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不安

    ※※※

    大大吸進一整鼻子的冰冷空氣，今年的冬季正式開始了。剛離開溫暖的被窩，卻又受到被子呼喚似的，想鑽回被窩里。

    一如往常準備我和希爾薇的早餐，卻在料理過程中出了些小問題，很罕見的把培根煎得有些焦掉、泡好的蘋果茶，只聞得到果香味，淺嚐一口，淡如水…

    可能是入冬第一天的關係吧，全身覺得渾身僵硬不自在，眼下的料理味道雖然差了些，但浪費食物總是不好的。

    完成了兩人份的早餐后，整理昨天與希爾薇一起洗好的盤子，卻在拿起整碟盤子時，頓時感到一股電流穿進身體似的，回過神時，手上的盤子幾乎全砸破在水槽內。

    「…是怎么了嗎…一種不是很安心的感覺?！共话哺杏腿欢?，卻也說不出為何如此不安。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被自己封印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記憶，完全吻合。

    「是我多心了吧？」一邊收拾水槽里的殘局，一邊試著冷靜，抑止那個記憶的浮現。

    把碎盤子裝袋放到門口時，眼前的街景，雖然佈置得美麗，卻因為沒有任何活動的人影，顯得惆悵。

    隔壁小蘋果家的手推車也是空無一物，正常這時小蘋果應該是推著滿滿的蘋果，一邊大聲與街上的人打招呼，并充滿元氣的去市集才是。

    今天的一切，不如往常。

    再次環視冷清的街道，才發現奇怪的兔耳少女蜷坐在家門前的路燈下：沒有改變過的黑色短洋裝，她正孤零零地望著滿臉疑惑的我。

    「你是黑玥小姐的meimei吧？怎么這么冷還坐在這？會著涼哦?！?/br>
    兔耳少女只是用那沒有生命的眼眸望著我，嘴里一個字，甚至連個音都沒發出聲。

    似乎該帶她回到黑玥小姐那兒，或是先帶她進屋才是，畢竟是冬天，還是最冷的早晨，長時間待在外頭，是很容易凍著的。

    但她身上的散發的氣息彷彿阻止我對她任何動作與念頭，我倆只是彼此對望。

    突然地，她猛然站起身，輕輕拍了短裙幾下后，慢步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黑玥小姐正站在十字路口。

    黑玥小姐并沒有過來打招呼，以她的個性，通常應該會來搭訕個兩句，并且找理由把我抓去她的店里消費才是，今天卻一句話、一個正眼也沒有瞧…在過街轉角，才又回眸一眼，最后離開。

    也許是有什么要緊事才沒多搭理我吧？我也得快點回去準備今天診所的工作才行。

    回屋內，稀薄冰冷的空氣讓鼻子有些難受，看了壁鐘，平時的希爾薇這時候也應該要起床了，但卻沒有任何動靜。

    「希爾薇，該起床囉，太陽都曬到屁股囉?！沟较栟钡姆块g試著去叫醒她。

    希爾薇一個懶洋洋的翻身后，紅潤可愛的雙頰與惺忪的眼神，緊緊窩在被窩里頭，嬌柔的聲音回應我。

    「…呣…再五分鐘就好…哥哥…」

    「好吧，不可以太晚起來唷，我要先出門工作了，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哥哥請慢走。」

    希爾薇回應我時，鼻子吸了一下，果然入冬還是多少有影響，還好昨天幫希爾薇換了厚重暖和的羊毛被，不然這種天氣對小女孩來說是很容易感冒的。

    準備工作的文件和東西后出門，終于見到小蘋果了，她懶洋洋地坐在手推車上叫住我。

    「大叔，今天好冷喔…咳咳！」小蘋果感冒了。

    「誰叫你昨天玩成那樣，不感冒才怪呢，還好希爾薇沒事，不然我就要把你搾成蘋果汁啦！」

    「…噢嗚嗚…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咳咳！噢嗚…好難過喔。」

    「好啦，看在你總是幫我照顧希爾薇的份上，我回來時會幫你帶一點藥給你?！龟P心之中不忘吐嘈一下小蘋果：「人家不是說笨蛋不會感冒的嗎？」

    「這證明了小蘋果不是笨蛋呀…咳！大叔沒感冒，笨蛋！」

    吐嘈大賽又輸給了小蘋果啊……沒多加反擊，不然怎么輸的都不知道，我加緊腳步直接往診所去。

    今天的工作并不繁忙，原本以為入冬后生病的人會變多，但得到感冒的人并沒有多少，反而是施工慶典準備出意外的傷患居多。

    和平時一樣的工作，下午時結束了一整天的看診，若要說與平時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今天診所內的氣氛比平常僵了不少，或許是這么冷的天氣，大家都沒啥干勁吧。

    離開診所前，我從藥劑室帶了一些冬天可能用得上的藥草和藥劑，然后和診所的同伴道別。

    離開診所后，天空開始飄著冰冷的雪，但市街上慶典的佈置工作，反而讓早上那死氣沉沉的街道活潑了許多，但如果沒有這個慶典，寒冷飄雪的天氣，應該也沒人肯出來吧。

    ※※※

    「我回來了，希爾薇？」

    希爾薇沒有待在書架前，不過廚房飄來一股甜甜的香味。

    果然是希爾薇，在廚房烹調聞起來美味的料理，看來她從小蘋果身上學到了不少，也會用家里的廚具，只希望小蘋果別再亂教她一大堆怪知識就好。

    「…啊，哥哥您回來了嗎？」

    我站在門口看了好一陣子，希爾薇才注意到我，雙頰紅潤，笑得滿面春風。

    「…對不起，太專心，沒有注意到哥哥回來，我正在準備晚餐，因為不知道哥哥想吃什么，所以弄了些蘋果jiejie教我的蘋果派…」

    大概是我在她身后的關係，縱使全神貫注在蘋果派上，還是有些手忙腳亂，忘東忘西，希爾薇努力把蘋果派弄得更好。

    看了一會后，我到外頭提了些水到室內，一方面為了晚上的洗澡水，另一方面是屋內的儲備水也不太夠了，這種粗活希爾薇獨自也沒法做。

    提完水后，才想到外頭飄著雪，曬在外面的衣服全都沒收，趕緊出去收衣服，還好曬衣架上有加裝防止雨水的遮雨板，不過那兩件連身泳裝倒是沒啥影響…

    眼睛視線中的馀光，瞄到了躲在路燈后的兔耳少女……她和早上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氣色和早上相比，看起來非常差。

    是生病了嗎？才想靠近她，卻只留下一抹與黑玥小姐相似的jian邪笑容，然后一溜煙地跑掉。真的是個奇怪的孩子，就和黑玥小姐一樣，甚至更讓人猜不透…

    收完衣服，將衣服整理好，希爾薇似乎還待在廚房…但剛剛還忙錄得東撞西撞，而且不時會地慌張自言自語，此刻卻完全無聲。

    「希爾薇？」

    「希爾薇！」

    沒有聲音的原因──希爾薇已經倒在廚房，呼吸非常急促，烤好的蘋果派砸得一整地都是……

    「你怎么了？為什么不舒服，不和我說！」

    「…對、對不起，只是一點小感冒而已…咳咳……」

    「請主人…，不，請哥哥不要那么擔心……」

    「你都站不穩了！」扶起希爾薇，冰冷的雙手與發燙的身子，令我感到不捨：「今天就好好休息，不要做家事了！」

    「…我、我沒問題的！不想讓自己那么沒有用…」希爾薇說話時有些哽咽：「哥哥，我可以的……馬上就把這些清理完…」

    「不準！」因為擔心而有點激動的反對，希爾薇也沒有繼續回話，任我將她抱回床上。

    根本不用溫度計，光用手就能從那熱得嚇人的額頭得知是高燒，剛才泛紅的雙頰不是因為幸?；蚴呛υ?，而是重病所引起的，但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

    簡單幫希爾薇診斷后，最大的原因還是長期營養不良，而希爾薇的身子已經習慣了只汲取少量營養…如今突然頓頓佳餚，身體一時之間無法調適，再加上她內心給予自己的壓力，才促成今天的癥狀。

    都怪自己太過疏忽了，希爾薇來到家中不過十幾天，我竟然沒注意到這么重要的問題

    希爾薇只是不斷咳嗽，冰冷的手心緊緊捉著我的右手，似乎害怕自己唯一能依靠的東西隨時會消失似的。

    「希爾薇，現在覺得怎么樣呢？」

    「全身都很熱…很不舒服，咳咳…希、希爾薇好害怕…請您不要離開我?！?/br>
    「我不會離開你的…一定…」

    為了讓發燙的身體降溫，我用了好幾條濕毛巾蓋著希爾薇的手腳和額頭，但她的身子依然沒有減輕癥狀。

    「主、主人…不對…哥哥……」

    「怎么了？」

    「覺得我好幸運，也好幸福…最后還能夠遇到這么溫柔的人做我的家人…咳咳！希爾薇真的好幸福…」

    「笨蛋，什么最后，不要亂說話！好好休息，我還要帶你去冬季慶典玩呢…」

    「…謝、謝謝哥哥……謝謝你對我的溫柔…」最后一句話，虛弱得幾乎聽不出是說什么了。

    希爾薇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下…

    持續換了好幾次濕毛巾，希爾薇發燙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緩和下來，但額頭的高燒還是沒有退去。

    將希爾薇身上的被子蓋好，我回到房間拿了一些植物藥草，百里香、菩提花、洋甘菊…將它們混合泡成藥草茶。雖然味道差了些，但卻這種茶對發燒癥狀卻非常有用。

    再幫希爾薇額上換新的濕毛巾，希爾薇已經熟睡了，除了偶爾嚴重的咳嗽外，希爾薇的呼吸非常平靜…平靜得令人不安，令人心疼。

    看著她的睡容，心里突然揪了起來…我害怕，害怕這突然闖進自己生活的小女孩離開…雖然只是單單發燒，但這發燒可能會引起虛弱的希爾薇其它癥狀…

    不知不覺中，希爾薇已經在我內心里佔有一席重要的地位，家人…這個詞，對我而言是多么的沉重。

    新泡好的藥草茶與山藥粥，靜靜等待希爾薇隨時可能醒來，但是希爾薇…并沒有醒來……

    進入了深夜，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聲，但她的呼吸聲讓我安心不少，如果這聲音突然消失了…我……肯定無法接受的吧？

    全心照顧希爾薇的我，因為心情的壓力，最后趴倒在希爾薇的床上……

    ※※※

    醒來時，房間被一股慘淡的氣氛給籠罩著。

    房間再也聽不到她的任何聲音，甚至是連一細絲的呼吸聲也聽不見……

    那天之后，我再也沒見過奧蕾莉雅小姐那總是戴著兔耳的meimei，也沒見到過奧蕾莉雅小姐。

    冬季慶典開始時，原本預定盛開的藍色櫻花樹，連一朵藍櫻都沒有開……依照與夏日的約定前來參加慶典，卻見到每個人臉上不是預期的喜悅，而是無奈與失望。

    不知何時，兔子招牌的屋子荒廢了，愛琳也搬離的月湖城。

    我每天都會在睡前待在她曾經待過的房間里，回憶著那短暫，卻又美妙的回憶…

    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當初是不是拒絕那個男人就好了？這樣子，就不會有這么痛苦的回憶了……

    坐在空了的床單前，彷彿那天的事就在剛才才發生而已…為什么自己是醫生卻救不了她？

    如果會這樣…就不要讓我有那些回憶……好嗎？

    走在月湖湖畔，東方引進的藍櫻花樹因為無法盛開花朵，在前些日子已經被夏洛特下令全部砍伐，但藍櫻樹的木頭卻也無法做成任何木製品，只能當做廢柴火使用。

    湖中看著自己的倒影，憂鬱、憔悴，和數年前的自己一樣，感到無助，周遭的事物……

    「…藍色的櫻花…？」清澈的湖水，映出了美麗盛開的藍色櫻花？還有一位小女孩緩緩走到了我身旁，兔耳…是黑玥小姐的meimei？

    身后那棵夏洛特說過，盛開時會是最大最美麗的藍櫻花樹，竟然在我面前盛開了？

    兔耳少女站在藍櫻花樹下，換上了新的黑色盛裝，她嘴里唸唸有詞，似乎正對我說著什么，但我卻完全沒聽見她的聲音，只有微風徐徐與櫻花落下湖水清澈的聲音

    兔耳少女似乎說完了要說的話，她面露微笑，不如以往讓人嫌惡的笑容，是真正與小女孩身份天真爛漫的笑容。

    一瞬間，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希爾薇不在的家中……

    「不要被深淵的記憶給枷鎖住了…」與兔耳少女相符的聲線，在耳邊輕述：「艾芙妮的愿望，就是希爾薇的未來能夠幸?！?/br>
    「希爾薇…」

    「但是……希爾薇已經……」

    崩潰的心靈與無法停止的眼淚…滴落在希爾薇曾經安祥躺著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