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倒是沒想很多，只是覺得狄斯還是挺明白道理、在意自己身體的。

    但很快，她就想收回這句話了。

    明明單程票已經握在收票的工作人員的手上了，狄斯的腿卻像是黏在地上一樣，怎么掙扎都不見挪走。

    麗莎默默看向狄斯。

    狄斯立刻點頭，劇烈地掙扎了起來，但鞋子還是牢牢黏在地上，不見挪動。

    他只好又朝著麗莎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鞋子，又指了指自己，擺了擺手，一副去不了的樣子，舉動十分形象。

    如果不是地上沒有什么巨型粘合劑之類的東西，麗莎都要相信他了。

    她打了個手勢，讓對方適可而止，但好像起了反作用，狄斯演的更起勁了。

    旁觀的工作人員：“……”

    這對小情侶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演上了？這還是啞劇？

    在工作人員開口之前，麗莎趕忙開口道歉，把人拖出了魔法陣。

    “真的一點也不想去嗎？”她無奈地看著狄斯。

    她是真的沒想到狄斯會排斥看病。

    遵從本能行動了一會的狄斯小幅度地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那里，全都是看那個方面的，”在麗莎的態度軟化下，他趕緊小聲說道，“能不能去別的地方？”

    全都是主治那方面的醫師，那弄虛作假被查出來肯定比較輕松。

    換家這方面不太行的，這樣只要出點問題，不管測出來行還是不行，那都可以推到醫師和開藥的藥師看錯了身上！

    麗莎：……原來是這樣。也是，去那種地方壓力可能確實挺大的。

    她想了想，招手把挎著籃子賣票的小孩喊了過來，要了兩張距離精靈之地不遠的另一個地方的魔法陣門票。

    “那我帶你去我比較熟悉的診所好了，”她把地點亮給狄斯看，征詢他的意見，“看完直接去精靈之地參加晚會，怎么樣？”

    狄斯看了一眼地方。

    迪蘭綜合醫師所，上面畫著纏繞薔薇花的十字圖徽，簡潔大方，但看起來不太名貴。

    他沒聽說過，那應該就是第五星歷新開的吧。

    “好，”狄斯立刻答應了下來。

    “那答應我，”麗莎打算提前跟他約好，免得對方又反悔，“這次不可以跑掉了。”

    黑發青年被她說中了心思，委屈低頭。

    “知道了，”他悶悶說道。

    **

    從魔法陣出來的時候，狄斯就聞到了一種醫師所特有的那種味道。

    藥材研磨后的奇妙氣味滿當當從眼前的高大建筑中溢出來，他打量著這個綜合醫師所，有些驚訝于它的規模。

    比起一棟大型的屋子，它更像是拼接出來的院落。

    藥師所前人來人往，甚至有不少聚集在門口販賣早餐午餐的小販，顯得有些嘈雜。

    “我以前在這里工作過一段時間，”麗莎笑著說道，熟練地拉著他往里走，“跟我來就好。”

    她帶著狄斯從邊上的小門繞了進去，穿越狹窄的走廊，拐過彎轉到大廳，“這邊會比較快。”

    狄斯被麗莎牽著手往前走，風聲呼呼從兩人身邊穿過，一時間他只能感受到對方手心的溫度。

    沒等他說些什么，抬頭就看見了人來人往的大廳和掛在正中央的畫像。

    “這是……”狄斯的呼吸一滯。

    入眼的是一幅相當有神秘色彩的人物肖像，戴著頭巾的藍發少女低垂眉眼，雙手交握在胸口，一條銀色的鏈子從手中穿過，最底端的掛墜微微閃爍，如同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她微微張口，似乎是在歌唱，像是音符般的光芒模糊了她的面容。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種微妙的氣質，和身邊的人有億點點相似。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麗莎。

    “啊，這幅畫居然還掛在這里，”麗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也慢下了腳步，有些恍惚地看向大廳前的巨大壁畫。

    還以為他們早就把它撤掉了。

    她透過這幅畫，仿佛看見了從前那個有些笨拙的自己。

    “是啊，畢竟是麗莎小姐的畫像，大家還是挺愛惜的，”旁邊等候的人笑著說道。

    他坐在輪椅上，手臂撐著頭，像是對這幅畫十分了解的樣子。

    狄斯謹慎地看了一眼麗莎。

    見她沒有反對，才問道，“抱歉，我沒有聽過……是關于什么的？”

    “是外地人吧？”那人見怪不怪地解釋，“幾百年前的故事了，當時有個名叫麗莎的女孩在這里當護士，在大部分診室都呆過，照顧病人、救死扶傷，她的歌聲比她本人更出名，據傳能夠撫平病痛，當然，具體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但是后來這里起了大火，所有人都被救出來了，除了護士麗莎。她估計是死在了那場火里，但大家不愿意這么想，”他又看向那張肖像畫，“后來大家就很流行給藍發的女孩取名為麗莎，紀念那位在火災中消失的護士小姐。”

    這是一個狄斯沒聽過的故事。

    他明白在多年的傳言中，可能里面屬實的成分也沒多少，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還在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麗莎。

    他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擔心地低聲問道，“你還好嗎？”

    “啊？哦，我很好，”麗莎回過神，歉意地朝旁邊的人笑了下。

    在狄斯給她復述對方說了什么之前，她自若地跟了一句，“是啊，我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

    那人看了她腰間別著的劍一眼。

    “確實，”中年人笑著說道，“不過恕我直言，雖然說從前這個名字屬于護士麗莎，但這個名字也很適合你，劍客小姐。”

    說完之后，他的手指一揮，就驅動輪椅上的魔法輕松離開了。

    麗莎為這個奇妙的稱贊有些哭笑不得。

    她搖了搖頭，帶著狄斯去拿了牌號，又往上面的樓層走去。

    一路上，她都能感受到狄斯欲言又止的目光。

    “怎么了？”麗莎有些好笑地看他，“想問什么嗎？”

    狄斯對她的過去很好奇？

    “嗯……如果你愿意說的話，我倒是很想聽，”狄斯說道。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可以告訴我的內容有嗎？”

    “唔……沒什么不能說的吧，”麗莎無奈地聳肩，“普通的很，只不過后面的人傳著傳著就傳過頭了。”

    她隨手搭了個防窺的魔法陣在兩人身邊，就簡單解釋了幾句來龍去脈。

    麗莎其實一開始對來到人間之后要做什么完全沒有想法。

    “然后有人推薦我來這里，”她說道，順帶拐過一個彎，轉到邊上的診室門口，“我就來了。”

    正巧那個時候是惡人最猖獗的時候，帝國的勢力也在黑暗中摻了一腳，導致因為惡性事件而受傷的人不斷增多，范圍從實力低微的普通人逐漸覆蓋到實力高超的職業者，愈演愈烈。

    那段時間她一直都呆在這里，看著這里的人群來來去去。

    生老病死，相聚分離，又再次化為一捧黃土。

    藍發的天使談到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平和，惹得狄斯忍不住抬眼悄悄看著她。

    那雙藍色眼睛中像是盛著一捧正在搖晃的湖水，澄澈透亮，泛著些許柔潤的微光。

    “這里一直是最需要祈禱的地方，”麗莎這樣說道，“但我很抱歉……我幫不了他們什么。”

    她所學到的在這里派不上用場，天使的身份并不比任何一個護理的人員更有用。

    在某次祈禱后，她試著唱起那些能舒緩情緒的歌曲，后來那些人總是會請求她，說著“麗莎小姐，再唱一次吧。”

    他們喜歡聽著她的歌聲熬過那些難以忍受的痛苦，陷入舒適一些的睡眠。

    大部分病人到最后都會特意來感謝她，他們的家人還是會收斂起眼中的淚花，對著她說，“謝謝您，麗莎小姐……她離開的時候至少是高興的。說不定她最后會去天上呢？”

    “一定會的，”她只能這么說。

    即使她其實也沒做什么，她不能把任何一個瀕死的人從臨界線拉回來。

    她報償不了那些過于沉重的感激，也有愧于傳開的那些贊美和吹捧，卻又不想放下能幫上忙的那些地方，最后在那場人為造成的火災中，她才驟然明白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醫師所的擁有者，那個慈祥而威嚴的老人的方法并不適合她。

    她只會手刃這些想要破壞掉她希望保護的東西的家伙，以最兇惡的名聲去肅清、去保護她想保護的一切，把能控制的東西控制在她的范圍內，砍斷那些爪子太長的家伙的手腳。

    ……當然后面不適合告訴狄斯，她就是簡要表示了一下自己因為火災事件離開這里的來龍去脈，又把之前想好要造假的工作小心翼翼描補上、吞吞吐吐告訴了狄斯。

    “總之，已經過去很久了，”麗莎輕描淡寫地說道，“我都好久沒來了，畢竟一般也不生病。”

    她把狄斯安置在診室附近的等候椅上，又起身，“估計要等一會……我去趟盥洗室，很快回來。”

    狄斯愣愣地看著麗莎走遠，一時間都忘了阻攔，連自己等會要進去見醫師要怎么敷衍都忘了想。

    由于好意而開起來的綜合藥師所卻被人故意放火燒掉，想守護的東西守住了，又沒有守住。

    他幾乎能想到善良的天使到底被這件事傷得多深，又因為沒護住藥師所有多愧疚，以至于一蹶不振、到了遠離這里多年的程度。

    她說著后續的時候時不時停頓一下，就是她難過的最好證明。

    麗莎現在不會背著自己在偷偷哭吧？！

    想到麗莎可能在眼紅紅地抽噎，狄斯立刻坐立不安了起來，想去盥洗室找麗莎。

    ……不不不不，現在不是在家，萬一被當成變態就糟糕了。而且周圍的盥洗室好像也很多，找錯了太麻煩，不如在原地等著麗莎回來。

    他只好放棄去安慰麗莎的這個思路，努力在腦子里搜刮著能讓天使開心點的方法。

    ……把那個家伙從墳地挖出來再打一頓？

    不行不行，太兇狠了。

    再給這個綜合醫師所蓋一棟樓，免得再被燒？

    好主意，但他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