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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民國] 第25節

    拽著小榮出來,“這是小榮,我師兄,人老實本分,只一個,好心眼兒干活兒仔細,我在宋家辦差求學,這是府里昨天派下來的粽子,給大家伙嘗嘗看,不要客氣。”

    嘴皮子忒利索,這第一個院兒她進去,就有氣吞山河萬里的架勢,那口氣是真的足啊。

    她這人,護犢子,榮師傅以前也沒發現這孩子護犢子,看她挨家挨戶帶著小榮去認門兒,自己跟個山炮一樣在前頭擋著。

    真潑辣。

    比個女子都潑辣的架勢,小榮滿面高興地回來,小筐里面人回禮了,沒有空著籃子的道理,菜干也有,粽子也有。

    他挨個看看,“街坊四鄰,都有人情味兒,先前就是說話不主意,我們伺候人慣了,一句話都要多尋思尋思,昨兒他們是有口無心。”

    正說著,大力爸爸擰著小力耳朵進院子里,“好小子,我竟不知道你這么缺德,昨兒你說了什么,我不揍你你得是我爸爸了。”

    這是第一次人上門兒,見榮師傅大力還沒撒手呢,“榮師傅,您別介意,這孩子我沒空在家管,野慣了,這孩子看你們來,欺生呢,要是再有下回,只管跟我說,我揍他跟個饅頭一樣的臉!姥姥!”

    手下是真使勁兒,小力疼的嗷嗷叫,一個勁喊錯了,“我錯了,我真錯了,爸爸唉,您輕點兒,我一會兒得批發香煙卷兒賣去,您別叫我在路上丟人。”

    大力這才松開他,“榮師傅,您家里都是有學問的人,讀書認字兒,我家里這小子不成器,別笑話。”

    拎著孩子風風火火又走了,他還得跑車去呢。

    扶桑站在窗戶跟前一個勁的笑,真熱鬧,搬出來她覺得好,像是餃子進了鍋里,大家擠著熟。

    馬叔揮著斧頭在日光下劈柴,一根一根整整齊齊地碼好,他是榮師傅請的車夫,平日里在家里干雜活兒,他腿不大利索,早年從車上摔下來過。

    只悶著頭干活兒,灑掃院子之后擔水,擔水以后澆花,再送她上學去,回來再劈柴,樣樣都是個好把式。

    扶桑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她瞇著眼睛從馬車里面看,晃晃悠悠地,看這個有些青意的城池,護城河岸柳色出挑,花紅映天,路邊吆喝叫賣此起彼伏。

    有過路的水車吱扭扭吱扭扭地響著,小力這樣的半大孩子脖子上掛著香煙卷兒行商叫賣。

    她大概宜居新家,睡幾天便紅氣養人,面若敷粉,少年人之前總是略帶的一點苦相如今也全部散去,她如今兩頰總是帶著淺笑暖風。

    宋旸谷忽地從床上坐起,擁著薄被已經潮濕,他做夢出了一身的汗,夢見了什么?

    他不說,只沉沉地坐在那里,半天之后又仰面躺下來,等再睜眼時候已經如常了。

    少年會思春,思的春都是四面八方不著邊際的春。

    像是黃鸝鳥兒叫,草長鶯飛里聽得人癢癢。

    大太太說是去避開毒月,其實是氣病了,她給翁格格氣的跟娘家鬧別扭。

    翁格格跑了,跟她的愛人去了美國,翁佐領本來給人關起來,大太太商量好了關到她認錯,關到她大婚就好了。

    成親,在他們看來是解決一切不好念頭的□□。

    可是沒想到,翁太太,那個扶桑只見過一次總是皺著眉頭,比她丈夫還要忙的佐領太太,半夜把人偷偷放走了。

    誰也沒想到翁太太做出來這樣的事兒,只是大太太跟翁太太,這個小姑子跟嫂子吵得很兇。

    大太太強勢慣了,沒嫁人小姑子為大,嫁人了還是姑奶奶為大,因為她夫家有錢,她恨自己嫂子沒有眼力勁,“你把人放走了,我們拿什么聯姻,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促成一樁婚事?”

    她念叨了三年,大老爺從來沒松口,他不愿意跟祁人再聯姻了,他的姻親反應他的政治取向,他是保守派里面的新人士。

    “你當為什么能成?因為我們翁家的女兒,偶霓是日本留學回來的,她跟那些朋友們支持立憲,朝廷恰好想要立憲,她成了太后跟前的紅人,又跟日本朋友搞外教,學習日本人那一套兒,她不僅僅是我們佐領家里的格格,她還是一個留學回來的新人物。”

    她是立憲派的支持者,大老爺看重這個,才松口的。

    民間呼聲不可違逆,民意應當順水推舟,順應民心,南方已經鬧的不像樣子了,反對朝廷反對封建。

    朝廷鞭長莫及,也只能反思自己,搞一搞立憲,先后派大臣出洋考察,又廣泛聽取進步人士的意見,又召集先前留學生回國做事兒。

    朝廷姿態放的很低,那孫大人的態度也放的很低,宋遵理的態度也隨著低下來了,新的進步認識,日本能從彈丸小國發展到如今地步,讓國人看到了不少希望,去日本留學回來的人無一不想出謀劃策,學學人家,好讓自己母國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可是這一切,翁太太全然不在乎,她還是一副勞累的樣子,“夠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就這么一個女兒。”

    其余的,都不是她生的,抽大煙的,逛章臺柳色的,遛鳥逗狗的那些,倒是過的挺好的,她最不后悔的事兒,就是送著翁格格去留學,三歲的時候就送出去了。

    朝廷為顯示跟日本良好關系,互送幼童作為養子養女,真正的皇親貴子自然不去,翁佐領狠心將翁格格送走的,“你們送她去的,為了你們自己好,我沒說什么,現如今她成了這樣子,跟咱們格格不入,也不該怪她。”

    大太太煙桿都摔了,“你耽誤她一輩子。”

    “是你——那時候要送去日本,漂洋過海給日本人當女兒的人,應該是你,你百般不愿意,慫恿你哥哥把偶霓送過去了,她才三歲。”

    翁太太喘著粗氣兒,指著大太太,“現如今你又憑什么管她婚姻大事兒,前半輩子賣給了榮華富貴,后半輩子還要賣給你的榮華富貴,你不要太貪心。”

    人都說媳婦難當,她這一輩子,卻是吃夠了小姑子們的苦,家里三個小姑子,各個都是吃人的老虎,這些年,她拽著自己的領口,教人喘不上去來。

    “我這一輩子,全給你們做嫁衣,我拿著你們當親女兒,你們卻拿著我的偶霓當傀儡,有事兒她頂上,她憑什么不走?她找個喜歡的人,去美國,那里沒有小姑子沒有她阿媽一樣的丈夫,文明又自由!”

    翁佐領忍不住,動手一巴掌就過去了,“啪”地一聲。

    翁太太捂著臉,“打死我,有本事打死我,不打死我的話,誰也別想去碼頭。”

    她攔著不給翁佐領去攔人,就是要翁格格走的。

    大太太冷笑,“沒有偶霓也有別人,我翁家的格格多了去了,旁枝兒還有,你糊涂,放著好日子不過,好女婿不要,自然有人搶著要。”

    翁太太不吃她那一套,“我一輩子受盡你的氣,還要我女兒去孝順你當婆婆,宋家的三少爺難道就那么好拿捏,你說換人就換人?換的人來第一個宋大老爺就不滿意,你這樣對少爺們苛刻,誰嫁過去都沒有好日子,就是嫦娥嫁過去都感情不和。”

    她真伺候這一家子夠了,就坐在門檻上攔著,誰要走,等她死。

    大太太氣的沒辦法,翁佐領就更沒辦法了,倆人都氣病了。

    病了好一段日子沒臉見人,都躲著呢,祁人重臉面,這下子誰都知道家里格格跑了,私奔了。

    宋旸谷是被私奔的未婚夫,家里因此這次也帶著他一起,到莊子里面去避避毒月,去去晦氣。

    他帶著扶桑去,倆人約好了府里碰面,到時候路過城南的時候放她下來,等著明兒她再去莊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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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殺起來

    宋府人也不少, 車馬仆從一列,另有行禮輜重,一路南去, 過正陽門, 扶桑怕走過了, 便要下車去,“好了, 我就在這里下,您繼續趕路去,等我明兒去找您。”

    宋旸谷沒吭聲, “魚承恩——”

    魚承恩坐在車前,掀開簾子對扶桑商量, “送你家里去吧,這東西也不少,叫黃包車也麻煩。”

    扶桑有點怕麻煩宋旸谷, 挪騰了一下。

    “你安穩坐著,非得下去拎包才愿意。”

    扶桑心里就呵呵, 你愿意送你送, 我是怕麻煩你脫隊給大太太??x?看見了又找茬兒,你都不介意,我坐車介意什么, “那就謝您了。”

    吊兒郎當的,自己腦袋跟個撥浪鼓一樣, 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過于活潑且機靈, 宋旸谷心想你在府里也沒這樣不穩重, 到了外面就不記得規矩,“你坐好了,外面全是土。”

    扶桑看的正起勁兒,她就看人家什么都眼饞,簾子一下拉起來,正兒八經坐著,臉上笑也收起來了。

    大概就是不高興,宋旸谷措辭一下想說什么,不是不給你看,是你看看這規矩都了,這歸家得撒歡成什么樣兒,他沒有這樣的感受,所以也不建議扶桑有。

    扶桑原本板正著,可是鄰近家門口了,就忍不住了,她就是心活泛,“三少爺,您瞧,那倆獅子擺著門口兒的,就是我家了,我家里人丁還可以,有個哥哥,有個meimei。”

    “過節的時候可熱鬧了,我爸爸端午畫朱砂判兒,家里太太會剪紙,鐘馗嫁妹,前面有倆小鬼提著燈籠,后面四個抬著轎子,他meimei身上破衣爛衫都清晰可見呢。”

    難為她,攏共三年不在家,就在家過那么一天端午節,記得比珍珠還真。

    宋旸谷解釋,“這個府里也有。”

    “那不一樣,這是家里!”扶桑腦袋都不帶轉的,馬車一停,人就跳下去了,然后就扒拉自己的節禮,大粽子咸鴨蛋。

    宋旸谷沒下車,他往院子里面看,不小的院子,正開著石榴花,屋門口大概左右各一株,他這里只能看見屋門左邊兒的。

    她扯著嗓子喊一聲,里面的人就一下全出來了,“爸爸——我家里來了!”

    “哎呦,小兒子來家了是不是?”這是姑奶奶,她頭上還是帶著紅絨花,這是辟邪的,過了正午就得摘下來扔了。

    一屋子的人嚷嚷著就出來了,人人臉上帶著笑,魚承恩催著車夫,早就避開了。

    馬車掉頭回去,宋旸谷忍不住掀開簾子回頭,他以為這人光顧著團圓去了,沒想到扶桑正對著他揮手,笑的跟個呲牙狗子一樣的。

    大概跟人介紹他呢,左右都逢源一般地講話。

    宋旸谷心里便沉氣,魚承恩怕他悶著,扶桑走了他就坐進來了,一臉我有話說的開口,“這家里眼看著也不窮啊,您說這小子平時怎么就那么摳搜呢,那么大的院兒呢,可是獨棟的。”

    他就納悶了,“這么好一個小子,怕是家里奔著前程才送府里來的,不過啊,也難說。這南邊眼看著鬧的厲害,要是立憲了,這些祁人吃鐵桿莊稼的,日子大概也是一瀉千里了。”

    按月領錢且吃喝不愁的人家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存錢,不置產業,因為活得輕松啊。

    他這個月錢就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買家里人喜歡的東西,下個月反正還有,就是透支了也沒事兒,因為一輩子無窮無盡的錢,這許多人家,連往后三五年的錢都透支了。

    街上專門有一種當鋪,就是給祁人設的,家里米沒有了,來這里拿,拿了等明年發官米的時候,再還回來,人家掙的是差價兒。

    不過啊,魚承恩咂摸嘴兒,“我覺得不能成,朝廷只要還在啊,這些人就餓不死,這是當年入關帶來的自己人,沒有虧著自己人的道理。再說了,孫大人不是要去南邊打仗——”

    宋旸谷敲了敲指頭,魚承恩就閉嘴了,他規矩極好,大老爺的規矩,府里的人,誰也不許談時局,魚承恩犯了忌諱,自己也修閉口禪了。

    大太太馬車在前面,看宋旸谷車追上來才納悶,“看看干什么去?”

    老mama一會兒回來,“說是往崇文那邊一趟兒,有些事情要辦。”

    大太太累的很,跟散架的一樣,她現在到了一種聽著侄子的事情就頭疼的地步,“這里面啊,老大去南邊搞他的事業,大老爺說的好聽是自己闖蕩,實際呢,就是去打流的。”

    打流都算體面的了,不知道做些什么混賬事兒,大老爺每次來信的態度,她就知道這個孩子完全叛逆。

    家里的話現如今是一句都不聽,下面的也有樣兒學樣,“原以為老二是個好的,可是你看看,仗著自己在外面能跑,開了個電影院兒,二老爺那邊投進去不少錢,這可是個好買賣,一晚上的票價能買一間鋪子了。”

    時人都追逐新玩意兒,五陵少年們哪個都不差錢,宋旸谷來京晚,人家還排擠他呢,他跟這一圈富家子弟,也沒有過硬的交情,因此辦事兒上,還得看老二,他在這些富貴圈子里面,吃的很開。

    真是個摟錢的鐵籬笆!

    大太太看的眼熱,什么賺錢的行當她看著都眼熱,日日順日日昌開的再好,架不住社會民眾不愿意,那些學校里的學生,跟老大一樣討厭,隔三差五去撒傳單貼小廣告。

    她很有商業頭腦,這會兒她出份子,跟人賣保險,這也是西洋東西,專做有錢人的買賣,前兒還有人給家里少爺買了意外險呢。

    后面宋映谷騎馬,邀著宋陽谷一起,“小三兒,你也來,透透氣,咱們比一比。”

    倆人較勁兒,宋旸谷騎馬的時候少,這會兒也高興,道上一陣黃土,魚承恩是樣樣也都會,從后面仆從手里牽了馬,跟著就上去了。

    一氣兒到山腳下,跑了一身的汗,前頭喜得財早就等著了,得有人提前安排好是不是,“歇一氣兒,洗澡水備好了,等收拾好吃飯,太太也就到了,我就在門外候著。”

    魚承恩去試水,吆喝著人加水。

    這主子身邊的人,都是能干人,要么說宋旸谷這人龜毛,人從小就是這樣過的,他對什么事情都很挑剔。

    辦的不滿意了,事兒沒看好,第一個出來認錯兒的,絕對是身邊的人,他就沒錯過,底下的人全是捧著他教他高興的,就是上面兩個哥哥,也是向著他多。

    宋映谷這人呢,圓滑,他世故,最像二老爺的一個人,但是他親情味兒足的很,“我前些日子跑腿兒,路過祖宅去了一趟兒,老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宋姨病了,去年冬天就不見好,瘦的很多。”

    宋姨就是前面的大太太,留山東老家鄉下的那一位,雖然大老爺跟她說開了,但是到底對女性太苛刻了,她無依無靠,只守著祖宅,對外還是隨著夫姓,含糊喊一聲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