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唯恐會叫宋時欽瞧見信上的內容,沈南枝說完便迅速轉身,像是要逃離一般,一刻也不敢停。 直到奔出茶館,她才頓住了腳步,難掩面上受傷和失落的神情,卻不想就此被翠燕和阿國看了去。 在原地站定片刻,沈南枝不死心一般,再次拿起了那封信。 那人回給她的信頭一次被她在慌亂之下攥出了褶皺,信上的字因著褶皺而生出了扭曲,每個字都像是在嘲笑她的無知和可笑。 沈南枝很后悔,后悔的是自己不認真學習,分明陸聞有教過她一次,那次教了她不少東西,若是她之后有好生練習,此番寄出的信就不會得這樣的回復。 她早該想到的。 一回想起自己寄出的那封信,沈南枝就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垂眸之際,她忽的又注意到信紙的背面似乎也有字,她微顫著手將信紙翻過來。 只見背面寫著:若想學習,可多去問問家中人。 家中人。 沈南枝怔愣地在唇邊呢喃著這三個字。 她如今哪還有家中人。 唯一與她還有關聯的…… 莫不是要讓她去問陸聞?! 第52章 上山的路上沈南枝有些魂不守舍。 此前祭祀大典一事那位友人也曾提及過讓她去問家中人, 但顯然那時他的意思僅是想問問這般事情為何她家中無人告知她。 可這次不同了,那人是知曉她未能讀書的情況的, 其余更多沈南枝沒法向他表達, 他又怎會知曉如今她是什么情況,還讓她去向家中人學習。 沈南枝在腦海里浮現出向陸聞再次求學的可能性。 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只覺以陸聞的精明程度, 如若自己突然提及此事,他定會心中生疑。 況且, 陸聞似乎很忙的樣子, 如今他竟又成了國公府世子,哪得有時間再如從前那般教她讀書寫字呢。 一路思緒繁多, 直到馬車在宅子門前停了好一會, 馬車外傳來翠燕的聲音沈南枝才回過神來:“沈姑娘, 我們到了,守門的小廝說主子回來了, 你快下來吧。” 沈南枝一怔, 本就在思索著與陸聞有關之事,一聽陸聞竟在此處,心里一下更慌了。 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 馬車外便傳來一道從里向外的腳步聲, 翠燕和阿國已是出聲道明了來者何人:“見過主子。” 沈南枝屏息一瞬,馬車簾便被陸聞從外掀開,幾日未見,那張俊逸清冷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時, 仍是叫眼前的光景顫了一瞬, 隨即便被捕捉到了視線。 “今日下山了?可在外用過膳了?” 沈南枝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 對上陸聞溫淡的眸子, 張了張嘴,下意識便應了話:“還未。” 本是有些心虛的,她不僅了下了山,還為著賺錢離開做了準備,甚至碰見了陸瑩,以及…… 她也不知自己前去茶館取了友人寄回的信一事為何會同樣讓她感到心虛,開口后她便垂下了眼眸,沒敢多看陸聞的表情,便聞他很快道:“那便一同吃吧,下來吧。” 陸聞什么也沒有多問,這叫沈南枝微微松了口氣,在他身形退出馬車門前后,也緩緩有了動作,在翠燕的攙扶下一路下了馬車。 實則在和陸聞的相處中,沈南枝并未有太多拘謹,方才那股心虛過去后,這會子竟又將馬車上的思緒拉了回來。 若是她向陸聞提及讀書寫字一事,他可否會愿意幫幫她。 轉念一想,陸聞若是不得閑,她尋個教書先生是否也是可行的。 正想著,一旁的阿國在沈南枝下了馬車后,微微垂頭出聲詢問道:“沈姑娘,馬車上的貨物要搬往何處?” 沈南枝腳下步子一頓,這才想起自己一并從山下帶回來的皂角材料,陸聞也聞聲回了頭看向她:“買了些什么?” 沈南枝抿了抿唇,像是在心頭為自己鼓了把勁,深吸一口氣倒也沒再避開陸聞的視線,輕聲道:“我……我帶了些皂角材料回來,想著做些皂角,想……” 說到后面,一旁的翠燕和阿國以及跟前的陸聞都直直盯著她看,叫她一時間又有些羞于將話語說全了。 曾經,她也曾鼓起勇氣向母親說出過自己的想法,可得到的回應卻是嘲諷和謾罵,母親嗤笑她異想天開的想法,打擊她純真透徹的愿景,最終她滿懷希望提及之事,被徹底打壓在了深淵。 如今再想起此事,沈南枝不由也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天真也太過不切實際,猶如小孩辦家家酒一般,是會遭到嘲笑的吧。 待到她的聲音徹底淹沒在無聲的氣息中,周圍也跟著靜默了一瞬。 沈南枝瞳眸微顫,還來不及再開口解釋什么,一旁的翠燕忽的瞪大了眼驚呼道:“沈姑娘,原來你帶回這么多東西,是為了做皂角啊!” 阿國也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僅是對此事帶著些許驚訝,卻并無更多別的神情。 沈南枝感覺有熱燙蔓延上臉頰,臉上燥得慌,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幾分,難耐地飄忽了視線,好似下一瞬就要被自己一口氣給憋得背過氣了。 陸聞卻是動了動唇,平緩鎮定補足了她的話語:“想借此販賣皂角賺取銀兩嗎?” 心思被點破,沈南枝當即便后悔了,她就不該這么老實回答了陸聞的問話,分明此前還在想著此事萬萬不能叫陸聞給知曉了去,可還不過片刻,就自個兒把底兒兜得干干凈凈了。 可此時,沈南枝擔憂的卻不是最初自己所以為的害怕陸聞知曉她的行動會對她有所警惕和限制,她反倒是在擔憂,陸聞會不會因此而嘲笑她。 這一瞬沈南枝并不知曉自己為何會獨獨在意這個想法,她分明一直以來都是這般被旁人嘲笑打壓乃至否定的,很多時候她已是沒了什么過多的感覺,甚至提前就預料到了結果。 可為何她此刻會這樣在意陸聞的想法。 不想被陸聞嘲笑,不想被陸聞否定。 沈南枝不知自己應下的聲音是否有發出,也不知自己此刻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只是她也未再繼續往下低頭,執拗地僵著背脊,視線便不由得落到了陸聞臉上。 陸聞似是思索了一瞬,唇角有了微微上揚的弧度,他探手之際,沈南枝心頭顫了一下,很快便被陸聞勾住了手指,轉而攥住了手拉扯著朝著宅子里走去,嘴里低緩道:“可是要打算請我吃飯了?” 沈南枝一愣,腳下步子已是跟上了陸聞,手背傳來陸聞指尖微涼的溫度,心里懸吊著的一塊大石卻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落下了。 她動了動唇,好半晌才回道:“興許不會有人買的,不過是些次等的皂角……” 陸聞走到主屋門前忽的停下了腳步,手上微微一用力,沈南枝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他一把拉著朝他身前撲去。 一聲低微的驚呼聲,沈南枝雙手抵上陸聞的胸膛,兩人呼吸交纏一瞬,便見陸聞微微俯下身來,貼近了她的耳根,也將自己的脖頸湊到了她跟前:“你且聞清楚了,何來次等一說?” 陸聞嗓音微揚,帶著幾分勾人的調子,在他湊近之時,衣衫晃動下,便帶起藏匿于衣襟之下的微熱氣息一躥而上。 面上被撲鼻而來的氣息撞了個正著,沈南枝下意識吸氣,便嗅到一股熟悉的清甜氣息,勾纏著鼻腔,絲滑柔順地劃過了嗅覺,那似是柔軟的感覺,與陸聞顯得有些違和,卻又沒由來的貼合了他的氣質,叫人心頭一蕩,一時間有些晃了神。 沈南枝迅速回過神來,余光瞥見正搬運著箱子隨之入院的下人,瞳孔一縮,連忙一把推開了陸聞:“這、這是在外面……” 陸聞被推了個踉蹌,右腳后退半步又穩住了身形,幽深的眼眸卻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在瞧見沈南枝臉上的紅暈越發濃艷之時,方才便未曾落下的唇角笑意更深了幾分。 沈南枝被陸聞這視線盯得心里直打鼓,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慌亂間說了什么。 她也不知自己怎就下意識說了這般話,好似她僅是因著在外頭叫人瞧見了羞惱,若是到了屋中無人之處…… 不敢想! 沈南枝忙不迭將心頭的思緒壓下,面上紅熱更甚,慌不擇言便胡亂道:“你、你若還需那皂角,就得付錢,我賣給你。” 說完,沈南枝就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在胡說八道什么,如今她吃的住的皆是陸聞所有,竟還說要收皂角的錢,都是因著陸聞的觸碰令她慌了心神,陸聞的氣息擾亂了她的思緒。 沈南枝頓時抿緊了雙唇,唯恐自己再說出什么丟人的話來。 陸聞朗笑出聲,笑眼看著沈南枝,意有所指道:“行,我付錢,那說好的那頓飯,可還會請我吃?” 第53章 兩人在屋中已是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了。 桌前豐盛的晚飯未動幾筷, 下人已被揮退出了屋。 沈南枝微垂著眼簾,視線沒有聚焦地落在前方, 心里思緒繁多, 想要開口卻找不到從何說起。 原來陸聞他都知道,一直以來他什么都知道。 沈南枝自是不會覺得自己的小把戲能夠瞞得了陸聞多久,亦或是真的能斗得過他, 但她卻沒曾想,他從一開始, 便一直知曉她的意圖。 她沒想過留在他身邊, 雖是不敢逃也不知如何逃,但一直也未曾放棄這個念頭, 即使他一退再退, 即使如今她不用再回到國公府也不用為陸衡守寡。 可他們之間, 怎能有結果。 沉默的氣氛叫人分外煎熬,沈南枝有些不敢去想, 如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又要如何收場。 陸聞神色逐漸變得沉重, 不再如之前那般云淡風輕,好似有話要說,卻又隱忍著像是在等待一個答案, 又像是在等待他的審判。 沈南枝被這氣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終是耐不下心頭的壓抑,動唇先一步開口打破了沉默:“你我這般,是不對的, 你何需將目光放到我這般人身上呢?” 沈南枝的話語透著幾分干澀的無奈, 陸聞聞聲, 忽的抬了頭:“何為對, 何為錯?” 沈南枝心底壓抑著的心緒逐漸翻涌而上,實則她為此事已是積壓了許久,待到此時,像是再難壓抑,一股腦便想都說了出來:“你我是叔嫂關系,這般就是錯,如今你已是國公府世子,未來光明一片,再與我這般身份牽扯不清,就是錯。” 陸聞眸光一沉:“誰告訴你的?” 沈南枝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本是不該知曉陸聞已為國公府世子一事的,但事已至此她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直言道:“今日在山下我碰見了陸瑩,陸瑩告知于我的,即使未曾從她那得知這些消息,我也自能看得出,如今你已不再是那個被放置在偏僻小院的模樣,你自有你想要做的事,也有你該走的路,你我,并非同道。” 陸聞的眼神越發暗沉,喉結在頸間微微滾動,壓下的嗓音帶著幾分冷漠的寒意:“我想做的事,便是和你一起,我正是在做,我想做之事。” 可沈南枝想做之事,卻是遠離于他,所以,他們并不同道。 被陸聞冷厲的視線這般直勾勾地盯著,換了任何人都難以持續面上的冷靜,沈南枝更是亂了心緒,強忍著怯意與他對視,卻是生生憋紅了自己的眼眶,總覺怎么也無法與他說通,他也根本聽不進去她所說的話。 當絕望的淚意涌上之時,沈南枝根本沒辦法壓抑分毫,淚水順勢流下,濕了她的臉頰,也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般倒叫眼前陸聞的面容不再清晰,看不清他的目光,心里那股子壓抑太久的情緒便再次蔓延開來,嗓音帶上了哭腔,她卻仍是執意道:“你就放過我,別纏著我了不行嗎?” 沈南枝看不見此時陸聞眸底翻涌的瘋狂又炙熱的執念,她只看見在她說完這話后,本坐在幾步之遠的陸聞忽的起了身,沉悶的步伐逼近她身邊,高站在她跟前,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一般,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臉頰觸及一片微涼,陸聞掌心落在她面上,指尖輕緩抹去她眼眶中的淚,他要她清晰地看到他,要她在她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他的模樣。 陸聞俯身貼近她的身,溫熱的鼻息撲灑在她面上,直至額頭抵上她的額頭,他才闔眼一瞬,掩去了眼底的洶涌,僅留下偏執沉啞的嗓音:“不行,這輩子,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沈南枝身子不禁發顫,剛抹去的淚水再次涌出,滴落在她無措的手背上,身體卻沒法向后退去,只能開口低喃著:“不……我不想,不想再回到陸家……你和我不能……” “你心里,并非是全然無我的,對嗎?”陸聞抬手擁住了她,感覺到她身子止不住的微顫,卻并未感受到她強烈的掙扎退縮,像是在自欺欺人,又像是窺視了她的內心,再度睜眼之時,眼底暗沉一片,“那如果,沒有陸家了,你便會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嗎?” 沈南枝一怔,泛著淚光的瞳眸霎時縮緊了一瞬:“你想干什么?” 驚愣之下,沈南枝不禁想起此前陸聞所做的那些瘋事來,他此時這話便叫人不由得在心底攀上不祥的預感,好似他如這般說來,便當真會這般去做。 可那可是國公府,陸聞再怎么也沒可能直接扳倒整個國公府吧,更甚他說的這話,像是要將整個陸家抹殺了一般。 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