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睜開眼時，我有些困惑，究竟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景，像是一個溫馨的家，但是床頭兩側又擺放著醫療監測系統。正當我望著天花板思考時，門突然打開了。

    「雅蒨、雅蒨、雅蒨……天啊！你醒了！你醒了！」

    我側過頭，看見馨如興奮地跑到床邊，而周凱螳則是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頭。

    「你們……怎么會在這邊？」

    「雅蒨，我們都快被你嚇死了。文阿姨告訴我你出車禍，昏迷不醒。」

    「我出車禍？」我仔細想了想，好像真的有這么一回事。

    「對啊，我當下得知消息時，都哭出來了。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會在三更半夜被車撞？」

    「我……」

    我慢慢地回憶著那一晚，然而，腦海中的每一幕畫面，都讓我心痛萬分。

    「文阿姨說，那天晚上你的行為有些反常，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被岡部先生炒魷魚了嗎？還是那邊有其他人欺負你？還是……」

    「我以后有空再慢慢跟你解釋，對不起。」一想起岡部先生，我的頭就痛了起來。

    「對了，李雅蒨。」周凱螳把東西放在桌上后，朝我走了過來。

    「怎樣？」

    「聯考分數下來了。」

    「什么？聯考分數？那不是三週后的事情嗎？」

    「你終于發現你昏迷多久了。」

    「什么？我昏迷那么久嗎？我不是昨天才出車禍嗎？」我訝異地看著他們兩個。

    「昨天你個頭啦~所以我才說，你嚇死我們大家了。我跟凱螳、你父母，還有岡部先生，都超級擔心你的。」

    「岡部先生……他擔心我嗎？」我眼帶怨懟地看向了馨如。

    「他當然擔心你啊~不然，你怎么會住進這么高級的單人病房？而且，岡部先生每天都會派老溫送一束玫瑰過來。」馨如指著那一盆紅色玫瑰說道。

    「這樣啊……又是紅色的……」

    「雅蒨，你跟岡部先生的關係，究竟是怎樣？我怎么覺得你們之間，好像不僅僅是單純的雇主與員工。」

    「馨如，你多想了。對了，我mama還好嗎？」

    我才一問完，母親就出現在門邊。

    「雅蒨！雅蒨！雅蒨！我的老天爺啊！你終于醒了！」母親踏著藍白拖，一跛一跛地跑了過來。

    「媽……」看見母親著急的模樣，我愧疚地哭了出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跟你爸這幾天因為你的事情，都睡不著。」

    「媽……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騙你……」我握著母親的手，哭得不能自己。

    「是mama對不起你，mama不應該對你講那些話。mama知道錯了，別哭了喔~」頭一次，母親對我如此的溫柔。

    「嗯……」

    「說實在，你的那個日本老闆，人非常的好呢~在你最危險的時候，他一直守在旁邊，半步都不敢離開。醫藥費、補給品，他都堅持要替我們承擔。我一直拒絕他，但是他告訴我，你非常用心照顧他的孩子，所以他希望能夠協助你度過難關。」

    「他一直都守在我旁邊？嗯？媽，你怎么沒再繼續懷疑……」

    以往，只要有吳奇偉以外的男生接近我，母親都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教訓我一頓。然而，這次她的口吻卻十分柔和。

    「有什么好懷疑的，你老闆已經有老婆了，不是嗎？」

    「老婆？」想起披頭散發的岡部夫人，我就不寒而慄。

    「是啊~你不是說你老闆喜歡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嗎？上次在醫院時，我就有看到她。我想，他們應該已經結婚了。」

    「韓湘蕓跟先生結婚，這是……真的嗎？」

    「嗯……我是不知道那女生叫什么名字，但是你老闆告訴我，他那天來醫院除了探望你之外，他還要陪那女孩去看婦產科。」

    「看婦產科？是發生什么事？」

    「還能發生什么事？一定是他老婆懷孕了啊~就算他們還只是男女朋友，不久后一定就要結婚了啦~」

    「喔……」

    原本，我以為這消息會讓我大發雷霆。沒想到，此刻我的心卻異常平靜。

    「對了，李雅蒨。」

    「又怎么了？」我好奇地看向周凱螳。

    「這次的聯考分數，你是學校的榜眼。」

    「榜眼？怎么可能？」

    「這是真的~你爸聽到這消息時，都掉眼淚了。你們老師也親自拜訪我們家，說你要上第一志愿的機率非常高呢~我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有一個這么會唸書的女兒，真是太了不起了。」母親一邊講，一邊忍著鼻酸。

    「我是榜眼，那狀元是誰？」

    「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啊~至于探花，好像是普通班的。」周凱螳得意地眨了眨眼。

    「那么，你會填臺大醫學系，對吧？」

    「是啊，反正在我爸的領導之下，我也只有醫學院可以填。那么你呢？醫藥還是文學？」

    「我……」

    「我覺得你可以考慮外文。」我話還沒說完，周凱螳就接了下去。

    「對耶~我記得你好像對西洋文學很感興趣，而且你將來不是也想要出國嗎？對了，說到出國，我最近在準備托福。預計過幾個月，就要去英國了。」

    「嗯？馨如，你不是說要直接到當地唸語言學校？」

    「嗯……因為在英國的生活費很高，所以我覺得還是不要待太久比較好。」

    「對啊，這樣寶貝就不會離開我這么久了。」

    在母親面前，周凱螳和馨如毫無顧忌地親暱了起來。這場景，還真讓我有些尷尬。

    「欸欸欸!雅蒨，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填文學，還是醫藥。」

    「文學，雖然帶給我幸福，但也造成我極大的痛苦……」

    「痛苦？怎么了？」原本摟抱著周凱螳的馨如，突然走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問道。

    「沒、沒什么。我只是，不想繼續活在文學的夢幻世界里。」

    「我記得，文阿姨跟我說過，岡部先生在大學教書。如果你去他們學校，就有人可以……」

    「我不需要他照顧。」

    「你……還好嗎？為什么講到岡部先生，你的情緒好像很激動？」

    「沒、沒有。我只是覺得，先生已經幫我很多了。上大學之后，我應該要練習獨立，不要再依賴他人。」在母親面前，我根本什么都不敢說。

    「所以，你會往醫藥發展，對嗎？」

    「嗯。」

    「如果雅蒨真的能考進醫學系或是藥學系，那么我們家以后就能開診所，或是藥房了。」

    「對了，媽，吳奇偉這次考得怎么樣？」

    「唉……別說了。上次我遇到他老母，就順便問奇偉考得如何。結果，他老母告訴我，奇偉大概又要重考了。」

    「他那么不認真，重考也是應該的。」

    「唉唷~我想奇偉應該是太過緊張，才會失常。不然，他長得冰雪聰明，怎么可能會落榜？」

    「就算長得一副很聰明的樣子，也不見得會考進醫學系。想要爬上金字塔頂端，就得付出，并且心無旁騖地朝目標前進。」聽到吳奇偉考不好的消息，我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幾天后，我的體力漸漸地復原，身體狀況也回到了之前的水準。得到醫生的允許后，我開始辦理出院手續。出院這天，由于母親要工作，所以只剩我一人整理行囊。幸好，老溫一大早就來醫院幫我。

    「雅蒨，早安啊。恭喜你，今天要出院了。」老溫面帶微笑地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兩份早餐。

    「是啊，這幾天讓你擔心，不好意思。」

    「我是擔心你沒錯，但是這幾天心里最慌的，絕對是先生。」

    「我……實在是不想提到他。還好在我清醒后，他沒有跑來看我，不然，我根本不知道要跟他說什么……」

    「雅蒨，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想，你大概也聽說韓湘蕓懷孕的事情了吧？」

    「就是那一晚，對吧？我出車禍的那晚，先生讓她懷孕的。」不知不覺中，淚水漸漸地充斥我的眼眶。

    「應該是吧……因為在你被送往醫院后，先生幾乎每晚都待在這邊陪你，根本沒時間回家。別哭了，喝杯拿鐵吧~」老溫一邊拍著我的背，一邊遞給我飲料。

    「我只是……我只是……想到他們享受魚水之歡的情景，就覺得……」

    「別想了。就算你再繼續想，事情也無法改變。你這么做，只是再傷害你自己而已。我唯一能跟你保證的是，先生愛的人，從頭到尾只有你。韓湘蕓懷上他的孩子，那是先生意氣用事的結果。你也知道，先生是個負責任的人。就算他愛你，他也必須為他的行為負責。」

    「那么……那么……我要放棄他，對嗎？」

    「對，這么做才是為你自己好。雅蒨，你就快要讀大學了。等你進入大學，你就會遇見更多的人，參加更多的活動。到時候，你在對待感情時，又會用不一樣的態度。你現在難過，想要哭泣，沒關係。等你換個環境，一切又不一樣了。答應我，不要讓自己受傷。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天，好嗎？」

    老溫溫柔地將我的頭發撩至耳后，這慈愛的動作，使我破涕為笑。我點點頭，并且向他承諾會用正面的態度，迎接未來的日子。

    「還有，先生有匯給你一筆讀書基金。」

    「讀書基金？」我接過老溫手上的單子，發現這筆基金并不是普通的小數目。

    「這、這太夸張了。我讀四年的大學，都不需要這么多的錢。這筆錢，我不能收。請你告訴先生，我有存一筆錢，足夠讓我在大學期間使用。若真的不行，我父親也會支援我。」

    「這筆錢，算是先生的道歉，他不會收的。雅蒨啊~你就收下，也許以后你用得到。」

    「我……」

    「就收吧~來，把眼淚擦一擦，別哭了，知道嗎？」

    我想克制住流淚的衝動，但是老溫懷中的溫暖，熔解了我心中最后一道的冰墻。我放聲痛哭，在淚水中尋找宣洩壓力的出口。愛情，是甜亦是苦。如同紅色，象徵熱情亦象徵鮮血。

    隔天，我回到日式宅邸，做最后的收拾，以及跟小雄還有其他伙伴道別。我并沒有跟小雄說實話，只告訴他我會請假一陣子，不久后就會回來。

    「雅蒨，你要好好保重，千萬不要太cao勞。如果想念我們，隨時都可以回來。」

    「謝謝你，美穗。」

    「雅蒨，這是我們在附近的西點店買的蛋糕，很好吃喔~」

    「好，謝謝你們。」

    我跟大家互相擁抱后，就提著皮箱走到門口。

    「雅蒨啊~」

    「什么事，老溫？」

    「那個……韓湘蕓跟先生已經回來了。韓湘蕓在樓上午睡，你要不要……去見見先生，跟他道別一下。」

    「先生回來了，是嗎？」

    「是啊~」

    「嗯。」

    我放下皮箱，跟著老溫走到書房。老溫恭敬地將畫著野鶴的紙門拉開，這畫面跟我當初來到日式宅邸時一模一樣。

    「先生，我帶雅蒨來了。」

    我鼓起勇氣走了進去，書房的擺設依舊是那樣的典雅、精緻。唯獨不同的是，先生并沒有坐在書桌前，而是站立在窗邊，并且背對著我。陽光，如釀酒般地從玻璃窗灑了進來。他純白的襯衫，彷彿被橙黃的酒滲透，使那厚實的肩，豪不吝嗇地展現在我眼前。初次見面的海藍色洋裝、唯美的日式宅邸、富有魅力的他。一切，就好像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