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之士[科舉] 第188節
究竟是違背李太后之意推他為閣臣,還是順遂李太后的心意,不讓他入閣呢? 柳賀覺得,入閣這事和他八字不合,去歲是如此,今年也是如此。 且朝中紛紛擾擾和年節纏在一起,加上今冬雨水多,柳賀便覺得處處都不暢快。 就這樣,他正式迎來了萬歷九年。 因著張居正歸政一事,柳賀家中分外熱鬧,京官、外官所送的節禮比往年豐厚了數倍,自正月初一起,上門拜訪他的聲音便不斷。 楊堯都不由生了怨:“還是去年正旦最舒心。” 柳賀只能報以歉意。 柳賀與王錫爵一直在通信,張居正有意增補閣臣一事,柳賀已在信中轉述給了王錫爵。 年后收到王錫爵來信,對方在信中道,他只愿在老家太倉當一閑人,朝中之事暫時勿擾。 柳賀回道,他也愿如元馭兄一般。 在老家多自在,種種地讀讀書,再去欣賞欣賞人間百態,這般愜意的時光京中是不會有的。 不過柳賀清楚,王錫爵只是這么說罷了,對方的性子和自己差不多,閑是閑不下來的,相反,他倆還愛管閑事,一旦有麻煩事,別的官員都覺得事不關己,他倆一點不避忌,頂著腦袋往前沖。 柳賀覺得,無論自己能不能入閣,王錫爵入閣都是最合適的。 這一回是張居正提名的王錫爵,作為他歸政的交換,朝中阻力必然會小一些。 此次若是他不能入閣,那就意味著他在大明朝的職場生涯已經到頭了——閣臣以外,六部尚書便是官員晉階的最高處,柳賀如今已經當上了禮部尚書,那么,他要么轉為吏部尚書退休,要么就將這禮部尚書一路干到底。 到時候,他就如潘晟一般,高興了就來當官,不高興了就回老家,在老家著著書,將自己看不爽的人痛罵一番。 或者如吳桂芳潘季馴那般,在地方上干些實務,反正他資格夠老了,也不怕得罪誰。 這般一想,他的退路倒也不錯,別人柳賀不清楚,妙妙和知兒恐怕會舉雙手贊成。 第243章 制造謠言 春節一過,朝中傳聞依舊不止,張居正只歇了正旦這幾日,待各衙門恢復辦事,他又上了數道疏。 天子批復仍只有二字——不允。 張居正這回沒有作戲,也沒有叫吏部尚書王國光私下做什么,求去之意表露得十分清楚,這和萬歷五年時已完全不同。 但不管怎么說,他自首輔位上離任仍需一段時日。 張居正既要退了,下一任首輔必然是張四維,此時已有膽大的官員自張四維府上拜賀,拼的就是一個趁早。 張四維卻將那些去他府上拜望的官員一一叫走,可謂謹慎到了極致。 無論如何,他不能將名字傳至張居正耳中,他此時做了什么、說了什么話,恐怕都毫無遺漏地被張居正知曉。 現在是關鍵時刻,他不能有一絲疏漏。 不過一日深夜,一輛馬車停在張四維府門前,馬夫遞了帖子,下一刻,馬車便悄無聲息地停進了張四維府中。 來見張四維的正是申時行。 申時行與朝中官員皆是交好,他雖受張居正器重,但他為人圓滑,便是與張居正私交不睦的官員,申時行也能與之打好關系。 他和張四維的關系也不算壞,畢竟都在張居正手下任閣臣,于朝事上建樹不多,在士林中口碑也只是平平。 “次輔。” “汝默來了。” 張四維早知申時行要來,早早便在府中候著了,二人一面是為了商量張居正歸政之事是否為真。 說實話,二人一直盼著張居正卸任首輔之位,可張居正真要退了,二人反而十分不適應。 因而這段時日,二人皆夾緊尾巴,處處小心,不敢有一點錯處,唯恐哪里觸犯了張居正的禁忌。 申時行這三輔日子倒稍稍好過一些,張四維卻覺得格外艱難。 二人把不準張居正究竟是要退,還是仍在猶豫,若張居正在天子一遍遍挽留下決意繼續留在朝中,他二人又該如何? 此事讓二人最為惱怒的,便是張居正一點口風也沒透露。 “柳澤遠似是知曉一些實情。”申時行道。 張四維目露嘲諷之色:“元輔對這門生器重過了頭,連汝默你都要退居一射之地了。” 他這話有離間申時行與柳賀的意思,申時行如何聽不出? 以往年輕官員中,張居正最為提攜的便是申時行,自隆慶時張居正任閣臣起,申時行的風頭蓋過了嘉靖三十五年與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一路順風順水,輕輕松松便入了閣。 就連張四維都遭攻訐回鄉過一段,申時行卻一直留在京中。 可隆慶五年柳賀入翰林院后,張居正看似對他多有打壓,實則讓柳賀在幾個關鍵衙門歷練過了,柳賀所經手的也都是實事,因而眼下柳賀雖未入閣,在官場與民間的威望卻不低。 最關鍵的是,張居正歸政前要將柳賀抬進內閣。 “汝默可知,張子愚、曾三省皆有投靠柳澤遠之意?”張四維道,“若柳澤遠真入了閣,王汝觀必會和他親近,你我在閣中地位雖在他之前,但他上有天子器重,又將張黨之人收攏手下,這般下去,內閣恐無我二人立錐之地。” 申時行自也明白。 他想問張四維,可有法子令柳賀不入閣,但他在外一向是端方君子,縱有想法,也不好當面表露。 對王錫爵入閣他倒沒什么想法,王錫爵的威力不如柳賀那般大,且王錫爵是他的同年,相交日久,對彼此的脾性都很熟悉。 王錫爵只是有些書生意氣罷了,申時行應對他時覺得十分容易。 可柳賀……若柳賀接掌了張居正一系的官員,正 如張四維所說,內閣或許真無他二人立足之地。 柳賀的脾性不似張居正那般霸道,但辦起事來同樣不達目的不罷休,若再給柳賀一些時日,恐怕他就是下一個張居正。 申時行雖入了閣,可他這閣臣干得并不快活,民間京中皆知,他這三輔就是張居正的家臣與屬吏,絲毫沒有閣臣的威風。 申時行入閣也有三年多,張四維清楚這位同僚的性子,如何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張四維便道:“柳澤遠想入閣也并不容易。” “次輔此言何解?” “汝默恐怕不知,張太岳年前曾進宮面見天子,二人相談許久,天子對王元馭入閣一事倒是贊同,可柳澤遠入閣……”張四維壓低了聲音,“宮中阻力頗多。” “柳澤遠在民間有不畏權貴的名聲,正是因為他敢于頂撞太后,能與東廠相爭。” “他既利用皇家刷自己的名聲,就不必怨天子不讓他入閣。” 申時行道:“但天子對柳澤遠一貫信重。” 張四維微微一笑,道:“天子一旦親政,與不親政時終歸不同。” “世宗對張永嘉不曾信重,對夏貴溪不曾信重?” 張璁和夏言的結局卻都稱不上好。 天子的信重只是一時,而非一世。 穆宗對高拱可謂信重了一世,但穆宗一過世,高拱便被人拉下了馬。 這意味著,對于官員來說,天子信重與否其實并不重要。 就以張居正為例,當今天子是不得不信重他,因為天子沒有選擇的機會,一旦有,張居正這般的首輔并不會出現。 “我二人便一直等著?”申時行問。 “只能如此了。”張四維道,“此時若有風吹草動,張太岳會改變心意。” 若有機會,誰人不想登臨首輔之位? 張四維本就是極戀棧權勢之人,否則他不會主動和武清伯搭線,更不會侍張居正極小心。 他為次輔三年,在內閣中,無人比他更清楚張居正的威風。 他名義上是次輔,可朝事決斷、官員任免、銀稅動用……事事都得經張居正批準,他不如說是專替張居正蓋印的吏員。 揚州之事,柳賀狠狠將鹽商打擊了一番,張四維當時有武清伯助陣,卻依然未動柳賀,便是擔心張居正的反應。 那樣的威風,他也想有。 只要張居正離開朝堂,他就是內閣首輔。 “我們不能對張太岳做什么,可對柳澤遠倒是可以動動心思。”張四維在申時行耳邊說了一句,申時行輕輕應了。 …… 柳賀是未聽見張四維所言,若是知曉,他恐怕會搖頭。 張四維玩權術倒是很有本事,可他也不是沒看見,自嘉靖朝以來,名聲響些的首輔哪個不是經過一番惡斗沖出來的? 等人讓位是最次一等的想法。 張璁、夏言、嚴嵩、高拱、張居正……這幾人為政之見或許不同,可能登首輔之位,幾乎靠的都是把前任踢走。 沒有和首輔相爭的膽色,縱然坐上了首輔之位,也是顧慮重重,難以施展心中所想。 …… 對于自己入閣這件事,柳賀并沒有主動去拉票,畢竟入閣和會推禮部尚書不同,主要是看張居正和天子的意見。 其余官員如何想,其實并不重要。 唯有這二人皆屬意自己入閣,事情方才能成,其實張居正也可以強推柳賀入閣,他眼下仍是首輔,這樣的能力也是有的。 可柳賀不愿他在臨退前再得罪天子一回,何況他縱然強推柳賀入閣,入閣之后,柳賀仍是要為天子辦事,不被天子看重的閣臣結局會如何? 柳賀 完全可以想象。 所以柳賀頗有看花開花落、觀云卷云舒的心態。 愛咋咋地。 不過他什么也沒干,京里這幾日倒是有些他的不利傳聞,說他出位搏名,也有說他為人冷酷的,甚至有人說,他在揚州養了一房小妾。 柳賀:“……” 這種傳聞實在太過低級,柳賀甚至不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