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晚霞為城市披上今天最后的日光，也將路上人們的影子拉得又黑又長。

    「欸，黎明，那傢伙免費借給我們這么貴重的古書，我們還拒絕他的晚餐邀請，是不是架子太高了一點？」

    已變回小鳥站在車籃上的小九忍不住問。

    「嗯……應(yīng)該還好吧？我有留我事務(wù)所助理的名片給他耶！」黎明一邊踩著自行車踏板一邊回道。

    她按下煞車停在路口，準(zhǔn)備綠燈時騎進小巷子避開人群返回湘府，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街上人越來越多。

    「那個，jiejie……」

    右邊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來，她轉(zhuǎn)頭一看，一個穿著舊到褪色但乾凈衣褲的小女孩，一手拎著一籃子的餅乾，一手拉著一個小男孩，緊張地望著她。

    就在黎明伸手從包包里準(zhǔn)備掏出錢包時，小女孩從口袋掏出一個盒子雙手顫抖地捧到她面前——

    「jiejie，對不起！我弟弟昨天晚上偷了你的項鍊，我已經(jīng)罵過他了！盒子里面是你的項鍊，真的很對不起！」

    小女孩說完，拉著弟弟一起鞠躬道歉。

    黎明愣了一下，趕緊接過盒子，然后把車牽上人行道，一邊拉著小姐弟上人行道，不然就快綠燈了。

    「謝謝你們還我，我沒有放在心上哦！你們賣的餅乾很好吃，jiejie今天再跟你們買幾包。」

    黎明溫柔地說，一手伸向包包。

    「沒有關(guān)係，jiejie可以免費！」小女孩松了一口氣又不好意思的趕緊說。

    「可是這樣就沒有錢幫mama買藥……」

    小男孩忍不住看向自己的jiejie出聲道。

    他jiejie立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黎明停下了動作，看了看這對小姐弟。

    「如果可以的話，能帶我去看看你們的mama嗎？jiejie在醫(yī)院有認(rèn)識的醫(yī)生，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就可以帶她去看醫(yī)生，而且比較便宜唷！」黎明溫柔地看著小姐弟說。

    小姐弟倆眨了眨眼，然后對她點點頭。

    「我叫蕾雅，我弟弟叫朗德，小弟弟叫朗雄，他在家陪mama。」

    「我叫黎明，牠是小九，我的朋友。」

    黎明將包包背在身上，在她的提議之下，蕾雅將手上那籃餅乾連同收錢的錢包，放進空出來的車籃里。

    三個人連同一隻小鳥和自行車的影子，在路上被拉夕陽拉的很長很長。

    在首都里，有豪宅，有別墅，有稀貴的車子和豪華的馬車，稍遠一點的區(qū)域是普通的公寓住宅，但更多的是，在市區(qū)外的貧民區(qū)。

    她大學(xué)開始有比較多的自由，大學(xué)前兩年有空時她會跟著一些服務(wù)團體一起去貧民窟服務(wù)，不過到了三年級家里要她開始忙家族企業(yè)和通過一關(guān)關(guān)的術(shù)士考試，直到今年畢業(yè)再都沒有空再去。

    大約四十多分鐘后，已經(jīng)來到貧民區(qū)。

    天色已暗下來，貧民區(qū)的路燈非常少，一條長長巷子只有一到兩柱燈，視線很昏暗，一間間破舊房子的窗戶，不時傳來人聲和蠟燭的搖曳的火光，以及做晚飯的炊煙。

    她還記得貧民區(qū)白天的樣子，其實這里衛(wèi)生條件和公共設(shè)施，十多年前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經(jīng)過政府的補助和民間善心團體的幫助下，已經(jīng)改善了不少。住在貧民區(qū)的居民，其實大多也很努力在討生活。只是，不少戰(zhàn)爭后殘障而失去工作能力，或是因為污染、疾病，甚至是種種不得已原因而被社會殘酷淘汰的人，就會被遺棄到這個地方。

    「唉呀！」黎明一腳被路面不知道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還好牽著車，不然沒東西扶，剛一定摔個狗吃屎。

    「jiejie小心一點。這條路在上次暴風(fēng)雨之后就一直沒修。」蕾雅伸手扶了她一下說。

    前方有柱路燈，視線又變得清楚些。這才看到路燈旁邊有一個人影。

    蕾雅從車欄里拿出那個褪色的布錢包，掏了幾枚硬幣，然后在經(jīng)過他身邊時，蕾雅將錢放進了他的黑皺的手里。

    在白色的路燈下，黎明才看清楚這個人，一種好幾天沒洗澡混著尿sao味的味道撲鼻而來，身上穿著已褪成慘白色的上衣和綠長褲，男人頭上覆著雜亂稀殊的灰發(fā)，右眼的地方是一個大窟窿，左眼眼角堆著眼屎。

    他將手里的硬幣握緊了，然后一手拄著拐杖，一瘸一瘸的向左走向一間矮小破爛的房子。在昏暗的路燈下，男人右下腳那截褲管，被風(fēng)吹了開。

    「那個老爺爺叫阿勇，我們家的鄰居，平常幾乎不說話，不過我們有時候會去他家照顧他一下。聽其他人說，阿勇爺爺從戰(zhàn)爭回來以后，就一直住在那間小房子，那間房子以前是他的家。只是戰(zhàn)爭后家里剩下他一個人了。」

    蕾雅在前面一邊領(lǐng)路一邊說。他們家就在旁邊，到了，黎明將自行車在門口旁停好。

    蕾雅推開門，朗德飛也似的衝進家里大喊mama我們回來了。黎明突然開始有點緊張，不曉得這位女主人見了她以后，是否歡迎。

    三姐弟的家非常小，卻相當(dāng)乾凈整潔，一張刮痕脫皮的木桌，和一條像是公園廢棄但被修過的長椅，一張大床，屋角有一個柜子、兩張折疊的小椅子，和一個小小的燥臺和洗手臺。

    一位靠在床頭的中年女人，抬起頭看見她，一臉的驚訝，不過蕾雅已經(jīng)和兩個弟弟撲到母親床前，嘰嘰喳喳的很快和母親解釋今天的事情。

    「黎明小姐，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謝謝你愿意原諒小犬的不懂事，我們家很簡陋，還請你不要嫌棄。」

    坐在床上的女人抬起削瘦的臉龐，凹下去的雙眼帶著惶恐和抱歉的神情說，放在被子上皮包骨的手微微顫抖，一頭沒有什么光澤的黑發(fā)絲無力垂在她瘦小的肩上和胸前。

    「伯母您好，沒有關(guān)係的，我很喜歡您家的孩子，乖巧、誠實又懂事。」

    黎明溫和又真誠的說，然后坐在朗德為她拿來床邊的折椅上。然后兩個弟弟一起去幫jiejie做晚餐了。

    她是術(shù)士，但是父親和祖父母是醫(yī)家，在九歲父親過世前被湘家接去住以前，她也跟著家里學(xué)醫(yī)幫忙。去了湘家也是私下偷偷看相關(guān)的書籍，好不容易上大學(xué)有了自由，利用課馀偷偷去修醫(yī)學(xué)的課，還跟他們一起去醫(yī)院實習(xí)過。幸好，湘家的人至今不知道這件事情。所以她想，她有認(rèn)識的同學(xué)現(xiàn)在已在醫(yī)院上班，醫(yī)費她可以幫忙全出，加上初步判斷病情自己絕對有足夠的能力。

    可是，一見到這位母親，她就知道已經(jīng)幫不上什么忙了。

    凹陷的雙眼和額頭發(fā)黑，乾皺的嘴唇泛青，雙頰的皮膚勉強被骨頭撐起，全身散發(fā)一種大壽將至，生命快熄滅的晦暗之氣。

    「您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不好意思，這么簡漏的地方?jīng)]有什么好招待的。自從去年我先生過世，我又生病后，家里都是三個孩子在打理……」

    她突然哽咽起來，斗大的淚珠從混濁的雙眼掉了出來。

    黎明傾身溫柔的抱住這位母親，她不是人母，這輩子也不會活到當(dāng)母親的年紀(jì)和命運，但是，她懂得這種無法為牽掛的所愛之人，盡一點義務(wù)的無奈悲痛。

    三個小小的孩子在屋角的洗手臺，忙著分工和吵嘴準(zhǔn)備晚餐。

    「伯母，之后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為他們找到領(lǐng)養(yǎng)人。這段時間，您就放心的和孩子相處。」

    黎明握住那雙枯皺的雙手，肯定的對她說。

    她吸了吸鼻子，穩(wěn)定了情緒下來輕聲說：

    「謝謝你，黎明小姐。我丈夫以前家境不錯，但是他去年出車禍走了以后，婆家原本就不贊同我們的婚事，便把我跟孩子趕出家門，說我是剋夫的女人。半年之后我病了，所以才會換三個孩子扛家計。其實……其實……孩子們都知道我的病不會好了，只是都很懂事，不想讓我難過。我知道生死有命，但如果孩子之后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就可以放心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回握住黎明的手。這是自從先生過世和她病倒以后，第一次重新感覺到人間還有溫情，讓她又有了勇氣。

    小小的屋子里，難得這般熱鬧的一頓晚餐。黎明在幫忙收拾完又陪三姐弟和他們的母親聊了一會，就告辭了。

    她牽著自行車，施了一個簡單的法陣將自己和小九傳送到貧民區(qū)外。

    原本蕾雅要帶她走出來，怕她路不熟又燈光昏暗，但她婉拒了，畢竟時間那么晚了，一個小女生送完她自己走回去又不太安全。

    「黎明，那位母親只剩下大概五天吧！在我們九月穿越之前，三姐弟暫時可以白天接他們來事務(wù)所的辦公室照料，但是之后領(lǐng)養(yǎng)人要找誰？」

    小九站在車籃上問。

    「我想問問看阿誠和阿雅，君禮過世也有七年了，我想他們……」

    黎明突然閉上嘴，右手上的銀手鐲瞬間化成銀色的長槍，而小九也幾乎是同時化成人形，背上四對金白色的翅膀張開，手纂緊了環(huán)繞在身上赤紅色的混天綾。

    兩人不約而同的繃出殺氣，狠狠瞪向覷黑的街道。

    貧民區(qū)離公寓住宅隔著一條大街，白天這里是市場，晚上就是空街，偶爾幫派混混，夜晚會來這里喝酒或斗毆。

    漆黑死寂的街道，只有幾盞隔著遠遠的路燈，慘慘的照著極有限白光。

    錯覺嗎？感應(yīng)錯誤？

    兩人繃緊全身的肌rou，過了好一會，小九才又變回橙黃色的小鳥，黎明將長槍縮回銀手鐲，吐了一口氣。然后再施一個法陣，直接回到市區(qū)湘家西大門三里以外。

    「我覺得不是我們神經(jīng)過敏的問題，那個氣息和昨天傍晚在山上收拾完蛇妖后，那股感覺很像。」黎明將自行車停回院子一角后，拎著包走上臺階開了門，對肩上的小九道。

    原本是想騎車回來散心的，一連兩天被鬼鬼碎碎的東西跟了，搞得一點心情都沒有了，討厭。

    「那就等它自己現(xiàn)身吧！」小九一臉滿不在乎的說。

    樓梯上傳來了雪兒響亮的喵聲和蹦下階梯的聲音。

    三姐弟的事，明天再跟倆老口說好了。

    黎明吐了一口氣想，蹲下來抱起雪兒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癱倒在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