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昨日的群星(1)
出院當日,徐安辰和任威宇都有工作,所以高宇庭開車過來接我,她不但幫我辦理出院手續,還載我到手機行拿手機。 這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課,因為住院的關係,我積欠了很多作業沒有完成,回到家后,我沖了個澡,簡單吃了點東西,就開始做功課。 完成繳交期限較急迫的功課,時間已經傍晚了。 我伸展了一下筋骨,起身整理從醫院帶回來的物品,我和許芳心一起共用一臺洗衣機,當我帶著從醫院帶回的臟衣服要去洗的時候,卻被告知洗衣機壞了,房東要隔日才會派人來修。 看向外頭被夕陽染紅的天空,我打包衣服,拎起皮包,走出家門。我到附近的洗衣店洗衣服。 等待洗衣服的空檔,我看了一會書,洗衣店的墻上配置了一臺電視,后來,有客人進來洗衣服時打開了新聞臺。 我被新聞聲音分心,所幸就放下書,抬頭看向電視新聞。 電視正在播報某個展覽的預告。 「高雄流浪動物之家與臺南寵物業者將在高雄展覽館舉辦動物嘉年華,兩縣市的首長也受邀出席……」 畫面上,幾個貌似高雄展覽館人員的人帶著記者參觀布置到一半的展覽現場。聽到流浪動物之家,我想起了曾和李宥謙一同進出那里的回憶,心情忽然變得沉重。 最初打開電視的客人已經離開洗衣店,我環顧周圍,店里另一名客人低著頭專注在看報紙,看起來沒在看新聞。 我站起身,走向遙控器,正要關上電視。 一則新聞快報跳了出來。 「快報:高雄上個月持刀傷人的某知名偶像粉絲逃離看收所」 一陣寒意從指間傳來,我聽到自己心跳突然變得緩慢而沉重,胃部開始翻攪,我斜過視線,瞄向店里唯一的客人。 那人一身黑色運動套裝,攤開的報紙遮住了他的臉,時不時有咳嗽聲從報紙后方傳出,我看不到他的臉,但依座椅的高度還有他的腳長……那名店員好像也是這個身高。 我不自覺吞嚥口水。 接著,我小心翼翼放下遙控器,慢慢挪動到門口,我下意識屏息,放輕手腳,盡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音。 剛走出洗衣店,一道聲音冷不防叫住我。 「那個,小姐……」 是女生的聲音。 我反射性尖叫出聲,然后,拔腿往公寓的方向狂奔,還差點撞到一個剛好從公寓出來的住戶,我一路跑進公寓大廳才停下腳步。 確認身后沒有人跟上之后,我才松懈下來,然而,放松不到幾秒,我再度警戒起來。 公寓大廳空無一人。 理應二十四小時留守在柜檯后方的管理員不見半個人影。周圍很安靜,大廳的光線充足,橘黃的光線照亮兩旁裝飾用的花盆,但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溫暖,反而有一絲弔詭。 緊接著,我注意到地板上有血跡。 像是雪花一樣,很新,儘管乍看之下,在褐色的磁磚地面上不是很明顯,血滴一路從門口延伸到后方電梯的方向。 我不由自主緊抓住胸口,心臟劇烈跳動,腦中閃過很多可怕的畫面。然后,我忽然聽到了沉重的腳步聲緩慢地從后方接近。 一滴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 我下意識咬緊牙關―― 「佳蕓?」 我一愣。 是任威宇的聲音。 我側過臉,他站在我的前方。 「你把手機和皮包忘在洗衣店?!?/br> 我還以為是…… 冷不防放松下來,我雙腿發軟,差點跌倒。 任威宇連忙抓住我的手臂,穩住了我的身子。他是右撇子,出于慣性,他伸出了右手。 一道俐落的傷口落入眼里,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傷口切面流出,順著他的手臂滴落地面。 我眨了眨眼,竟奇蹟地恢復了一點理智。 「你的手……」 任威宇沒有看自己的手一眼,僅是輕輕嗯了一聲,「我看到新聞,擔心你會不安,立刻就去找你,所以還沒處理傷口?!?/br> 「你怎么知道我在洗衣店?」 「你的室友告訴我的。」任威宇把手機和皮包放回我的手中。 我將手機收回皮包,「這是怎么一回事?」 「沒什么,只是小傷而已,我陪你回去拿衣服吧?!?/br> 「不行,先上樓包扎,衣服晚點再拿沒關係?!刮覔u頭。 他似乎原本想說什么,但最后他什么也沒說,順從地跟我上樓。 包扎好傷口,我們又一起下樓,前往洗衣店。再次回到洗衣店,里面空無一人,電視已被人關閉,只聽得到洗衣機滾動的聲響。 我進店收衣服的時候,任威宇在店外接了一通電話。 走出洗衣店時,他還沒結束通話,不想打擾他,我抱著洗衣籃站在離他一段距離的位置。 「不需要,我自己會處理?!谷瓮钪v電話的時候,一手插在口袋,一隻腳無意識地踢著腳邊的小石頭。 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他臉上毫無笑意,甚至看上去十分痛苦,然而,聲音卻十分輕柔,像在隱忍,又像在克制什么。 「我的意思不是再也不需要你了,我和爸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只是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電話另一頭的人是他mama? 我忍不住看向任威宇。 「我不需要看醫生,不要再幫我預約,我和爸都很擔心你……」任威宇看了我一眼,他往旁邊挪動,稍微壓低音量。 我連忙將視線轉向前方的路燈,觀察燈光下飛舞的小蟲子。 過了一會兒,任威宇結束通話,朝我走來。他的神色疲憊,但還是對我露出笑容。 「給我吧,我幫你拿?!拱咽謾C收進口袋后,他伸手想拿我的洗衣籃。 我連忙轉換方向,不讓他碰洗衣籃,「沒關係,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你的傷還沒好不是嗎?又是慣用手,這樣也不方便吧?!顾嗔巳嗝夹?,趁我稍有松懈,從我手中拿走洗衣籃。 我伸手想搶回洗衣籃,他看準我的右手還沒辦法舉高,將洗衣籃舉到我不伸長手就搆不到的位置。 他看著我,露出被逗樂的表情,「又不是不還你了,走吧?!?/br>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著他往公寓的方向走。 「要說受傷,你自己還不是……」 說到一半,我不由打住,慢慢停下腳步。 「怎么了?」任威宇回過頭。 他是右撇子,那他怎么可能用左手割出那么整齊的傷口?自殘又不是在做美勞作品,還能用直尺輔助。 「你手上的傷,那不是你自己割。那是誰割的?」我視線落到他手肘上的紗布,突然有一個很荒謬的想法閃過。 我盯著他,聲音有些顫抖,「該不會你身上的傷一直都是你媽做的吧?」 任威宇睜大眼睛,嘴巴微張,手臂肌rou緊繃,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個反應看來…… 「應該不是吧,是我想多了。」我試著用輕松的語調說道。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我實則心亂如麻。從飲食放玻璃片的殘忍程度,那個女人確實有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不是?!谷瓮畛秳幼旖?,笑容十分勉強。 儘管他否忍我的猜測,我內心的不安卻未被緩解,反而加重。 「好了,回去吧?,F在外面對你來說,不算安全?!顾D移話題,并邁步繼續往公寓的方向走。 看著前方的背影,我忍不住脫口而出,「要是你什么都不說的話,我就沒辦法幫你?!?/br> 任威宇再次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保持相同的姿勢半晌,他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黑眸迎向我的注視。 「你待在我身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就是你能給我的幫助?!?/br>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便轉身,繼續往前走,起初他刻意放慢腳步,確認我跟上之后,他才恢復原本的速度。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我回到得知李宥謙出事的那天,一樣的車站大廳,一樣是一個天氣爽朗的日子,前來迎接我的徐安辰和蔡蕓萱同樣面色凝重。 只是這次我從兩人口中得知的是――任威宇的死訊。 醒來的時候,我全身都是冷汗,夢中感受到的絕望和悲痛依舊縈繞在胸口,讓我久久不能自已。 我無法理解為何任威宇的母親會對親生兒子做出那些事,也無法理解為何任威宇要放任自己這樣受到傷害,然后,我很害怕,害怕五年前發生的事情會再重新上演一遍。 這次,我再也不會明知道有事情出錯了,卻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