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字跡工整，咒文表述的也清晰, 雖然是個音修，可比班上的符修弟子們表現(xiàn)都好。

    溫嫻靜將虞穗穗的課業(yè)本挑出來, 和謝容景的放在一起。

    整個班也就這兩個能看的, 她猶豫了片刻, 勉強(qiáng)將夏凌的也一起挑了出來。

    這個雖差點(diǎn)意思，但勝在用功，總比那些不上進(jìn)的好。

    正準(zhǔn)備繼續(xù)審閱時, 桌案上的傳音石閃了三下。

    她打開石頭, 陣修教習(xí)的聲音隨之傳來，聽起來很是恍惚。

    “溫教習(xí)，你聽過生死八門陣嗎……”

    生死八門陣是失傳已久的古陣法，攻防皆備且威力巨大，位列修仙界十大陣法之一，饒是溫嫻靜是個符修，也聽過這個大陣的名字。

    溫嫻靜：“怎么了？”

    陣修教習(xí)猶豫良久, “如果有人拿生死八門陣的陣法圖……和你換學(xué)府教習(xí)的頭銜，你會換嗎？”

    溫嫻靜：？

    這問題問得，不亞于“地上有一千萬靈石你會撿嗎”。

    她瞬間明白過來，沉下臉：“張教習(xí)，少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修仙界經(jīng)常會有一些離譜的傳言，比如在凌晨子時對著搖光星許愿，靈君就會實(shí)現(xiàn)你三個愿望；比如在劍云山下那顆歪脖子大樹上摳1，劍尊的在天之靈就會保佑你三年進(jìn)階兩個等級……

    而這種傳言還真有人信，直到現(xiàn)在，還有無數(shù)人在半夜許愿，也有不少人在歪脖子樹上刻1。

    溫嫻靜又好氣又好笑，不敢相信陣修教習(xí)也信這個。

    “當(dāng)今世上，只有陣鬼前輩一人才懂生死八門陣。”她告誡道。

    陣修教習(xí)的聲音更恍惚了：“如果……如果就是陣鬼前輩要和我換呢……”

    溫嫻靜：？

    神經(jīng)病。

    她啪的一下掛了傳音石。

    “被女修拒絕了吧。”陣鬼笑瞇瞇地評價道：“真沒用，還不如我那徒弟。”

    陣修教習(xí)莫名被戳中了心事，他的臉燒了起來，聲音細(xì)若蚊蠅：“晚、晚輩告退。”

    他紅著臉，快速收拾好行李，從教習(xí)住處離開。

    陣修教習(xí)半點(diǎn)沒懷疑對方的身份——要知道，滄瀾學(xué)府這種地方安全系數(shù)極高，不僅有門派大陣，外面還有六七重的高階修士巡邏。

    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出現(xiàn)在他房間，不是陣鬼他老人家本人，那還能是誰？

    小李對今天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經(jīng)麻木了，前輩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就比如現(xiàn)在，他似乎是真的要來靈君的地盤當(dāng)陣修教習(xí)。

    還好只是生死八門陣，小李安慰自己。

    嗯……只在十大陣法里排行第九，前輩還是挺……挺靠譜的，至少沒拿天地五行陣或者誅仙陣換。

    “……這里人多，您能住的習(xí)慣嗎？”

    不行，還是怎么想怎么離譜。

    小李閉了閉眼，大著膽子建議道：“不如還是讓您的二位徒弟隨我們一同上路……”

    “說的什么胡話。”陣鬼瞪他一眼：“人家還沒拜師呢。”

    小李：……

    原來您也知道啊。

    那兩位小輩拒絕了陣鬼的收徒邀請，本以為前輩會很生氣，畢竟他老人家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

    怎料對方看起來卻更加欣喜了。

    “我那大徒弟對他師妹的樣子，倒頗有幾分老夫當(dāng)年的性情。”

    陣鬼摸著花白的胡子感慨道。

    等等，這就大徒弟，這就師妹了嗎？小李在心中腹謗。

    但腹謗歸腹謗，他還是想到了前輩曾經(jīng)的故事。

    誰能想到四大高手之一的陣鬼，最早時竟是普通凡人出身。

    聽聞在他年輕時，曾有一個凡人妻子。

    他與妻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自然便走在了一起。二十歲那年，有仙門弟子來到他所在的小村莊，稱他有仙緣，要帶他去修仙。

    從古至今，凡人便對仙人有天然的崇拜之心，陣鬼也不例外，他心頭甚喜，問道：“我那妻子呢？晴娘能否和我一同去？”

    答案卻是否定的。

    晴娘沒有仙緣，通俗來講便是：沒有靈根，無法踏上修行大道，一輩子只能做個凡人。

    若他苦苦哀求，倒也不是不能攜帶凡人家眷上仙山。

    可凡人終究是凡人，他們有天人五衰，會生老病死。

    二十歲的陣鬼望著天空，吧嗒嗒抽著旱煙，聽了一夜的雨。

    再回首時，七十歲的陣鬼攙著七十歲的晴娘，晴娘壽終正寢，滿是褶子的臉上寧靜而又祥和。

    她是笑著去的。

    冥冥之中，耳畔似乎聽到有人問道：“你可后悔？”

    時光流轉(zhuǎn)，仿佛與五十年前的那個雨夜重合，仙人們穿著雪白的衣袍，滿臉詫異。

    “真的不跟我們走？”

    “真的要拒絕長生，拒絕前途無量的未來？”

    “……”

    “真的不會后悔？”

    陣鬼笑了，盡使他早已須發(fā)皆白，聲音亦如朗朗洪鐘。

    人生在世，若不得恣意痛快地想愛就愛，想恨就很，豈非白來走這一遭？

    “我不后悔！”

    ……

    “小李啊，你是不是覺得那姓謝的臭小子很傻？”

    陣鬼隨意地從房內(nèi)踱步而出，瞇著老眼看天邊彎彎的月亮。

    他難得正經(jīng)一回，小李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傻嗎？

    當(dāng)然傻了。

    無論是比起陣法，更想給小女修編辮子的謝容景；還是比起長生，更愿意和凡人妻子廝守的前輩。無不都是為了兒女私情而罔顧修仙大道，可小李心中卻升不起半分輕視，只覺心神震蕩，久久不能平息。

    他俯下身，深深地向陣鬼下拜。

    若說以前，陣鬼想收這兩個人，完全是因?yàn)闆]人能真正通過問心陣，也第一次有人敢跑進(jìn)問心陣中他人的幻境里。

    總而言之，僅僅是始于惜才之意、新奇之心。

    可現(xiàn)在，原本八十分想收的心變成了一百二十分。

    陣鬼摸著胡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開始發(fā)脾氣。

    “你剛剛說，我那兩個徒弟都是天照門出來的？”

    “正是。”

    小李方才已查清了二人的來路，一一匯報(bào)給了自家前輩。

    “……不僅如此，虞掌門還對外宣稱，沒有您徒弟這個女兒。”

    “豈有此理！”陣鬼氣得吹胡子瞪眼：“虞千秋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幾百年了還在七重，我還嫌他不夠格當(dāng)我徒弟的爹呢！誰給他的臉嫌棄老夫的徒弟？”

    虞穗穗咬著指甲，拉拉身旁的大反派。

    “我總覺得有點(diǎn)心神不寧……”

    謝容景正在幫大小姐畫她的陣法課業(yè)，聞言微微一愣：“怎么了？”

    虞穗穗也說不上來怎么了，她現(xiàn)在正愜意地躺在庭院中的搖椅上，舒舒服服吹著晚風(fēng)看著話本，手旁還擺著廚修們送來的點(diǎn)心。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隱隱感覺到：自己的咸魚生涯即將受到嚴(yán)重的威脅。

    她盯著大反派無暇的側(cè)臉，憂慮道：“如果從明日開始，課業(yè)超級加倍，你還會幫我寫嗎？”

    那是自然，謝容景輕輕頷首，在搖曳的燭火中投下淡淡的影。

    既然幫寫作業(yè)的學(xué)霸都這么說了，虞穗穗也就沒什么好繼續(xù)擔(dān)心的。

    她象征性擔(dān)憂了幾秒鐘，又接著躺了下去。

    “對了，不知道那個醫(yī)修教習(xí)怎么樣了。”

    虞穗穗看著頭頂璀璨的星光，隨口說道：

    “希望他不會再找我們的麻煩。”

    “放心，不會的。”謝容景溫和地點(diǎn)頭。

    他不指望困陣能困住醫(yī)修多久，但……足夠了。

    畢竟密林里，可是有妖獸的。

    謝容景黑色的水墨錦衣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他淡淡地?fù)P起唇角，眼里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妖獸啊。

    說來也巧，他臨走前布下的陣，恰好防不了妖獸呢。

    第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