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30節
小力媽喜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哎呦,真不知道怎么謝謝您才好,您愛吃餃子,等著我頭月領了工錢了,給您包白面餃子吃。” 扶桑笑了笑,“具體我沒大問,只知道人品信的過去,我講好了,明兒早上您叫大力叔給您指路到交易所去,就說我教你去的,有人領著你過去家里,你認認路,其余的你們自己商量。” 說完抬著車子就進院子里去了。 干活那叫一個利索,說話那叫一個響亮痛快,這點兒事情不算什么,她能幫的就幫了,街坊四鄰的。 大力腿還沒好利索,喜得不行,跟她說在哪兒,這人沒出過遠門兒,“不行,叫小力領著你去吧,別再丟了,好好給人做事兒,勤快利索點兒。” 厚道人家做事兒,沒有那么多歪心思的,只想著怎么把活兒干好,干的叫人別挑刺兒,樸素極了。 想想又不放心,也覺得自己沒本事,要婆娘外面受氣混飯吃,“要是那種不按照路子來的,欺負你狠了,咱們大不了就不干了,別委屈自己個。” 小力媽笑了笑,“放寬心,要是那樣的人家,扶桑不能不問的,她找好的指定信得過,我就怕活兒做的不滿意。” 等著第二天小力領路先去了交易所,伙計有熟悉的,知道是扶桑介紹的傭工,她都安排好了,“您跟著我來,我帶您先去認認院子,離著這兒不算遠,也不算近。” 人還沒到呢,地方先找好了,東西都在歸置呢,有扎棚子有刷漆的,“其實也好伺候,這一家子原本就是在這邊兒的,后來去上海落戶兒的,現如今就主家一個人回來,興許還帶著個女眷,家里家外你給忙著就是了,今兒就上工,實在忙不開了。” 又看小力機靈,腿腳極快,賞他幾個大子兒,“好孩子,你今兒在這里也跑跑腿兒,給燒燒茶水街上買東西去,再去果子局買櫻桃兒干來去,老板說了,這人就愛吃櫻桃。” -------------------- 第36章 重逢 天津火車站! 魚承恩先下車, 對著黃包車招手就有奔活兒的過來,“先把行禮都裝前面一輛車上去,仔細著點兒別磕了碰了, 大小箱子四口, 往華洋旅館去。” 天津的繁華熱鬧更勝從前, 魚承恩還記得那年狼狽逃竄,心內忐忑不比擂鼓差一拍兒, 他們南下火車去上海,中間不敢坐到地兒,總是下車經停幾站便換個地方再上車。 等到上海的時候, 已經近一個月了,恰好南方事也塵埃落定, 大祁就此沒有了,才算是松口氣。 新成立的政府他們也不知道對先前政令是何種態度,大老爺在前朝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到了上海之后,二老爺向來中庸低調。 知道大哥去世的消息便重病不起, 過了很是一段煎熬的日子, 家破人亡對于二老爺這樣的宗族為重的傳統人打擊總是巨大的。 全盤否定了宋氏兩門兄弟的人生,只是想到還在外起事的宋眺谷,還有流放極北的宋映谷, 還有未經世事的三兒子,他便強撐著打點。 宋旸谷便跟著父親在上海, 兢兢業業地打點了幾年,越是家道巨變, 家里規矩越是嚴苛, 宋遵循對他態度一改之前溫吞呵護, 身邊無人可用,另外兩個兒子水深火熱之中。 家里事物便全把宋旸谷推出來打點磨礪,大概也怕生出來事端,京城宋家說倒就倒了,宋遵循在上海一改之前高調氛圍,做事越發低調求全。 先是疏通關系,花了不少錢教人去打點,贖買宋映谷不為披甲奴,不過也不敢叫他立馬回來,只落戶在東北生活了這幾年,政權更迭頻繁,眼看著前面的事情都沒有人追究去了。 他才敢叫宋旸谷回京,走的時候殷殷囑咐他,“你此去有幾件事情是一定要辦的,一是接你二哥匯合,他在東北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早年流放路上傷了腿,你帶他去天津正好看病。” 宋映谷諸多不易,北邊八月份之后就入冬了,他的腿凍壞了,時常疼痛,大概是風濕入骨,陰雨天氣都不能行走,這是宋遵循的一塊心病。 他跟宋遵理對孩子們最大的一點區別,就是在宋遵理的眼里,可能對宋旸谷更親一點,直白一點兒,他最看重的是宋旸谷,其余兩位侄兒,不過是陪襯,到死他都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宋遵循是親手養大的三個孩子,一起在跟前看著長大的,你要說偏心肯定有,但是對前面兩個他一樣疼,對宋旸谷嘛,老來子,偏疼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宋遵循看著兒子挺括的身板兒,滿臉的肅然,北平是他們的傷心地兒,宋遵循想起來依舊覺得難過,最后兄弟倆都沒有見一面兒,想想最后一次見面,還是那年宋遵理從天津去山東,接侄兒們進京。 “第二件事呢,就是給你大伯安排身后事,你肩祧兩房,一要啟棺扶靈回鄉,入山東祖墳下葬,我已跟族老鄉親??x?商量過了,你大伯壞事兒也是前朝的事兒了,他在的時候照顧了多少同鄉族親,如若不能入祖陵,我便親回山東,自選陵墓出族。” 宋遵理是罪人之身砍頭,死不更名,耆老先前頑固,那意思是不大愿意他回鄉安葬,這是宋遵循萬萬不能容忍的,入祖陵享萬世香火,他決不能讓大哥成為孤魂野鬼。 利誘也好,威逼也罷,最壞最壞也不過是族中除名,現如今亂世人逍遙,誰家族譜上沒有幾個伶仃人呢,“你看著安排,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便把你母親一同接到北平去。” “往后你與你二哥一同在北平奉養你母親,還有你鄉下的伯祖母,北邊的生意我欲交給你二哥打點,往后我自守在南邊,你二哥在北邊行走。” 宋遵循思慮再三,他們這樣的人,人倫親情不見得不看重,他與家中夫人也有多年未見,宋旸谷幾個與母親也是如此,交通不便一個,事物繁忙一個,再有就是時局變幻也有影響。 但是不能說他們不重家庭,只是看自己肩膀上的責任比人倫親情要重許多,把往后十年二十年的事情都在心里想好了。 大房從政在京城落地扎根,他南下上海經營,山東老家女眷鎮守老宅祖業,大兒如今為國奔走,二兒打點生意協理,宋旸谷欲從新政。 這是他要回去辦的第三件事情,“我托老友梁士典舉薦,你去財司稅局做職員,我們家不能無人從政,不然消息閉塞,耳目不聰,多一條路子才好做事。” 宋旸谷也明白,自己一向中庸,“我不如大哥膽大心細機動果敢,也不如二哥圓滑強干善心經營,愿意聽您的安排入稅局,聚天下財為天下人辦事兒。” 宋遵循滿意,此去一別也不知道何時能再見,罕見地夸他一句,“你有一條比兩位哥哥強。” 這句話似曾相識,宋旸谷也還記得,那年他偷跑到車上跟著父親同去魯南道,宋遵循說他城墻拐子,臉皮厚。 會心一笑,“父親明示。” “孤直且專!”宋遵循點評,三個孩子他看的最清楚,“此去一別,你且遵照家規,隱姓埋名不提,以防后事追究,要做成什么樣子,端看你自己的了,至于家中錢財,自此也斷了,自力更生。” 老大是機動靈活,他身邊總是呼朋引伴地熱鬧,沒有個安靜的時候,他做事情率直,換句話說就是三思而后行他完全不聽。 老二屬實縝密周全,笑面虎一個,心里想什么有時候老子都猜不透。 但是這倆孩子都少了一點長性,少了一點坐冷板凳的耐性,這一點老三有,他做什么事情,認死理能一條胡同走到黑,有韌勁兒能干得長。 適合做官嗎? 不適合。 宋二爺自己都覺得不適合,但是他很愿意托老朋友給他安排個差事,就是為了要他撞南墻,再沒有什么比官場里面更打磨人的了。 人生三場,人情場上走一走,生意場上滾一滾,官場上面爬一爬,就是個石頭也能打磨成珍珠了。 他且等著呢,以后啊,自力更生去吧,宋旸谷領著三千大洋走的,后腳宋老爺就囑咐賬房那邊把宋旸谷的錢停了。 賬房那邊很為難,“剛去,也得有個落腳地兒,開銷總歸要大,要遷墳辦事兒,還得打點大老爺生前的朋友下屬們,三少爺沒用過錢發愁,怕是不夠。” 宋遵循不管,面上也有得色,“三個兒子,我養的也累,人家養兒到十八,我養這么大了還得養著,累死老子不算?富家少爺們,往后自己掙工資去了吧。” 老大不愁,他朋友們多,南邊經費也多,他搞國外那一套風生水起,老二就更不愁了,他接手北邊生意錢也多。 老三嘛,他想了想,有工資呢,政府職員的工資,底層的是幾個大洋來著,興許政府不欠薪吧。 他好好消停過他的日子吧,也嘗嘗人間疾苦,知道一文錢是怎么賺來的。 二老爺久居上海,思維自然開闊。 別說宋旸谷了,就是魚承恩也不知道一文錢到底有多難,過慣了好日子的人了,到地方也是先等著吃喝玩樂,錢都是他收著呢,先想著什么好吃好玩兒的哄主子高興,這是他的習慣。 燒餅果子配嘎巴菜,又去碼頭上看,天津九條河,潮海匯聚,水陸都為南北樞紐,輪船晝夜不熄。 出門都租車,宋映谷從北邊坐輪船下來的,走路看不大出來,如今深秋雨水少他的腿便舒服很多,見了宋旸谷親的不行,抱著弟弟的肩膀不說話。 兄弟二人,闊別許久,他只字不提流放的事情,魚承恩還記得真真的呢,“二爺,您怎么樣了?這些年我看您越發精神了,北邊兒風水好是不是?當年要不是您引開人,我們怕是跑不出去一個時辰就給逮住了,我們三爺人悶在心里呢,這些年一只惦記著您。” 宋映谷啞然失笑,拍了拍魚承恩肩膀,“是,他不說話,話都給說了,舌頭都在你嘴里了我知道。” 魚承恩話忒多,喜得財一把拉著他,把他手里的燒餅薄脆拿來吃,“您可歇著吧,教他們說說話,看這大汽車,你小子有錢,一下子要兩輛車。” “嗨,人賓館給配的,出門都問你要不要車,我尋思這不是接二爺,得排場,就要了兩輛車。二爺那邊我不好問,你只管跟我說說當年之后的事兒,老爺說了,這一回啊,得把二爺的腿看好。” 正說著呢,汽車滴滴喇叭聲,喜得財在東北見世面少了,如今回繁華世界,舍不得把頭縮進來,“其實沒什么,都過去了,二爺不愛提,我也不愛提,男子漢大丈夫沒有不吃苦的,不算什么——”大事兒! 他越說越慢,人擦肩而過,一下子愣住了,他扭過頭來一臉不可思議,“我像是瞧見了熟人。” “哪個?” 魚承恩還笑話,“您真是好記性,天津都有您熟人了,怕是當年跟著二爺到處跑的相好的是不是?” 你就眼瞎了,還熟人,他們現在回京城,不,叫北平了現在,都不一定能找到幾個熟人了,物是人非。 喜得財想想,也覺得興許看錯了,“那大概看錯了,扶桑那小子不知道怎么樣了,大概早就娶媳婦生孩子了,我們回去啊,得看看她去,當年多虧了這小子。” 魚承恩也惦記著這事兒呢,“等忙完的,這猛地一回去,還真是摸不上頭,老爺托朋友給找了院子了,落腳了再說。扶桑那小子指定不在這兒,她那人就沒出過北平城,如今不知道在哪個鋪子里后院做賬呢。” 說起來,怪想的。 近鄉情怯吧。 扶桑就熱死了,她要去碼頭上走呢,榮師傅他們都安頓好了,她來一個是為了榮師傅看病,另一個呢,是她要從這里做輪渡走。 她要去趟日本,從天津走最方便。 要穿西裝打領帶,結果天津這天兒,是真熱啊,秋老虎曬得人不行,戴著帽子都濕的帶蒸汽的。 要不是榮師傅一起來,她自己還不好有由頭外出這么久。 不過想想這一此要辦的事兒,她心里就一點不覺得熱了,賺錢的事兒,吃點苦也是應該的,不然這錢拿的燙手! -------------------- 第37章 窮鬼 她沒有出去過, 這是第一次,走之前她見過伍德,伍德從山西回來后在前山西巡撫梁士典的資助下, 在北平開設了山西醫院, 由晉商籌資建設的, 用的也是德國人的器械。 他舉薦扶桑去天津那邊的德系醫院,“建議去天津那邊, 很多儀器那邊是最先進的,我們這邊還沒有,不過要開介紹信, 我那邊有同學在做事,他會安排的。” 扶桑很崇拜他, “您這樣老幫著我,我覺得怪對不住您的,您看看我有什么報答您的地方嗎?” 報答? 伍德詫異地看她一眼, “你這個年紀,再學醫的話也晚了, 我徒弟也有很多了, 不大需要你。” 他打量著扶桑,幫人還要這么復雜? 有時候覺得扶桑腦子里面想太多事情,“你總是想太多, 簡單一點,就跟看病一樣, 很忙的,你看到的全是病, 頭疼腦熱肺炎、腳氣毒瘡腫瘤……” 扶桑覺得他活的太單純了, 這個人她第一次見就是被病患摁著在地上暴打, 國外留學回來的,又是從協和畢業的,又有這樣好的技術,人脈廣的,扶桑覺得能去美國精選總統,可是他就只是開醫院,看病,研究病人。 她有些羨慕這樣的專注,很認真的跟他許諾,“如果以后,你還是沒有結婚,孤獨終老的話,我給你養老吧。” 伍德舉著聽診器,放到她胸口上,認真聽了一下,扶桑覺得有點癢,有點熱,像是蟲子在爬。 離得有點近,她看見他的眼鏡框是金色的,微微掉??x?色,壓在他的鼻梁上面,他長的很帥,很斯文,扶桑想的出神。 伍德收回來手,“你心跳有點快,是在騙人吧。” “不是。”扶桑有些抑郁不安,不是撒謊,是緊張。 伍德挑了挑眉,“你去日本記得聯系我朋友,對了,這是要幫我帶的藥物清單,錢回來給你。” “你要小心一點,不要被人騙,多看看問問,我不建議你做金融的,但是你一直很感興趣。” 對扶桑這樣的心態他不是很支持,你要賺快錢,要短時間內當一個吞金獸,風險很大的,就跟去賭場里面一把□□一樣,有難度,心跳太快了,他受不了。 扶桑認真看了一遍單子,“我給我發達回來了,我給你買一副水晶眼鏡吧,很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