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明珠和其他同事們?陪著高廠長一塊在食堂邊上的空地練習(xí)走正步, 鞋子上的防滑痕都快被磨平了?，高廠長這才算是放過了?他們?。

    明珠擦了?擦額角熱出的汗水，問李科長道：“科長，以前每年踏青掃墓咱們?廠都得這樣演練嗎？”

    “每年都這樣。”李科長脫下鞋子倒了?倒石子道：“不過年年都有人搶著要去。”

    “為啥啊？”明珠頗為疑惑。

    “前不久財務(wù)科的是不是過來問過你的尺碼了?？”劉干事問道。

    “是啊。”明珠點了?點頭

    “咱們?廠長這人吧，就?好面！為了?踏青隊伍能夠唬住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 年年踏青的時候他都會給?踏青的人員做一身?統(tǒng)一的服裝, 大家伙一起戴軍帽, 穿國防綠, 腳上蹬片兒?鞋，背軍挎。”劉干事擠眉弄眼道：“現(xiàn)?在不都流行說狂不狂，看米黃嗎？就?沖這一身?行頭, 那就?夠堵住大部分人的嘴了?。”

    “是嗎？那咱廠的隊伍出去的時候肯定風(fēng)光。”明珠有些興奮，她?還沒穿過軍便服呢。

    “可不是嘛, 每年踏青，咱們?廠的隊伍邁著正步出去，那都是最引人注目的, 好多次都有人以為我們?是部隊的呢。”李科長想起往年踏青的事跡，有些自豪的說道。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行政樓樓下。

    姜佳慧穿著一身?米黃色的布拉吉從樓梯口躥出, 看見明珠用鼻音重重的哼了?一聲后?，踩著帶跟的小?皮鞋往廠門口走去。

    “嘿，你說這人........”劉干事嘖了?一聲：“李科長，你可是沒見著咱們?廠的廣播員最近有多風(fēng)光，聽說是找著了?個領(lǐng)導(dǎo)人家，那男方見天的跑咱們?廠給?她?送飯，送的還是什么......什么金菜。”

    “是金陵菜。”明珠糾正道。

    “喲，你這消息可比我靈通，也對，這事可關(guān)系著你們?家那位呢........”劉干事還沒說完就?被明珠給?摁住對準了?胳肢窩使勁的撓了?幾下，癢的她?差點沒癱在地上：“行行行，我不說了?就?是。”

    “怎么著？你們?兩這是有事瞞著我呢？”李科長湊了?過去好奇道。

    “去去去，這可是我們?娘倆的秘密。”劉干事站穩(wěn)了?身?子，突然嚴肅道：“不過說正經(jīng)的啊，小?蔣，有件事我憋了?一上午，再不說我怕晚咯。”

    “劉姐，咱倆誰跟誰啊，有什么事您敞開了?說。”明珠看出了?劉干事的一臉為難。

    “那我可就?說了?哈。”劉干事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準備開口。

    “等會兒?，等會兒?.......”李科長把?人拉住，緊張道：“老劉啊，這事你可得掌握好火候，掂量著說啊。”

    “我知道，這掂量歸掂量，咱該說還得說，咱們?說總比別人說要好吧？”劉干事說完將明珠拉回辦公室，掏出自己?抽屜里的點心堆在明珠面前：“小?蔣啊，你吃點先，這有段日子沒吃餑餑了?不是，先吃點，吃點。”

    明珠接過點心嘗了?一口：“劉姐，這是富華齋那邊的餑餑吧，他們?家這點心酥皮在北京可是這個。”

    說著還豎了?一個大拇指。

    “對，是富華齋的，還是咱們?小?蔣厲害，一嘗就?嘗出來。”劉干事那掌心往褲腿上蹭了?幾下，艱難道：“小?蔣啊，那我可就?說了?，說可是說，也沒逼你的意思，你聽了?也別怨咱們?廠領(lǐng)導(dǎo)啊。”

    “劉姐，你直說。”明珠意識到不對勁，放下了?點心坐直了?身?子。

    劉干事吞吞吐吐道：“它........它是這么檔子事呢？這不你進?廠的時候你們?院有個寡婦想要頂替你的工位，后?來被抓了?，下放去改造了?嗎？”

    “對，我知道，判了?五年嘛。”明珠表情淡漠。

    “這事廠里是向著理，要不然咱們?廠也不會這么重用你不是？但是那寡婦吧，她?在勞改的時候立了?功，她?遇到了?有人想要偷逃出勞改農(nóng)場，這不是她?改造好了?嗎？她?勇于去跟逃犯奮斗啊，這腦袋就?被人給?砸了?，現(xiàn)?在都成?了?一個半傻子。”

    劉干事看著明珠的臉色越來越冷，有些忐忑的說道：“她?這樣的情況在勞改農(nóng)場待著也不是個事兒?，農(nóng)場那邊的領(lǐng)導(dǎo)想要把?她?給?送回家來，咱們?廠長也覺得這事可行，但你們?那一片的街道辦和派出所不樂意，說要經(jīng)過你這苦主同意才能繼續(xù)接收那寡婦。”

    明珠有些繃不住了?：“我不會同意的。”

    劉干事早就?知道這結(jié)局，她?抬頭看向李科長，對方正站在窗邊看著天：“德行，遇上事跑得比誰都快。”

    李科長充耳不聞，繼續(xù)抬頭看天。

    劉干事瞪了?他的背影一眼，繼續(xù)嘗試說服明珠：“小?蔣啊，你畢竟是咱們?廠的宣傳干事，你是干部級的職工，你犯不著和她?一個勞改犯過不去不是？而且她?都被人砸成?了?半傻子，你要不就?可憐可憐她?？”

    明珠笑道：“她?犯罪是我害得嗎？她?半傻子是我砸的嗎？她?可憐就?讓我原諒她?？我是她?祖宗嗎？讓我原諒她?也行，讓她?把?我媽還回來，我立刻敲鑼打鼓的把?她?迎回院里去。”

    “小?蔣啊，劉姐知道這事對你不公平，廠里的意思是你畢竟是咱們?宣傳科的干事啊，你得做個榜樣，而且那寡婦她?家好像跟皮鞋廠的吳廠長還有些關(guān)系，吳廠長也找了?咱們?廠長說過話了?，這個面子咱也不好不給?........”

    “老劉差不多得了?。”李科長聽不下去了?，轉(zhuǎn)過身?來：“逼著一小?姑娘非要原諒一個差點害死她?全家的罪犯，這算什么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宣傳科的人好欺負，各個都是舍利子成?精，所以連殺母仇人都能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

    劉干事一聽，將本子重重的拍在書桌上：“你以為我愿意開這口，你以為我就?不心疼小?蔣了?，這不是廠里讓我開的這口？我他娘能拒絕？行了?，小?蔣，這事我他娘還真說不下去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姐給?你擔(dān)著了?，絕對不會有人來逼你。”

    “劉姐，李科長。”明珠微微睜大眼睛，還真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

    “我去找高廠長說說，我宣傳科的人也不是這么好欺負的。”李科長長嘆口氣，推門走了?出去。

    而后?，劉干事默默的走到明珠面前，將她?摟在懷里：“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咱們?李科長雖然平時不愛惹事，但事來了?他也不是個慫蛋包。”

    明珠沒動：“劉姐，這會不會影響到你和李科長的工作？”

    “怕什么？你劉姐我也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咱們?一個科相處那么久，我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受這種委屈？”劉干事叉腰道：“你以為你劉姐我這些年在廠子里面是白?待的？我關(guān)系可硬著呢，你沒聽他們?說嗎，咱廠蔡副廠長可是我娘家舅媽的表侄子。還有老李，他和高廠長的關(guān)系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兩當(dāng)?年在前線的時候那可是生死交情，有我們?兩個在，我看誰敢讓咱們?宣傳科的小?姑奶奶受這個委屈。”

    明珠聽到這些話，心中有些許感動。。

    平心而論，劉干事和李科長雖然都有他們?的小?算盤，但是只要沒危害他們?自身?利益的時候，他們?從來都不會吝嗇向明珠伸出援手。

    晌午過后?，李科長便帶著一個飯盒回來了?。

    “老李，怎么樣啊？”劉干事趕緊湊上去關(guān)心道。

    “嗐，晌午我拉著他一塊去了?便宜坊吃烤鴨，這一頓烤鴨下了?肚，事兒?都算解決了?。”李科長打了?飽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高講究排面，出門總愛坐車，這吃了?烤鴨后?往那吉普車里一坐，給?我惡心的喲，我現(xiàn)?在都沒緩過來。”

    “該！知道他什么德行，你還非要拉著他去吃膩味的東西，你自找的。”劉干事翻了?個白?眼道。

    “李科長，喝口茶緩緩。”明珠倒了?一杯濃茶遞給?李科長。

    李科長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長嘆口氣道：“總算是舒坦了?，我和老高聊過了?，他的意思是這事咱們?廠不插手了?，本來也就?是想著給?皮鞋廠的吳廠長一個面子，幫著提一嘴，但是也不能因此寒了?咱們?廠大功臣的心啊，所以這事吧，提過一茬跟吳廠長有個交代交代就?好，小?蔣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皮鞋廠的吳廠長？”劉干事琢磨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說這吳廠長跟那寡婦家什么關(guān)系？他怎么就?那么上趕著管咱們?廠的事呢？該不會這兩人之間有什么事吧？”

    “還真有可能。”李科長挑眉道：“我聽老高說過一嘴，這吳廠長以前還包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后?來那姑娘蹦跶到他媳婦眼皮子底下，他媳婦就?把?人給?整進?去吃了?一年的牢房。”

    “呸，下作！”劉干事嫌惡的啐了?一口：“我記得吳廠長今年都五十多了?吧，十八九歲都能當(dāng)?他閨女了?，他個老不死的也下得了?嘴。”

    “怎么下不了?嘴啊。”李科長搖了?搖頭道：“年前還聽說他被偷了?，丟了?四百塊錢呢，我在皮鞋廠的親戚跟我說了?，那錢八成?是被他拿去養(yǎng)小?的了?。”

    “他這樣都沒舉報嗎？”明珠好奇道，他們?廠的高廠長等人可都是極其愛惜羽毛的，就?算有事也是偷偷摸摸的藏著掖著，絕對不會做到像吳廠長這般高調(diào)。

    “舉報也得有用，他岳父可是住安化樓的領(lǐng)導(dǎo)，只要他岳父不倒，他就?下不了?臺。”李科長將飯盒放到明珠面前：“小?蔣啊，這是高廠長讓我給?你帶的，今兒?這事他覺著對不起你了?，吃飯的時候特地讓我點了?一飯盒的rou包子給?你捎上。”

    明珠心安理得的接下了?飯盒，她?知道高廠長為什么會安撫自己?，說白?了?還是因為她?蔣明珠有作用。

    若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基層工人，那誰還會問她?的感受啊？

    李科長看著明珠接下了?飯盒，才算松了?口氣，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繼續(xù)聽廣播。

    臨走時他還丟了?一句話給?明珠：“小?蔣啊，我覺得這事估計還沒結(jié)束，回頭你得小?心點。”

    明珠點了?點頭，她?心里也清楚這事是不會這么結(jié)束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起身?道：“李科長，我有些擔(dān)心明成?明玉的情況，我能先回去看看嗎？”

    “哎喲，這有什么好請示的，你們?家那兩個小?的可比工作重要，趕緊的，回去吧！”李科長擺了?擺手道：“這里有我和你劉姐呢，要真有什么事的話，我讓人去喊你。”

    “行，那就?先謝謝您和劉姐了?。”明珠說完，拿起布兜離開了?。

    第108章

    蘇家屋內(nèi), 已經(jīng)?得到消息的?蘇來?丹急的?團團轉(zhuǎn)。

    “姐，你先?甭轉(zhuǎn)了，你這轉(zhuǎn)的?我都頭暈了。”蘇建軍蹲在地上撅著屁股掐螞蟻：“咱媽回不來?就回不來?唄, 她又賺不了錢, 還?愛管東管西的?。咱們家的?口糧本來?就不夠吃，她要是回來?了, 咱們跟她一塊喝西北風(fēng)去啊？”

    “你懂什么啊，咱媽有法子弄錢！”蘇來?丹一臉的?算計：“咱媽下放的?時候東西都被沒收了，我清楚她身上沒有一分錢, 她上回寄了兩百塊給我們還?管家這回又寄了兩百塊讓我們說服蔣家原諒她，她出手這么闊綽肯定是傍著了什么官兒。”

    “傍著官了？”蘇建軍大聲問道。

    “廢話。”蘇來?丹翻了個?白眼?道：“你是咱媽肚子里爬出來?的?，你還?不清楚咱媽嗎？你以為她是那種能為了公家去跟逃犯奮斗的?好人?啊？咱媽不加進?去一塊逃跑都算不錯的?了，我試探過你姐夫了，他說了這背后可能有人?在幫著咱媽。你想啊, 管大鵬當(dāng)初花了不少錢和力?都沒讓咱媽回來?, 這人?一出手就打通了關(guān)系, 他肯定有錢又有勢, 說不定咱們姐弟四個?還?能當(dāng)上個?干部子弟呢！”

    蘇建軍興奮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姐，那咱一定得幫咱媽回來?，我想咱媽了。”

    “我這不是在想法子嘛！”蘇來?丹煩躁的?搔了一把頭：“你說蔣明珠那王八蛋的?骨頭怎么就那么硬, 他們廠長都發(fā)話了，居然還?說不動她。”

    蘇招丹一邊擦桌一邊道：“姐, 你少說幾句，當(dāng)初畢竟是咱家先?對不起他們姐弟三的?。”

    “你剛剛說什么？”蘇來?丹突然問道。

    蘇招丹一愣，小聲的?解釋道：“姐, 我嘴笨，我其?實不是故意跟你過不去的?, 你別往心里去。”

    “對啊！”蘇來?丹自?顧自?的?合掌：“姐弟三！姐弟三！蔣家又不光只有蔣明珠一個?，她下邊還?有兩個?小的?呢，只要那兩個?小的?同意原諒咱媽了，二對一呢，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咱媽肯定也能回來?！”

    說罷，她就穿上外套，喊上蘇招丹和蘇建軍：“招丹，建軍，你們趕緊收拾一下，咱們姐弟三一塊去一趟學(xué)校。”

    “姐，這不太好吧。”蘇招丹猶豫道。

    “有啥不好的?，你難道不想咱媽回來?？”蘇來?丹扯著弟弟meimei出門，眼?里閃過一絲興奮。

    她斗不過蔣明珠沒錯，但她還?不能拿那兩個?小兔崽子出出氣了？

    這時候全國上下一片紅，學(xué)校也遵循上級要求鼓勵學(xué)生們學(xué)農(nóng)學(xué)工，不少孩子們打著這個?名號逃課，老?師們也不敢去多加管教，學(xué)校內(nèi)的?學(xué)習(xí)氛圍懶散，就連門衛(wèi)大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任大家伙在學(xué)校進?進?出出。

    蘇來?丹三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學(xué)校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正在cao場上爬單杠的?明成等人?。

    蘇來?丹帶頭走了過去。

    明成看見他們姐弟三人?，下意識的?皺了皺眉：“真倒霉，明玉蔡小華，咱們走，回教室去！”

    三人?繞道準備回教室，蘇來?丹張開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明成防備的?看著她：“蘇來?丹你弟弟在三年級二班，你要找他上那去，我要帶我meimei回教室讀書去了。”

    蘇來?丹還?沒來?及開口，蘇建軍搶先?道：“我們就是找你來?的?。我媽要回來?了，街道辦說要你們家原諒才能放她回來?，你趕緊去街道辦跟人?說你原諒我媽了。”

    他昂著下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可惜他的?個?子比明成低了半個?頭，看上去十分好笑。

    “神經(jīng)?病。”明成小聲的?罵一句，拉著meimei道：“明玉蔡小華，咱們走，別理這些人?。”

    三人?再?次繞道，蘇招丹又伸手抓住了明成的?衣服：“明成明玉，別這么無情，不管怎么說，我們都是一個?院的?街坊鄰居。”

    她的?聲音帶著絲絲乞求，眼?里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含著一包淚了，好像被明成明玉蔡小華三個?給欺負了似的?。

    “壞女人?，你走開！”明玉推了一把蘇招丹，對方?立刻無力?的?癱坐在地上。

    明玉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嚇得躲在了哥哥的?身后：“哥，明玉沒有用力?。”

    “哥知道，就算用力?了那也是他們先?找的?事。”明成將?meimei和好友護在自?己身后，板著小臉道：“蘇招丹，你甭裝了，我是年紀小不是傻，我才不會被你們這些王八蛋給騙了呢！你們想要我和明玉原諒李桂蘭，沒門！她害了我媽，還?給我們一家子下藥，差點害死了我們姐弟三個?，我巴不得她死在勞改農(nóng)場！”

    “蔣明成，你敢咒我媽！”蘇建軍大聲道：“你也太惡毒了，你媽死就死了，你們家的?日子現(xiàn)在過得又不差，憑什么非要跟我媽過不去？”

    明成撲上去，摁著蘇建軍左右開弓：“咒她怎么了？那是她活該。蘇建軍我忍你們家很久了，什么叫你媽死就死了，該死的?人?是李桂蘭，她就是個?畜生，你和你姐他們就是老?畜生生出來?的?小畜生，你們一家子都是畜生！”

    明成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帶著恨意，雖然說明珠一直在努力?給他和明玉更?好的?生活，他們的?日子也確實比母親離開前過得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