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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49節

    男孩子相看大概都這樣, 先前二太太安慰自己, 看自己這個薄情寡義的兒子,沒看好人家姑娘,他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下一次要他去獻殷勤什么的,殺了他也不??x?干, 多一個微笑算她輸。

    沒想到,人看好是這樣的狀態啊。

    她不干張嘴, 怕自己笑出聲兒, 宋旸谷聽著她的話, 跟扶桑有些對不上,但是沒有開口糾正,心里過了好幾遍,來回念叨著大家閨秀四個字。

    坐著還不走,吃完一碟柚子了還不走,二太太最后沒忍住,“還有什么事兒?”

    宋旸谷手指頭食指大拇指對捏了一下,“媒人——”

    二太太死死地咬著牙,她不能笑,不能笑。

    心里滾滾地都是話,你也有今天!

    這要不是她兒子,她能排一出好戲呢,看著這人前后的嘴臉。

    “今兒這茶不燙啊?”

    她打趣,還記恨先前香包店的女孩子,他去跟人家相看,竟然說茶燙沒看中,這說的什么人話。

    宋旸谷面不改色,就當嘲笑的不是自己,他從小就有這樣厚臉皮的功底,破天荒還笑了笑自己緩解尷尬,“不燙。”

    二太太得攆著他走,不然肚子疼,“我知道了。”

    這是送客,就是親兒子也得收起來后面的話兒了,宋旸谷站起來,一本正經,“明兒倒是個好日子,母親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恰好是晴天,家里套了車,您趁著暖和走一趟兒,權當散散。”

    這會兒就連宋姨都繃不住了,拿著帕子捂著嘴,真是個急脾氣,就這樣喜歡的啊,明兒就得去提親的啊,還哄著她母親說是出門走走去,她故意為難,“明兒怕是沒空呢,不如等兩天看看,哪里有這樣著急的呢,總得給女方留點時間。”

    看好了,得過給三兩日,人家家里也要商量一下章程的。

    宋旸谷搖頭,“我來的路上看過了,過幾天怕是要落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不如趁著暖和出門去了,這樣,明天我安排好,宋姨跟著去,中午就在外面吃飯。”

    他請客!

    可真是難得,二太太算是過癮了,她真的來北平以后,兒子從沒有請客過,多是老二帶著人出去吃,小三子,還真是沒這么大方過。

    等著人走了,從窗戶看著離得老遠了,倆人才笑地肚子疼,二太太就沒見過,“明兒一早,咱們去,小三子這是頭一回兒,我看看什么樣子的姑娘,能扭開這個木頭的天靈蓋,還怕咱們不去,說請吃飯呢,差他一頓飯了。”

    往日里跟著宋旸谷,月初還可以,月中老二回來喊吃飯,順帶家里來送東西,月末的話,就得吃宋旸谷的,總要在月末吃幾天晚上的面條才可以,因為他錢不夠,怎么花都不夠。

    要媒人上門兒,總要帶禮物吧,探口風然后再商量聘禮嫁妝的事兒,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就瞧著宋旸谷的態度,二太太就不帶磨牙的,她盤算好了,明兒人家家里提什么要求,她能做的,都給做到位了。

    兒子重視喜歡,她當婆婆的,酸是酸,可是也能想的開,宋旸谷什么態度,她就是什么態度,跟兒子保持高度一致。

    就是二老爺,也是跟二太太一樣的態度,沒辦法,家里真的就是最疼他,他從小想要什么,沒有不給的,太嬌慣了,嬌慣到結婚,也是憑借他的心意,家里人不愿意違逆他一點兒

    二太太開自己庫房,跟宋姨倆人看半晚上才睡,非常重視,媒人那邊的話,連夜請人去的,大媒總得有個好口碑的,二太太給足了錢,明兒一早就先來家里商量。

    秋涼如水,宋旸谷掀開被子起來,他心里就暢快,很久沒這樣的暢快過了。

    也許是因為見到了扶桑,見到了好朋友,他這么想的。

    有的人呢,在你身邊,你就覺得熱鬧,覺得暖和,覺得舒坦,覺得日子有奔頭兒。

    日子雖然都一樣,每天都是這樣的日子,可是因為人不一樣,就顯得一些日子有些特別,格外的特別。

    他愿意過這樣的日子,這個人在身邊,他覺得不錯。

    挺不錯的。

    他在她走之后,就是上班下班兒,下班上班兒,做事兒吃飯,吃飯睡覺,夜里等天亮,天亮了等夜里。

    可是現在,他在等天亮的夜里,想起來明天,會覺得期待,覺得有意思,覺得有些情緒地起伏,在這些起伏里面,夾雜著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悅跟期待。

    他站在院子里去燥熱,秋涼似水流,他看一眼月光,覺得月光真不錯,微微張嘴吸氣,一來滿嘴燙起來的水泡子蟄人,那一盤柚子的功勞讓他滿嘴里刺疼,二來他琢磨著扶桑,不由自主無時無刻不在琢磨著,沒尋思從前府里哪個沒眼力勁的小賬房竟然是個花木蘭。

    他老控制不住地想起來往日的點點滴滴,他覺得是緣分,細細的地推敲這些緣分,覺得自己對那一身孔雀眼睛也不壞是不是?

    打小兒,他對她就挺好!

    再看一眼月亮,明月如奴,抬腳在院子里走了三圈兒丈量,看著滿地撒雪一樣的清光,心想這地兒適合搭個喜棚子,秋老虎還熱,得請棚匠才行。

    樣樣都得花錢,他手頭緊緊地,這所小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呢。

    這事兒似乎才想起來,等著早上起來,二太太做事情是完事周全老謀深算的人精了,總要先請人商量了一下,“婚事的話,我們做不了主的,要等他父親來的時候商議,他父親如今人在上海,一時半會兒不能回來,但是昨兒我跟他通話。”

    “他父親的意思也是很滿意,一切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人是他自己看好的。”

    說完看宋旸谷一眼,意思是出去,這樣的事情當事人聽到不大好,要回避一下才可以。

    宋旸谷有話要說,他坐在那里看二太太繼續說,“他父親的意思是呢,請您走一趟兒,問清楚那邊什么意思,以女方意思為準,他雖然人回不來,但是心意還是在的。”

    媒人笑瞇瞇地聽著,這講的都很好,但是談著談著就崩了的也不少,為著男方事兒多,女方事兒也多,婚事是兩家人的。

    她最起碼要摸摸男方的家底兒是不是,“令公子是大婚后——”

    “哦,這所院子呢,他父親已經買下來了,住習慣了,家里人也少,便沒有買大院子,要是后面住不開了,自然換別的房產去。”

    東廂房便收拾出來,做婚房正好。

    有房就行,也有一份正兒八經的差事,這樣才像話,不然她上門,拿什么跟女方提親呢。

    現如今也不能盲婚啞嫁了,都是文明婚姻了,她為什么大媒當的好,一個是認識人多有路子,一個實在是會安慰人,“您放心好了,這樣一門好的婚事,再沒有比這樣更般配的了。”

    宋旸谷送二太太上馬車,眼巴巴地問二太太,“父親說給多少錢?”

    二太太一把扯著簾子拉起來,冷笑,你也有今天。

    這也是你該問的事兒,這么大的兒子,好似是第一次開口要錢,今年好像眼里面才有錢一樣,還知道結婚需要錢了,真是稀奇。

    簾子又被拉開,宋旸谷露出來一點兒笑,他也知道求人得好臉色,“母親——”

    二太太實在受不了這樣,宋旸谷一點點不一樣,她就覺得新奇且心疼,不忍心他一點為難,“錢緊著你用,你想怎么結婚就怎么結婚,要去國外游輪蜜月也可以,去上海那邊買東西也更好,順便看看你父親。”

    “他在英國購置地產給你當新婚禮物,還幫你訂一臺車子,家里的收音機手表電話,他全部托人運過來,一切只讓你們在北平成婚!”

    只是這些,她沒跟媒人說,想看看女孩子到底什么樣兒的。

    宋旸谷就放心了,馬車走出去老遠了,還在那里目送。

    把袖子卷起來一點兒,有錢就好辦了,他的工資,好像六月份的時候就已經用完八月的預支了,如今九月份已經預支完今年的額度了,養家糊口確實不容易,他如今還幫人刻章補畫兒。

    只是文雅又舍得花錢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家有錢寧愿換金條。

    二太太馬車從老袁大人門前過,家中治喪,外面的日本人已經撤走了,一片縞素,門前羅雀。

    宋姨看了很久,老袁大人的府邸占了半條街,這另外半條街,曾經是宋府,后宋遵理壞了事兒,宋府荒涼起來,便給老袁大人充當公府了。

    老袁大人的死因,很成謎。

    扶桑看著報紙,上面直言不諱地說是日本人干的,日本人從進城開始,第一個圍起來的就是老袁的府邸,老袁從此便沒有公開露面過。

    中國人的婉拒非常的含蓄,像是柳先生不想給日本人搭戲臺子,像是老袁大人不愿意充當日本人的傀儡一樣,他們都選擇一個詞語,叫閉門謝客!

    可是日本人不大懂,恬不知恥也不想懂,天天派人游說老袁大人,威逼利誘甚至是不允許出去采買,后來輿情太難看,老袁大人態度非常堅定。

    根本不給日本人面子。

    小榮把桂花跟老馬一起挪到窗子下面去,扶桑喜??x?歡桂花香味,從窗戶縫隙里面都能鉆進去,她半開著窗戶,小榮喊她,“別看了,歇歇眼睛,你不要再傷了眼睛才是。”

    扶桑點點頭,報紙遞給他,“你覺得是日本人嗎?”

    小榮恨得咬牙切齒,北平人來人往,恨得人太多,喪心病狂的事情也挺多的,但是像是日本人干的這些事兒,能像日本一樣引起公憤的,歷史上看看,也就這么一個國家了。

    真的是什么缺德事兒,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什么爛心爛肺的事情,都不夠他們干的。

    街坊鄰居們意見都很大,政治新聞對他們像是日子一樣,小榮記得柳先生說的,“他們都說了,老袁大人只是嗓子眼咳血,胸口有點悶,要請大夫去看,誰知道日本人不安好心,帶著他們的軍醫去的。”

    “這明明是內科的病,慢慢調理就是了,誰知道日本人非說是嗓子食道里面的病,用刀子劃開了,血都噴到墻上去了,誰都不給進去,日本人馬上就走了。”

    老袁恨日本人,日本人難道不恨他?

    如此德高望重的一個人,直接殺不敢殺,留著吧,又實在是小心眼,覺得得利用一下,不能占便宜就覺得自己吃虧的一個民族,然后絞盡腦汁想利益最大化,非得逼著老袁當傀儡,在北平主持大局,把北平市民馴化成為日本國民。

    老袁八輩子不干,那日本人就只好玩陰的。

    老袁胸口悶,日本人直接把家里人攔截在外面,軍醫拿著手術刀對著食道就去了,從里面往外捅進去。

    家里人止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摁著傷口沒一會兒,人就咽氣了。

    老袁是活生生給日本人虐殺的。

    日本人不承認,國際上發文哀悼,還送花圈兒了,袁太太追悼會上直接就說了,兇手就是日本人,直接用刀劃破老袁的主動脈。

    南北局勢之間,已經到了節點了,戰事一觸即發。

    一分一秒都緊張,北平最多的,是日本人怎么禁止也不會消聲滅跡的報紙,你封了報館,那我就偷著印刷偷著賣,你所有東西沒收了,那我就簡陋地小廣告,大字報。

    越是這樣混濁的年代,言論自由反而格外地高,信念反而更堅定一些。

    那報紙畫面,小榮不敢看,他本來就不喜歡看報紙,最近看報紙就心里面發怵,發緊,全是不好的事兒,看的人挺緊張的。

    局勢太亂了,所以他每天想法就很堅定,“亂世人命賤如草,依我看啊,姑奶奶說得對,宋家好歹家大業大的,真要是不太好了,你們就離開北平,去上海,這事兒我挺愿意的。”

    “咱們啊,得做最壞的打算,真到了那一步,北平要是保不住了,日本人拿著我們下馬威的話,你得跑,你不至于連個退路都沒有。”

    “這門婚事,乍看聽別扭的,其實仔細想想,已經很不錯了,你無非就是看少東家不順眼,沒事兒,看習慣就好了,這婚事多看看就不別扭了。”

    全是老一輩兒人的經典哲學,你去相看一個人很丑,那人家不是丑,是你乍看不習慣。

    你覺得別扭,沒事兒,熟悉就好了。

    為了撮合一對兒,他們安慰勸導人的理由有一千一萬個,只要能成就行。

    等著二太太帶著媒人一早上門,這一萬個理由就成了一億個必嫁的理由了。

    二太太坐著,小榮站著,他一點點說,二太太才知道其中的貓膩,原來是先前府里的下人。

    這要是在先前的時候,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能發生,這樣的兩個人,除非宋家敗了,敗的宋旸谷大伯跟他父親都沒轍兒了,才能有這樣的事情。

    喝茶淡淡地想著自己的兒子,瞞的真好,難怪昨天不說人家家世呢,糊弄過去了給他,這就是他最里面的大家閨秀,名門之后。

    二太太覺得自己但凡硬氣一點兒,就應該起身走了,可是家里面不是有個冤種,她兒子看中了不是?

    最起碼見見人的,等一盞茶的功夫,扶桑進來,她頭發不是很長,一點點卷發散開,是的,她在上海之前很時髦地燙頭了。

    人沒有跨進來門檻兒,二太太就留意到了,這女孩兒臉上帶著笑,不是特意帶出來的,應當是日常說話就帶笑,她心里先滿意了三分。

    誰家不愛笑的啊,誰喜歡天天呱嗒臉跟欠她的一樣,他們也是生意人家,也喜歡看面相的。

    大大方方問好坐下,這就很大氣。

    二太太跟宋姨互相看一眼,眼神交流地很密切,都穩穩地坐住了,跟之前不一樣兒。

    “原來早就應該去拜訪的,只是剛回來家里有些事情要忙,我又有一些不好意思,想著適應了再去的,沒想到湊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