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33節
八十塊,這年菜他都能買兩柜子吃了,還能給宋旸谷置辦一身新衣裳了。 剛那件家里帶來的袍子他看了,染了油漬,料子金貴,暈開了沒法穿了,也不知道哪個沾上去的。 他家主子規矩好,吃飯從來不帶掉的,這群糙老爺們干的唄。 你說宋旸谷就沒跟魚承恩提一句今晚遇見扶桑的事兒,扶桑這人呢,遇見前東家了,你說她這人怪講究,一聲東家一聲恩情,匯賬不算什么。 拎著干炸丸子回倒簸萁巷子里去,家里看看去,扶然要結婚了,就趕在年后,這年前東西都得置辦好了。 她美著呢,家里還有粽子呢,姑奶奶看她愛吃單獨包的,家里如今也不差這點錢了,“你慢點吃,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得喝完蘿卜湯,大骨頭熬的呢。” 又怕她虧嘴兒,“你說你們所里也真是的,這么晚也不供飯,餓壞了怎么辦,這么冷的天。” 扶桑笑了笑,她今晚就是餓死,也愿意,她在所里算賬來著,年底盤點,她有分紅的,她入的是身股。 “這粽子還有嗎?” “有,一鍋呢,下午剛煮的,你要送人是不是?” “嗯,給我包二十個,我給朋友嘗嘗去。” 她想給伍德嘗嘗,這人平時不大吃飯,忙起來吃粽子正好,放鍋里熱熱就是了。 -------------------- 扶桑:愛跟不愛之間,我分的清楚 第39章 長性兒 姑奶奶去鍋里撿出來, 還熱乎著呢,想了想不對勁。 第二天等著扶桑走了,跟太太嘀咕, “我以為給那邊拿的呢, 不對啊, 點名要二十個,不像是給榮師傅的。” 太太忙著呢, 大兒要娶媳婦了,她坐在炕上捧著針線盒子,如今也到了當婆婆的年紀了, 她萬事都知足,“我的姑奶奶啊, 您歇歇吧,這家里人啊,我最不掛心的就是她了, 她比咱們這些人啊都有譜,都能耐著呢。” “您看看, 扶然都要娶妻生子了, 那劉先生您這些年,要是真的相中了,我怎么著也給您說和去。” 姑奶奶臉上熱, 心里是涼的,“說什么啊?人家現如今都愿意找十七八的, 我啊,早沒有這個心思了, 您說, 扶桑扶然都長這么大了, 我怎么跟人過到一起去。” 她是年紀越大越不耐看了,柳先生是風流人物,人家是越來越耐看,歲月是一把殺豬刀沒錯,可是對一些俊俏的人,它也偏愛許多。 歲月從不敗美人的。 她對柳先生,多少中意都淡淡地按捺。 大太太看她面色發苦,“姑奶奶,我有句話,早前就想跟您說的,您還記得那時候,扶桑這個孩子來家里,您怎么也不愿意,鬧著要給送走的。” 怎么不記得的,這輩子舒充和就做了這么一回主,現如今說起來還熱鬧呢,“那時候我囑咐他了,要個小的,結果他領回來倆大的,扶然也就算了,扶桑從小就鬼。” 大太太接話,“是啊,倆孩子一進門你就看出脾性來了,可是您看看,現如今這倆孩子,誰家不羨慕,我不能生兒子,可是我有現成的兒子養老送終,扶美這樣,我也有正兒八經的女兒侍奉床榻前。” “一些事兒,您不去做,怎么就知道什么樣兒呢,十年前這是咱們想不到的日子,在夢里的日子,可要是只做夢的話,那就帶到棺材里面去做了。現如今時局也算穩當,照您說的,都這個年紀了,怎么就不試試呢?” 說的姑奶奶心里一陣熱,少有的嬌俏,“您是說——” 太太拉著她的手,姑嫂多年,親姐妹也沒有這樣的感情的,“您要是愿意,這事兒我就能教他成了,到時候啊,給您八抬大轎,二十四抬的嫁妝,掏空了家底兒我也得讓您風光大嫁。” 姑奶奶眉眼帶粉,“您別去,我自己去——” 說著便掀開簾子出去了,對著外面的冷風,這才不覺得那么燒了,燒的人坐不住。 扶美在叩麻雀兒,她做事情總是認真仔細,牽著繩子便一動不動在大過道里面坐著。 對著姑奶奶比了下手勢,姑奶奶換了身衣裳,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還是不滿意。 她長相不是那樣的漂亮,卻也算明艷一點兒,幾時見柳先生,總是穿西裝多,她全是舊式樣的衣服了。 衣服不襯人。 心里想著幾時扶桑閑了,帶她去新世界買衣服去。 扶桑事兒是真多,她得在上班前去找伍德,伍德家里有錢,他父親早前是北平這一帶的藥商,走南跑北,很多藥房都是他供藥的。 他跟洋人的關系都不錯,在使館區附近的洋房住,去的時候正好起床。 他這人早餐吃的很西化,喜歡面包黃油,大概跟家里實在是處不來,自己住著呢,請個鐘點做事。 “要不要吃一點?” 扶桑坐下來,她吃過了,但是還可以吃一點,“麻煩了!” 傭人笑了笑,她會一點番菜,“我早上煮清雞湯,要不要炸牛rou里脊,排隊剛買回來很新鮮。” 扶桑都可以,她對吃的就兩種態度,這也喜歡,那也喜歡,“如果有啤酒的話,來一杯。” 起士林番菜花樣很多,她跟伍德吃最多,因為伍德比較喜歡這些東西,他一點不像是個醫生,早上起來喜歡吃rou,牛排炸豬排炸鱈魚都喜歡,奶油酸牛柳也可以,他覺得早上起來要吃好一點。 不大喜歡喝粥吃面,總覺得不夠。 把粽子遞給廚房那邊,“可以給他當夜宵。” 伍德這人晚上會半夜起來吃東西,他餓,習慣不是很好,伍德伸長脖子看一眼,他這人年紀不小,但是還有點少年的天真,“講吧,什么事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不只是因為我喜歡吃粽子吧。” 扶桑把面包切開,上面抹厚厚的黃油,然后再撒芝士碎,伍德看著都覺得膩歪,這人比他還能吃,不過看她大口吃東西很有食欲。 “你看看這個,之前我去日本買的,昨天我在所里看到最新一期解說。” 她遞過去一份報道,日本的橡皮期貨,她之前去買的。 橡皮的話,大概就是橡膠,國內不大懂叫橡皮,她把最后一口塞進去,恰好清雞湯上來,“我之前在國內有關注,在上海交易所那邊就比較熱,外國人喜歡炒這個,去日本之后發現也有,然后價格比國內要低很多,我買的時候大約這個數字。” 她習慣用手比劃了,手勢很快。 伍德沒看清楚,“現在呢?” 說完去看報紙,扶桑大口喝湯,叉牛扒吃,還有心思夸人家,“真的很新鮮,口感很好。” 廚房那邊就喜歡她,沒辦法,人長的帥,而且見人很熱情周到,家里有人也熱鬧,她蠻喜歡扶桑,“要喜歡你天天來吃。” “好啊。” 她嘴伍德總是覺得有些滑,也不知道榮師傅那么板正的人怎么會教這樣的徒弟出來,但是她確實能賺錢,“日期是前天晚上的,一噸要到五十塊銀元。” 他掐著指頭算了下,“你賺三倍嗎?” 三倍就已經很多了,說完看扶桑笑瞇瞇地豎起來兩個食指交叉。 伍德這會兒看她都覺得眼熱了,“十倍?” 是的,十倍,看她點頭。 “我沒想到,我覺得會漲,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南洋那邊商人在炒作的,先在上海那邊開始的,后來我發現他們有去日本,要比我們晚一點,所以我去的時候剛剛好,價格買的比較便宜,不過兩個月,竟然有十倍。” 她的消息總是很靈通,伍德知道榮師傅做賬房的,這樣的人有獨特的傳承手段,對一些商業信息很敏感,“你買了多少?” “我把帶去的,我所有的錢,全買了。” 伍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她有錢,平時會自己做??x?短線,可是這一次不一樣,膨脹十倍。 扶桑最主要的問題是,她來往不便,那邊她沒有認識的人,村上的話,這個人她信不過,“有沒有我們國內的自己的留學生在那邊,就說是生意上的事情,請他幫忙cao作一下,你知道,我沒有你厲害的。” 這才是二十個粽子的目的,伍德覺得有點少了,“你賺這么多,就給我吃粽子。” 扶桑胳膊抬著,擺擺手,“不是,我知道法國那邊新出的一套透視儀,可以看得清人的腫瘤——” 她放下手,笑的很甜,“我可以買下來送你。” 伍德推開椅子起來,松了松領口,“什么時候交易?” “新年夜。” “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沒有。”扶桑覺得沒有,她只是想在節日的氛圍內更開心一點,賺日本人的錢,會讓她覺得舒服,就當為新年助助興。 她沒有跟伍德講過日本的見聞,伍德早年留學日本的,他對日本軍國主義可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看法,雖然他們也很熱血報國。 但是教育系統不大一樣,那時候他們去,是抱著友邦學習的態度去的,一直致力于發展良好關系,互相進步。 扶桑前段時間去,要比他們晚很多年,時代不大一樣了,她看到的東西也不大一樣,“我要全部兌換成美金,存國外銀行,你如果有美國的朋友,也幫忙開戶吧,我知道他們對待大戶,是可以委托開戶的。” 伍德才發現這個孩子,真的這個孩子,幸虧去跟著榮師傅走了,她不適合學醫,真的,學醫屈才了。 第一次正視她,“我有點不懂你,你如果喜歡賺錢,那跟很多實業家一樣,做實業開工廠,他們很多開到南洋開到美國去。喜歡投機的一般會在上海那邊轉圈,他們喜歡做空頭,拉著人成立空頭然后圈錢,你呢?” 你到底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扶桑不知道怎么該描述一些沉重的擔憂,最后只是笑了笑,“我該上班去了,不耽誤你時間了,年初一我來找你吃早餐,你在家嗎?” “不在,我回老宅。” “那再約吧。” 伍德從樓上看著她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去交易所,壓在一點帶著雪沫子的泥土上,然后崴泥,一腳踩進雪水里,不由得笑了笑。 天賦,他把這些都歸結為天賦。 當年在封鎖的莊子里他就看出她聰明來了,聰明的人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學什么會什么,做什么什么成功,手好腦好眼還好。 沒有人會拒絕跟這樣的人做朋友,真的,她談利益的時候,也談的非常明白,一點也不會世俗。 十倍! 扶桑投進去的是半箱金餅,她在天津匯兌,然后去了日本,在東京有晉商開設的分行。 現在離新年還有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可能十一倍,十二倍。 但是扶桑現在是沒有錢的,她錢全部投進去了。 宋旸谷到黃桃斜街的時候,她正坐在炕桌上讀報紙,榮師傅眼睛已經看不清了,他越發的深居簡出,“少東家來了——” 扶桑穿著一身舊棉袍,顯得臉清脆,迎著光走出來,有點不像是她,掀開簾子迎著承恩。 魚承恩吆喝著后面黃包車把東西都提進來,榮師傅當年幾人安葬宋遵理,如今宋氏子侄來了,最起碼備八色禮。 榮師傅不拿架子,他是執意迎出門口去的,對著宋旸谷行舊禮,“少東家,您回來了啊?” 仔細端詳宋旸谷,這一幕,就是承恩也要心酸,物是人非。 他屈膝上前一步托舉榮師傅起來,“榮師傅,您客氣了,如今新時代了,咱們行文明禮了。” “再什么時候,規矩不能壞了,東翁在的時候自然有東翁主持,東翁如今不在,更該敬重,這是我們下面人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