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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38節

    一起下去?

    宋映谷使勁扒拉他,扶桑才反應過來,氣笑了,她還能陪葬?這人真是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來,“您走好!”

    宋旸谷還伸著腦袋在外面說呢,他拽開宋映谷的手,自己跟個長頸鹿一樣的,“好好兒的辦完喪禮就好了,別老想著這事兒,也別笑,你看你剛才笑了,給人看見了不好。”

    你走,你快走,扶桑看著他,牙都覺得癢癢,她想起來了,“那年您罰我,好像就是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宋旸谷一愣,順著宋映谷扒拉他的勁兒回車里坐直,自己搖著車窗,‘“你看,又記錯了不是,又腦子糊涂了不是。”

    關上車窗人就走了。

    扶桑真的喉嚨里面都覺得癢癢,她那是笑嗎?

    她剛才是氣笑的,進去之后還問小榮,“你還記得那一年不?我給三爺罰跪,還生了一場大病,那年的雪我記得比現在這塊地冷多了。”

    她記得斬釘截鐵。

    小榮也記得真真兒的,他哭的淚眼絲絲的,“可不是,這事兒真真的,你說這個干什么,你可別凍壞膝蓋了,我該早點找個墊子的,師傅就是在,也不舍得教我們跪雪地里。”

    他摸了摸扶桑的墊子,挺厚實的,也不是家里的,不知道三爺從哪里摸來的。

    有時候葬禮辦的盛大,不僅僅是好面子,是一種感情的宣泄,送別一個人的儀式感,一點點割舍,讓你在忙碌中沒有時間悲傷,讓你在繁雜的葬禮中,在人際交往中聽許多安慰跟寬慰,把你一點點拉出來。

    像是扶桑跟小榮這樣的,夜里守靈都能睡著,太累了,一天的時間就能把你所有心神耗盡,夜里沒有時間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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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旸谷:我一點不記得小榮:有這事兒,我記得真真的

    第44章 分家

    榮師傅風光大葬, 紙扎活兒請師傅做的精細,那高頭大馬上面的鬃毛根根可見,足有一人高。

    扶桑對著西南孝子摔盆, 后面哭聲一片, 牛馬付之一炬, 馬是馱著人的,牛是馱著行禮的, 另有童子童女家具擺件要等三日之后燒過去。

    這一場人往西方極樂的旅程,人們的定義大概是三天,因此三日上墳就當給已經在黃泉安頓好的人暖屋, 五日墳的時候,燒去他的衣服還有金銀財寶, 囑咐他一個人在那邊好好生活,收攏好自己的家產安心生活了,自此陰陽兩隔。

    扶桑把家里門神財神全都摘下來, 小榮看見了,“都收起來吧, 這老話兒說了, 人死三年內,也是常回家看看的,牽掛著放不下, 眾神不攔。”

    倆人在收拾榮師傅的屋子,現如今也沒什么好收拾的了, 他的衣服被褥都燒走了,家具床柜按照規矩都劈柴扔了, 家里一切的東西都沒有了。

    只有之前去天津的時候, 扶桑拉著小榮還有榮師傅, 趕時髦去照相館拍的照片,三個人合影一張,一人又單獨一張,如今倒成了唯一的念想了。

    小榮一輩子靠著榮師傅生活,榮師傅走了,他沒個主心骨兒,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過才好,自從榮師傅走這些天,他一點歡意都沒有。

    扶桑摸著那口大箱子,這里面是小榮那一份兒,旁邊那個箱子她打開,珠光閃閃地,里面一些古董字畫兒,都是榮師傅這些年攢下來的家底兒,還有個小盒子,打開里面珠光寶氣,她看有塊兒玉觀音,掛在小榮脖子上,“這個給你——”

    “這些呢,咱倆分,你要喜歡就都給你。”

    小榮擦擦眼淚,“師傅先前都分好了,這些古董都留給你的,我不要,我什么也不缺。”

    他是謹遵榮師傅遺言的人。

    扶桑也蓋起來,“那你都收著,我東跑西走的,也沒個地兒,我的家底兒你都給我攢著吧,以后你當我的內賬房。”

    小榮心里一動,起身試探問她,“你的意思是——”

    扶桑一把捶過去,“看你那德行,你放心好了,師傅在的時候咱們三人過,師傅不在了,咱倆過??x?,我早前說給你養老的呢,又不是玩笑,你看看你這衰樣兒。”

    小榮精神一振,“你不回倒簸萁胡同住?”

    扶桑上鎖,“回什么啊,都多少年沒回去一樣的,家里可真熱鬧,明兒扶然娶媳婦,咱們帶孝不能去,等著后天我帶你家里去吃席去,我是正兒八經的小叔子,總要見嫂嫂的呢。”

    要說親近,跟哪邊親?

    她跟小榮一起長大,倆人多苦多累跟著榮師傅在賬房里面一手一腳打拼出來的,精神上還是向著榮師傅向著小榮的,家里也好,也親近,可是不是這樣的親近。

    小榮就知道她不是這樣的人,吃了定心丸兒,推著自己那箱子,“你看,我也用不上,你會打點,都給你了吧,我這樣的人也不能娶妻生子,你以后大婚了,不攆著我走就行,你以前說的我不當真,如今我可記著在心里了,你得給我養老送終。”

    “德行,你看看你小心眼,我扶桑為人你信不過?我什么時候不擔當了,這肩膀頭可靠著呢,我別說是活著了,咱們一個飯碗里面扒飯,我就是死了,我的兒孫也不敢不養你,話我就放這兒了。”

    又看小榮那一份兒,“如今國內動蕩,這些放家里也不保險,外面的那些梁上君子們有信兒準來,想著師傅走了咱們得分家產呢,所以我想著啊,下午咱們存銀行里面去,存在國外銀行里面去,就存金子,分幾個銀行戶頭。”

    小榮這人呢,全聽別人的,他單純,扶桑說什么就是什么,看看時間才覺得晌午了,“我去廚房看看去,趕緊吃了飯去,別耽誤你的事兒。”

    老馬跟著去廚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問,“小榮,你看我——”

    我怎么辦?榮師傅走了,就這么倆徒弟,這家里以后還用人嗎?

    他不知道兄弟倆在屋子里面商量什么,但是喪事后肯定是分家匯賬的。

    他是去還是留?

    小榮這會說話可痛快了,“馬師傅,快燒灶,就煮面條,這個快,還有羊rou沒有,羊rou燴面!”

    “唉,就來,羊rou多,昨兒扶桑那朋友真義氣,又送半扇羊排來,都是鹵好的呢。”

    小榮掀開鍋子一看,好家伙,一鍋子呢,老馬都給剁開了,“您啊,我跟你透底兒,安心在這兒吧,我跟扶桑啊,不分家,我以后啊,還得cao持他后面一攤子事兒呢,他在外面能干能掙錢,家里也沒主事兒的,還得我主事兒,人情往來啊,還得咱們準備打點呢,他可不回倒簸萁。”

    說著喜氣洋洋的,老馬也高興,這么好的主顧哪里找去,他做飯不那么細致,都是大開大合地,面里面挖半盆子羊排下去,連帶面一大鍋呢。

    扶桑也吃的香,熱乎乎地吃了三碗,他們都能吃,邊上骨頭一堆,“這羊排真肥,rou厚,跟案子上買的不一樣。”

    案子上的,羊rou沒這么多,老馬悶頭吃,“您朋友送來的,昨兒忙也忘記跟您說了,等著您哪天得空了,這喪事上幫忙兒的,還得您去拜謝。”

    “這我知道,我最近沒空兒,所里事兒多。”

    小榮自己攬活兒,“街坊四鄰的我去瞧著,你所里同事上司那邊,你得自己去才好。”

    倆人分一分,一人擔了一半兒,就覺得輕松了許多,扶桑也忙不過來,她瘦很多,瘦的眼看著眼睛都覺得大了。

    吃完老馬就套車了,他先前給榮師傅套車,現如今給小榮跟扶桑套車,扶桑帶著小榮去銀行,倆人辦業務辦了將近一下午,扶桑個算盤手,什么都能算得到位,頭腦是真好。

    這是大客,銀行那邊也聽過她,“最近所里生意怎么樣?”

    “不大好,您也知道,北邊打起來,大家沒太有信心。”

    股票交易所這種東西,跟國民信心很掛鉤,換句話說,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對政府是否有自信,對經濟是否看好,直接影響交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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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宰肥羊

    扶桑點點頭, 這邊大客戶是單獨接待的,經理跟扶桑也是點頭之交的人,“您也知道, 國人向來是屬羊的, 獵奇心態比較多, 國外十六世紀就開始做的東西,我們也才開始。”

    最早的扶桑記得是阿姆斯特丹的證券公司, 至于后面股票在國外發展歷史她不大懂,但是她就一直覺得是跟經濟有關系的,英美這樣的國家, 是工業發展超前的強國,所以他們的股票交易所也是最強大的。

    見她喜歡聽, 經理就多講一點兒,“所以您看,現在發展最好的, 就是英國的倫敦交易所還有美國的紐約交易所,現在人們很愿意講這兩個地方稱之為世界的金融中心。”

    扶桑覺得很遺憾, 看現代銀行跟世界接軌的程度, 如果當年榮師傅去山西為宋大人辦事兒,如果不是山西鼠疫,那么當年山西人也許會成立銀行, 山西的票號就會轉型。

    也許現在銀行業的發展,不會這樣滯后, 國人有錢也只想到外國人開辦的銀行,國外吸收了太多國內的資本了, 然后進行運作, 借貸給國外的實業家在中國開辦企業工廠, 用著中國的勞動力,然后傾銷給中國人,直接碾壓中國本土的實業家。

    生產力拼不過去,扶桑這一點看的很透徹,她的經濟頭腦叫她時時刻刻就是一把算盤,時時刻刻能看到各種現象下的物質基礎。

    金經理打量著扶桑,他在這一家外商銀行做事,也是非常有人脈基礎的,聽說之前榮師傅去世,他不大清楚扶桑手里面到底有多少錢。

    現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貨幣很多,銀子是徹底不大見了,因為賠款,前朝數以億計的白銀,早就掏空了民間儲蓄,多少百姓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銀子了。

    賠款分攤到各省份,各省份再分攤到各地,各地只能對著人頭征稅,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白銀都流向了國外。

    金子就更珍貴了,亂世黃金,如今直接跟美元掛鉤的,世界現在相信的貨幣,就是金本位的美金。

    所以美元才叫美金。

    小榮打開箱子,里面全都是馬蹄兒金餅子,他的那一份兒,金經理微微坐直了身體,對著旁邊人使眼色,“有意大利新到的咖啡豆,請榮先生嘗嘗。”

    扶桑笑了笑,“多加糖,多加奶油!”

    小榮不大喜歡喝,如果喝的話,最好給他上面加多多的奶油,這樣中和起來他覺得還可以。

    金經理也喜歡存款儲蓄,“現如今最好的銀元是京造的,里面含銀兩最高,能有九錢,最差的是上海造,五到六錢之間,不會高于六錢,這些金的成色這樣好,去哪家銀行也要按照九錢銀元匯兌,但是如果是我們家的話,可以照九成五。”

    九成五,市面上都沒有這樣的銀元,也就是扶桑如果測算出來的銀為九成,那么這邊能給到九成五。

    扶桑這時候就話很少,她問的很隨意,“法幣呢?”

    法幣是印刷的新幣,參考法國人做事,大家習慣叫法幣,西化的程度越來越高。

    金經理濤濤不絕的介紹,他很為扶桑著想,“我不說您也懂的,所以我不會亂講話,現在在你面前講的,是我出這個門之后不會對外面人說的話,法幣方便,流通面越來越大,用起來也方便,可是關鍵的問題是,政府沒有錢,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新政府沒有錢!

    如今要打仗,要各種開銷,他的錢不夠用會怎么辦呢?

    那就是通脹!

    會不停地印刷,擴大發行量,那么你手里錢可能就不值錢了,它會隨著印刷量的增大而貶值。

    咖啡正好到,扶桑一下就聞到香味了,接待室一下子安靜下來,她看著上面圈圈的拉花兒,她很喜歡這種味道,但是喝起來的話,還是茶好喝一點兒。

    金經理想著跟小榮多說幾句,但是小榮不接話,他就是笑,“我不懂,您跟他說就好,我不是這塊料兒。”

    他會算一點賬,但是今天聽扶桑跟金經理說的這些現代經濟,他跟不上,也聽不明白,太宏觀了。

    談很久,小榮走的時候咖啡已經換三杯了,果盤點心都有,最后聽扶桑站在大廳里面,“金經理,那您看看,我們這樣的客戶有沒有東西啊,聽說上海西商交易所那邊,都送面粉呢,精細白面粉。”

    金經理說實話,一下午給她安排的頭大一圈兒,沒辦法,你在說的時候這個人確實也在仔細聽,她很擅長聽別人說話,問的時機都在點子上,讓你忍不住多說幾句。

    然后說著說著,話題就不是他帶節奏了,全成了人家的節奏了,他是想著讓扶桑存成銀元的,匯兌成銀元,這國內確實白銀流失很嚴重,匯兌成白銀要劃算,比法幣劃算。

    可是扶桑問來問去,最后她存成了鑄造黃金,威廉二世??x?的20金馬克,德國的雕刻專家和造紙技術非常的精細,小榮看了下樣本,覺得比馬蹄金精致許多。

    金經理也不是很搞得懂這樣的人,為什么會計較兩袋面粉的錢,他讓人提了兩袋面粉來,“要送家里去嗎?”

    “不用,有馬車。”

    金經理點點頭,親自給提到外面馬車上去,真的,很愿意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因為她確實有膽魄。

    看著人走了,接待室里的女侍應嘟囔,“好小氣,臨走還要面粉,也不知道給小費。”

    金經理看她一眼,“你知道她兌換多少日元嗎?”

    女侍應只倒咖啡,來來回回好多杯,里面講什么她不清楚,金經理既然做國際銀行的,自然也很遵守保密規則,他只是講一句,“聽說日本去年的軍費財報,占到國民開支的七成,按照一比五匯兌成美元,要21億美金。”

    21億美金,1盎司金兌換25美金,他驚訝的不是榮師傅的遺產,是扶桑的日元。

    她在客戶資金來源里面寫的很清楚,東京交易所投機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