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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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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賀的官銜畢竟還是低了些。

    潘季馴是因為得罪了權貴才回了老家,但在此之前,他已經官至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的大員。

    柳賀二十多歲便已官至正五品,升官著實不算慢了,但和真正的朝廷大員比起來,他依然說不上話。

    結合了潘季馴的建議,河堤種類繁多,所謂遙堤,便是在河流湍急之處留出缺口,在離河較遠之處修筑第二道、第三道堤,這樣河水自缺口涌出時,流速逐漸變緩,進而便能儲存在第二道堤與第三道堤之間。

    而縷堤

    ,則是臨河處修筑的小堤,絲絲縷縷,可約束住水流。

    月堤的名稱則源于其形,與縷堤相接,縷堤被洪水沖垮后,月堤可以繼續阻攔洪水。

    筑堤之時,吳桂芳要求地方上挑選經驗豐富的老河工,給予足夠的工錢,讓其助力堤壩的完工,這些河工大多經驗豐富,對水勢、流向、地形要比官員們熟悉太多,有他們相助,筑堤之事自然事半功倍。

    筑堤是為了抵擋洪水,在筑堤的同時,吳桂芳也命人引清水入黃,增加黃河的流速,這般實踐并非三言兩語就能夠完成,耗費的時間精力乃是柳賀為官以來最多。

    他當初晝夜苦讀時,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對治河事頭頭是道。

    ……

    一轉眼便到了小年,紀娘子與楊堯也自鎮江府過來與柳賀團聚,小半年不見,妙妙長大了不少,會喊爹爹了,柳賀治河時不曾多想著家人,但到了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內心還是很想念家里的。

    柳賀的同知衙署此前已經認真打掃過一遍,但他畢竟一人居住,對衙署的布置并不重視,柳賀本人對生活品質要求不高,只要干凈就行。

    他在這一點上和以清貴著稱的翰林官很是不同。

    當然,柳賀也觀察過,翰林官們若是家境優渥的,那倒是有清貴的本錢,像他這種過過窮日子的倒也清貴不起來,最多家中多布置幾盆花草,再栽些綠竹之類的。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嘛。

    “相公你一忙起來就什么都不顧。”楊堯斥責道,“治河固然重要,你也要顧著身體,你如今可不是獨自一人?!?/br>
    新年將至,楊堯不好說些晦氣話,她和柳賀還在京城住的時候,也聽柳賀說過諸學士與同僚陳棟之事,諸大綬再進一步便是左侍郎乃至尚書了,陳棟任天子日講也曾風光無限,然而兩人過世后又有何人記???

    京城風云依然在攪動,但故去的人已經故去了。

    柳賀不由想起前幾日吳中行與羅萬化寄來的書信。

    柳賀來揚州后與兩人仍有書信往來,不過這個年代的書信速度極慢,快的話也要至少半月,因而羅萬化與吳中行在信中提到的也是上月發生的事了。

    吳中行在信中說,陶大臨患了病,十月底時已過世了。

    陶大臨和諸大綬是至交好友,又是同一科殿試的榜眼與探花,彼此同為親家,關系之親近在官場上也并不多見,諸大綬過世,陶大臨悲慟萬分,兩人年歲相當,諸大綬過世時五十歲,陶大臨也四十八歲離開了人世。

    柳賀聽了只覺分外唏噓。

    進了官場之后,時間仿佛按下了加速鍵,讓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聽說同僚中的某人離世的消息。

    吳中行與羅萬化將柳賀的《治水策》狠夸了一通,贊他一篇文章名動京華,天子因此對黃河的疏浚更為關注,督促各地的官員將治河之事看作重任,六部對在外官員的考核中也增加了治河一項。

    從某種程度上說,柳賀的《治水策》給其他官員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因而在不少官員看來,柳賀寫這一篇《治水策》完全是沽名釣譽。

    “他柳三元只是會寫文章罷了,他懂什么治河?”

    “文章寫得好便能蒙天子嘉獎,那天下官員都學他寫文章便是了!”

    不僅是外官,南直隸本地的官員對柳賀也有抱怨,畢竟柳賀督查時極嚴,可以說一點情面都不留。

    過年這幾日,柳賀總算稍稍安生一些。

    他并非工作狂人,前世在大廠時,他也相當痛恨996和007,但來到這大明朝,見識到徐、淮等地百姓遭遇水災后的慘況后,他便很難隨意散漫地對待治河這件事。

    并非為了他的官帽,而是為了百姓的性命。

    一縷堤修筑穩了

    ,便能多一個百姓免遭水患,柳賀覺得這樣的交易很劃算。

    過年這幾日,柳賀未前往徐、淮二地,而是留在了揚州,但即便在同知衙署內,他依舊閑不住,總要和顧為一道去高郵湖轉上一圈。

    此次治河,重點雖在徐、淮二府,但揚、泰之間的堤壩同樣在進行中,吳桂芳與柳賀的設想是,要想盡辦法將黃河與淮河分流,這樣方才能同時解決黃河與淮河水患的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即便中途對黃河與淮河進行多次疏浚,黃河奪淮的實質不改變,所謂疏浚也只是一時罷了。

    分流,便是用大壩將二水分隔,直至入海時方流到一處。

    想要做到這一點,堤壩的質量便極其重要。

    柳賀來看一看高郵湖,也是為了查探高郵湖兩側堤壩的修筑情況,等到天氣晴朗之后,他便要派人對河水進行清淤,撈出一些淤泥與沉積的泥沙。

    “大人,先回去吧,夫人在家中恐怕已經等急了?!?/br>
    時間已經有些久了,顧為便出聲提醒柳賀道。

    柳賀在清水潭等地再查探了一番,見堤壩筑得踏實安穩,他心中便也有種安定感。

    柳賀覺得,他這種心態大概就是初次為外官,做出些實事總要看了又看,就像上輩子剛工作的時候,做了什么總要讓主管見識一下,但時間久了,就會變成滿腦子殘念的打工人。

    回到家中,天色已經有些暗了,紀娘子與楊堯知曉柳賀公事繁忙,都沒有多說什么,待柳賀到家,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飯。

    柳賀一眼就認出,其中有幾道菜是紀娘子燒的。

    他在同知衙署的餐食可謂精細,無論擺盤還是色澤都極其出眾,然而對柳賀來說,最讓他有食欲的還是家里做的飯。

    外面風一直在刮,屋內卻極其溫暖,這是官員的新年。

    那么柳賀希望,待明年大堤筑成、淮河與黃河得到疏浚之時,淮河兩岸的百姓不再受水患的侵擾,也能過一個平和溫暖的新年。

    第130章 閑逛

    “今日也要上衙?”

    天才蒙蒙亮,柳賀已起了身,他動作很輕,原是想讓楊堯多睡一會,卻還是把她吵醒了。

    “你多睡會,等到了下午,我們一道去保障湖玩一玩?!?/br>
    揚州富庶不遜于鎮江府,春節時分,保障湖及府衙附近都有燈會,加上城中有大明寺等風景絕妙之處,這幾日城中的讀書人都在呼朋喚友到處游玩。

    在大明朝,官員們春節通常有五日假,在這五日里,衙門不辦公,公文奏報等也暫時停一停,不過在外地為官的官員依舊不能回老家,畢竟春節各處可能發生火情,也有一些惡霸會借著春節鬧事,此時也是官員與本地士紳敘鄉情的時候,畢竟沒有本地士紳的支持,外來的官員也難以辦成事。

    柳賀也隨揚州知府見了數位本地豪商,揚州城的豪商大多手持鹽引,說一句富甲天下也并不夸張。

    大明朝施行綱鹽制,僅揚州一地產生的鹽業收入便不下三千萬兩,而大明朝一年的稅收是一千萬兩,這還只是官鹽的收入,而不包含私鹽。

    在大明朝,鹽與糧息息相關,明初實行開中法,原先是讓商人將糧運至邊關換取糧食,之后商人們為解長途運輸之困,干脆在邊關屯田開中,然而因鹽引一本萬利,權貴們便將手伸向了鹽引,再將其轉賣鹽商,權貴們的腰包倒是富了,收來的鹽稅卻日益減少。

    揚州府城的這些豪商看似平平無奇,但他們身后站著的要么是內閣某位閣老,要么是某位公伯侯,尋常官員的確得罪不起。

    拜會這些士紳的時候,柳賀一直跟在知府身后,他剛來不久,與揚州本地事務牽扯不多,和本地的士紳也并不相熟,鹽商們聽過知府介紹,只在心中默默感慨柳賀的年輕。

    同知是五品官,柳賀如此年紀便已至如此高位,日后前程必定是比年近五十的謝知府遠大許多。

    ……

    府中事了了,柳賀回到家,抱著閨女和楊堯一道出門,出門時柳賀自然不會穿官服,而是換上一身生員襕衫,走在街上,兩人就是最普通的一對夫婦。

    春節這幾日,保障湖畔行人如織,保障湖就是后世的瘦西湖,不過眼下保障湖的景色是遠遠比不過后世的瘦西湖的,但因湖邊已開始修建亭臺樓閣,又有花燈可看,不少百姓選擇來此處放松。

    妙妙被柳賀抱住,一雙眼睛好奇地看來看去。

    她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雙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她戴著一頂紀娘子織的兔兒帽,嫌帽子擋住眼睛,她豪爽地將帽子掀開,眼睛盯著清澈的湖水不肯移開。

    柳賀與楊堯又在揚州府城中逛了逛,揚州府繁庶,店鋪所售賣的衣料首飾花樣都十分新奇,就算柳賀對首飾不感興趣,進店時,他也很好奇地看了又看。

    “相公,這支簪如何?”

    “好看?!?/br>
    “這位娘子真有眼光,這支簪是小店新進的式樣,花絲鑲嵌的工藝……”

    鋪子伙計介紹簪子時滔滔不絕,楊堯見了也極喜愛,柳賀立刻掏錢買下。

    柳賀寫文章時洋洋灑灑能寫數千字,可贊美起自家娘子的美貌時,他只會用好看這個詞,可謂口拙到了極致。

    楊堯又替妙妙挑了一個如意鎖,為紀娘子挑了一個手鐲。

    “夫君的玉佩留到改日。”楊堯笑道,“給你買了你也不戴,丟三落四?!?/br>
    在京中時,柳賀每日牢記于心的只有牙牌,等到了地方,牙牌用不上了,他也不愛戴玉,楊堯替他戴上他就戴,忙起來的時候根本想不到。

    兩人自首飾鋪子走出,剛過了門檻,互聽身后一陣大喝:“讓開!”

    下一刻,一人駕著馬在青磚路上疾馳而過

    ,路人閃避不及的被掀倒在地,柳賀聽見那人喝喊時已經閃到一旁,然而馬行得太快,他難免被波及,直接往后摔了下去,好在身后就是墻,柳賀倚著墻,妙妙倒在他身上才沒有受傷。

    盡管如此,妙妙還是哇哇哭了起來。

    柳賀手指蹭破了皮,腿也摔得有些疼,妙妙顯然是被嚇到了,哭聲一直不停,楊堯哄了很久,她才委委屈屈地將腦袋縮到兔兒帽里。

    “何人在這鬧市縱馬?”

    柳賀心下已是極惱了,尤其看到自家閨女哭著時可憐兮兮的模樣,他自己受了些傷倒也不算什么。

    他自任揚州同知以來便一直忙于治河,難得有空陪一陪妻兒,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出門,閨女卻受了驚嚇。

    這事柳賀不想輕易了了。

    首飾鋪子的活計道:“還能是誰,錢家的二公子唄!”

    柳賀問:“可是鹽商錢家?”

    “正是,他們家的銀子,比別家米缸里的米還多。”

    “錢家二公子時常如此?”

    “揚州百姓都習慣了?!被镉嬙捳f到一半,話頭便止住了,視線看向柳賀身后。

    柳賀一轉身,就見一仆役模樣的男子遞來一塊銀錠:“夠了吧?”

    “錢管家貴人事忙,過節了,您多來小店照顧照顧我們生意?!被镉嫹讲盘崞疱X家還是一副不屑的模樣,此時見了這錢府管家,他立刻諂媚地笑了起來。

    那男子道:“改日,改日?!?/br>
    那男子給了錢,正欲離開,柳賀卻將他攔在身前:“你是錢府的管家?你家公子縱馬傷人,我正要找你討個說法?!?/br>
    錢管家上下打量了柳賀一眼:“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奉勸公子一句,你也沒受什么傷,這筆銀子夠你找十個大夫看病了,我若是你,就老老實實領了銀子回家去,不要自找麻煩?!卞X管家臉上止不住的傲氣,“給你銀子已是我家公子心善了?!?/br>
    柳賀聽到此言是徹底怒了。

    他的性子一向很好,也不愛找人麻煩,在京中如此,到了地方上也是如此,他篩落張敬修后,張居正的管家游七也不曾如此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