是次要,能留在殿下身邊,想必品行是極好的。”安胥之看著那女子轉身離去的身影,唇角笑意綻放,殿下目視甚高,終于覓得知心人相守相伴,他很是為他高興。 “她老是撒謊惹殿下不高興。”飛羽低聲嘟嘟囔囔。 安胥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眼間兩人便到了書房門前,安胥之向李文簡粲然一笑,揖禮道:“殿下!” 少年經過這一場歷練黑瘦精壯了不少,眉宇間的青澀被另一種沉穩取代。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阿臨回來了。” 安胥之拿著卷宗給李文簡稟報。 此次南下雖然發生的事情很多,但安胥之有日日報告的習慣,幾乎每隔幾日便會寫折子送回京城,因此許多事情李文簡早有了解。 安胥之將重要的挑著稟報后,李文簡則拿著卷宗認真觀看。安胥之一直耐心地侍奉左右,可時間久了,難□□露出焦急。 李文簡早就看出了安胥之的坐立難安。 又看了眼檐下被風吹得亂舞的檐燈,恍然大悟——原來有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因為這迫不及待的少年情懷笑了笑。 他安安瞥了一眼安胥之的身影,收回視線以手抵唇打了個哈欠,說:“今日有些困了,卷宗明日再看吧。阿臨你舟車勞頓,也早些回去歇息。” 安胥之臉上表情沒什么變化,心里卻長長舒了口氣,他笑笑,用沉穩從容的語氣:“是,明日我再來向殿下稟報。” 笑意都快從眼角飛了出去。 李文簡假裝沒看見:“去吧。” 安胥之躬身,飛快地轉身退下,眨眼的功夫李文簡便只看到他翻飛的衣角。 李文簡將手里的卷宗慢條斯理地卷起來,放在案頭,起身往親點走。 安胥之匆匆趕到和白榆說好的柳池邊。 夜風將垂柳柔軟的枝條吹得蕩漾,他負手站在池邊,心也隨著柳枝蕩來蕩去。 緊張和忐忑的情緒鋪天蓋地,聽到身后響起腳步聲,他趕忙深深吸了口氣,唇角擠出笑意。可是等他轉過身,笑意卻僵在了唇邊。 “白榆?阿蘅呢?” “昭姑娘不見了。”白榆稟話:“蓮舟和冰桃也不見了。聽說之前浣衣處的陳婆子犯了事,牽扯出了人命,浣衣處好多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安胥之呆立在湖邊,剎那間溫柔夜風冷冽如刀。 白榆說:“死的死,走的走……” 安胥之的心猛地往下墜了幾分,心里生出強烈的不安:“來善在哪里?” “他被調動去守皇陵了,現下也找不到人。” 安胥之打了個寒顫。 * 昭蘅回到寢殿后,林嬤嬤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她沐浴完后,安靜地坐在梳妝鏡前,看著桌上的那支青玉簪子。 明明已經提醒了自己很多遍,不可以再念想他,但他的臉總是猝不及防地闖入她的腦海之中。 大概是知道他已經歸京,說不定現在和她一樣在這座四四方方的宮城里,所以她的心不安寧。 她手里握著那支簪子,望著鏡子里有些失神的人影,目光中的猶豫漸漸散去。 他們迫于無奈走向分離,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曾經最困難的年月兩個人互相溫暖過彼此,保留那一段美好的回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