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陸聞緊攥著她的手的力道彰顯著他此刻不容她后退分毫的態度, 沈南枝卻只能瞪著眼睛看他,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卻不知要如何回答。 她嫁予陸衡本就不是自愿, 與他更是無半分感情可言,更甚最后, 她被逼得走投無路, 親手了結了他的性命。 如此, 怎會將他當真當做過夫君。 “南枝,你討厭我嗎?”陸聞不愿再喚她嫂嫂了, 沉沉喚著她的名, 再次抬了眼,黑眸中倒映著她慌亂無措的剪影。 自初到國公府,孤立無援的沈南枝便多次得陸聞幫助, 更莫說在后來, 幾次三番若是沒有他,此刻她已是不知是何下場了,她看著此刻執拗攥著她手,即使明知他若不愿, 她反抗不了分毫, 眸底卻仍像是在警惕著她的回答, 唯恐她會說出什么刺傷他的話語。 沈南枝的確說不出, 她也從未這般想過,無法再與他對視,強壓著心頭怪異的情緒,垂下眼來低聲道:“不是討厭你,我并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我對你……” “你對我也有別樣的心思?” …… 沈南枝本是緊張糾結萬分的心情在這一瞬險些被自己一口氣噎住,她猛然抬頭瞪向陸聞,卻對上陸聞似是認真又似是逗弄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這人顯然是沒打算同她認真說道什么。 這根本就是胡言亂語。 “你別胡說了!”沈南枝受了刺激,手上找回了力道,趁陸聞不注意猛地將手收回來,一連退了好幾步,唯恐他再湊近來。 陸聞斂目一瞬,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掌,而后才伸手繼續吃起桌上未吃完的甜糕,面上也已是恢復了淡然的模樣,終是愿意開口回答沈南枝最初的問題:“不是回國公府,也不是送你回家中,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邊罷了。” 沈南枝微微喘息一瞬,仍有些警惕地看著陸聞,不明所以低聲問道:“所以……是去何處?” 陸聞眸底閃過一抹暗色,如若可以,去到天涯海角,任何一處,只要有沈南枝在她身邊,哪里都可以。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到了你便知曉了。” * 沈南枝沒曾想竟當真有第三種可能。 馬車一路駛回長安,卻并未直接進城,反而繞過城郊的小道,在城外的村頭拐上了山。 這座山就在她常去的城郊茶館后面,綠植環繞綠樹成蔭,山頭卻并不算高。 直到沈南枝被送到半山腰的一處宅子前,她才赫然明白,陸聞竟是在外安置了一處宅子,他未打算把她帶去任何地方,而是打算將她在這深山中軟禁起來嗎?! 這個想法一出,沈南枝心底頓時蔓延開無盡的絕望來,可還不待她的絕望心情翻涌起來,陸聞卻僅是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宅子。 而宅子里的下人對她畢恭畢敬,一口一個“沈姑娘”的喚著,宅子門前有把守的侍衛,沈南枝一靠近,侍衛便會恭敬地垂頭詢問:“沈姑娘可是想下山轉轉,屬下這便給您備馬車。” 沈南枝一驚,忙不迭擺手道:“啊……不是的,我、我暫且還不需要下山。” 沈南枝的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顯然與她以為的軟禁不同,陸聞好似就僅是給她安置了一處住處,沒有限制她的自由,也沒有強迫她干任何事。 在屋中呆坐了一陣,沈南枝又逐漸想明白了陸聞的心思。 他自是有自信不會當真讓她逃跑了,她也在這次逃離后有了自知之明,若想獨立離開,哪是她這樣毫無經驗的人一時興起就能做到的,所以陸聞沒有限制她的行動,甚至還毫不擔心地直接離開了宅子。 沈南枝不知自己此刻想明白了這事后心里作何感想,于情于理,陸聞所做的都比她原本所想象的要好上太多了,甚至已是無限接近了自己原本所期盼的。 不再受到旁人的束縛,不再看人臉色行事,沒有刁鉆刻薄的婆婆壓她一頭,也沒有偏心的父母肆意打壓她。 可這一切,都來自于陸聞,她亡夫的弟弟,陸聞。 拘謹古板如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心思當真順著陸聞的舉動朝著背德的方向發展了去,陸聞所做的一切,在她腦海里亂做一團,她想不清這之間的關系,更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做才好。 良久,她才重重嘆息一瞬,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門前的丫鬟是從南下一路伺候著她回到長安的,名喚翠燕,是個極為機靈的小丫頭,她一見沈南枝有了動作,面上卻是悶悶不樂的,忙殷勤地湊上來,開口道:“沈姑娘,主子說了,若是你在宅子里覺得煩悶,大可出去四處走走,此時天色還早,天氣也不錯,不若奴婢陪你下山去看看,上山時您在馬車里都未能瞧見這處的風光,長安城郊外的光景可不比春枝山差呢。” 翠燕知曉沈南枝以往都是住在長安城中,鮮少出門,自然也未曾見過城郊的風景。 卻不知,沈南枝對這處倒是熟悉的。 說到下山,沈南枝忽的想起了什么,也不知怎會這般巧合,茶館就在山下,若說長安城中唯一值得她牽掛的,便是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友人。 近來發生了太多事,她也許久未得閑與他通信了,心頭思緒積攢而上,沈南枝思索了一瞬,便抬眸開了口:“那便備上馬車下山去看看吧,你且現在門前候著,待會我們便出發。” 見沈南枝松了口,翠燕也頓時露了笑,陸聞臨走前特意吩咐過要好生照料沈南枝,似是極為擔心她自暴自棄亦或是悶不做聲,好在沈南枝看上去并無什么異樣,她也好向陸聞交代了,這便連忙應了聲:“是,沈姑娘,奴婢這便去準備。” 提筆之際,沈南枝這才后知后覺有些懊惱,此前好不容易得了次機會叫陸聞教她識字,后來雖是再沒得機會了,但那日所學她也因著這段時日繁雜的思緒絲毫沒有練習。 這會心中千萬思緒想要向友人傾訴,卻是壓根沒法將想法用文字寫出來。 沈南枝犯難地看著自己寫得磕磕巴巴的一封信,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雖也沒指望自己能全數告知對方,當然也不可能如實說了去,可到底還是想將心緒傾訴些許,她與那位友人,向來是這樣的。 可…… 寫不出來…… 直到在門外候了許久的翠燕終是忍不住出了聲,朝屋里擔憂道:“沈姑娘,再耽擱下去天色就不早了,你可是要準備什么,需要奴婢幫你嗎?” “不、不用了!”沈南枝一驚,頓時坐直了背脊。 說完話后又回過頭來看自己的信紙,咬了咬牙,還是簡短了語句,略有些匆忙地寫好了信。 揣著信封出門時,沈南枝心里還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這封信上究竟有多少錯字,又是否語句通順。 可很快她又想起那位友人曾給她畫的畫卷,以及曾經那些信封上圈出的紅點標記,那樣溫柔的一個人,應當不會取笑她的吧。 一路上胡亂想著,馬車很快便駛下了山,城郊茶館的小屋子便出現在了視野中。 “停一下。”沈南枝撩開馬車簾喚道。 坐在馬車前的翠燕回過頭來:“怎么了沈姑娘?” 沈南枝不知如何解釋,更是覺得自己在城郊茶館有位友人的事不能讓陸聞知曉,只得有些慌亂地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道:“前面似乎是個茶館,我想去瞧一瞧。” 翠燕疑惑地朝那小屋看去,簡陋的小屋雖是比一般住所看上去要大一些,但僅是從外遠看去,是如何看出這是一間茶館的。 還想多問些什么,沈南枝已是心虛又急促地下了馬車,見翠燕欲要跟上,這便又開口道:“你、你們不必跟著了,就在門前候著吧,我、我進去看看便是,若是覺得無趣,便會出來了。” 興許是鮮少撒謊,又或是她本就不擅長做這種虧心事,沈南枝壓根不知自己這多此一舉的解釋顯得格外反常,饒是再放松警惕的人,也會對她此時的行為生疑。 翠燕沒有多說什么,點頭應下后,見沈南枝的身影逐漸遠去,這才轉頭朝一旁隨行的侍衛低聲道:“沈姑娘有些奇怪,可是要告知主子一聲?” 隨行的侍衛是陸聞安置在沈南枝身邊貼身保護的高手,相比翠燕有些警惕的模樣,他此時卻是一臉悠閑,聞聲才懶懶地抬了眼皮看了眼那小屋,而后才道:“不用,咱們在此候著便是。” 翠燕不明所以,看了看已是快步走進小屋的沈南枝,又回頭看了看滿不在乎的侍衛。 這什么意思,主子不是吩咐讓他們陪著沈姑娘,如若沈姑娘又異常舉動,就需得第一時間告知他嗎? 莫名其妙去一間茶館,難道不異常嗎? 城郊茶館二樓雅間。 苦澀的茶水換成了清香的甜湯,這向來是陸聞最喜的味道,此刻嘗在嘴里,卻也無法撫平他煩躁不耐的心情。 將宅子安置在茶館后山是他有意為之,將沈南枝送入宅子后便徑直離去也是他有意為之,未去任何地方而在茶館二樓雅間內坐著更是他有意為之。 他從不否認自己的卑劣,可此刻生出心頭的另一種情緒卻是。 她竟是一刻也沒有多留,他前腳剛走,后腳她便來了茶館。 那個由他偽造出的素未謀面的友人,在她心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第50章 宋時欽手里捻著信封走入了雅間中, 陸聞此時已掩去了面上的沉色,聞聲抬了眼皮朝他看去。 “你家小嫂嫂來信了, 我說你怎一回來便來我這坐著, 原來擱這等著呢。”宋時欽說著,便將信封遞到了陸聞面前。 陸聞垂眸一看,信封的封口處已是打開的模樣, 折痕處還有些許褶皺,他頓時冷了聲:“你看信了?” 宋時欽一愣, 不明所以道:“還沒看, 她送來時就是這樣子,不過往前不都讓我幫你看了內容, 這么緊張干什么?” 陸聞一把拿過信封, 視線在面上掃過一周, 這才側過身去在宋時欽看不到的角度打開了信,嘴里一邊道:“往后她送來的信你不許再看了。” 宋時欽聞言挑了挑眉, 看著陸聞那一臉不滿卻又急不可耐看信的模樣, 一時間不知要說什么才好,倒是陸聞似是又想起什么,目光落在信紙上, 冷不丁又道:“還有, 她已不是我嫂嫂了。” “嘖嘖,為了人又是燒宅子又是放著一大堆事不做去把人找回來,你怎不直接告知她你就是和她通信的人,人都住進你安置的宅子里了, 還要我這傳信使干什么。” 陸聞看信時, 像是壓根沒把宋時欽的話聽進去, 信上寥寥幾句話語, 卻是根本不通順,更莫說其中的錯字,看得陸聞直皺眉頭。 宋時欽發現陸聞壓根沒聽他說話,但很快瞧見他的神色,便忍不住湊過身去打趣道:“怎的,她在信上向‘你’傾訴你的惡行了?” 就在宋時欽視線將要看到信時,陸聞頓時收了手,一把將信掩下,側頭瞪了宋時欽一眼,滿是警告的意味。 宋時欽忙直起身子擺了擺手無奈道:“好好,我不看便是,往后都不看了。” 陸聞這才收回了視線,但也未再打開信,反倒是將信疊好重新裝回了信封中。 宋時欽本不是這般多話之人,實在是此時的陸聞實在太過反常,而這副猶如未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的模樣,著實讓人忍不住多話:“怎的,此次不將她的信還給她了?” 以往沈南枝寄來的信陸聞從未留過,基本上會給她圈出錯字標注,偶爾是直接連同自己心血來潮的回信一并寄回,但這回他什么也沒做,直接將信揣進了兜里,顯然是打算留下了。 本以為陸聞又不會搭理他,豈知陸聞低低“嗯”了一聲,出聲道:“下次她來,把回信給她。” 宋時欽眨了眨眼,這下算是真的意識到陸聞好像是真的動了心,輕嘆一口氣,他擺起正色來:“行,那現在該談談你耽擱這些時日落下的事了吧。” * 沈南枝將信送去后這便又匆匆上了山,她也不知自己行為是否可疑,但總歸是不想節外生枝的。 不知陸聞又開始在忙碌什么了,一連幾日她也未再見過他,而最初被帶來這里的那股警惕心情也逐漸消散了去。 這日,沈南枝便再次喚了翠燕,準備了馬車打算下山去茶館看看那人是否有給她回信。 不過去詢問那人的回信倒是次要的,畢竟按照以往那人的回信時間都會很長,上次給她畫卷不過是正巧碰上他就在茶館內,此番要再回信,也不知要等到幾月后了。 所以沈南枝也順道打算入躺城中,她一直記得陸聞說過的那句話:“待你有朝一日當真賺得獨屬于你自己的那錠銀子,再請我吃也不遲。” 倒不是當真那么想請陸聞吃那頓飯,顯然陸聞也不差她請的這頓飯,只是賺錢這事點醒了她。 無論何時,錢財都是最為重要的,更甚,她也從未有過屬于自己的錢財,但這不代表她不知曉如何賺錢。 年幼時跟著母親四處務工,她當是對各路賺錢的法子有所了解,只是她能做的甚少,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去尋下苦力的工作,就著自己手上會做也能做之事,沈南枝打算去城門附近的街道問問門路。 沈南枝先行入了城,城門附近的街道并不如城中心繁華熱鬧,卻是有不少小商小販在此擺攤叫賣,因著這頭購買力不高,所以出售的一般皆為樸實便宜又大眾的物品,以往她便會在此處購置一些制作皂角的材料, “沈姑娘,你想買些什么東西,主子說了,若是你有需要,看上了盡管買便是,用不著同他客氣。”翠燕跟在沈南枝身后發現她左顧右盼,似是很想去某處瞧瞧,但又很快收回視線,這便開口出了聲,想解她的擔憂顧慮。 實則沈南枝并不是在擔憂此事,她不過是礙于身后跟著翠燕和侍衛,若是叫他們察覺自己想要賺錢的意圖,只怕會告訴陸聞,她正想著尋個什么法子將兩人支開片刻。 聽聞翠燕這般說,沈南枝腦子一轉,忽的指了指街道拐角處的甜食鋪子,低聲道:“你們可否去幫我買些甜食,要甜餅香糕,還要些許尖果兒。” 翠燕順著沈南枝所指的方向看了去,歪了歪頭道:“沈姑娘若是喜歡,這些吃食府上便可命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