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百里之外的寧念初忽然停頓了聲音,“小桑榆,不要不開心。” 他其實一直在和桑榆交流信息。桑榆安安靜靜地聽著他說話,偶爾冒出“嗯”之類的語氣回應。不過她的語氣動作都很小,以至于在外人眼里,她就在那里靜靜地坐著看著藍天,在一群新來的頑皮活潑的孩子里,顯得格外不同。 “為什么要恨哥哥?”桑榆低聲說道。 “他弄丟你了呀。他原本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可如今因為他有意的疏忽,如今你們只能分開。”她的語氣有瞬間停頓,道,“你再也見不到他了,可你們原本是可以一直都在一起的,不是嗎?” “的確。” 桑榆抬起眼眸,認認真真地看著她,可是她看不見半點冷漠和私心。 端陽公主的五官溫柔又大氣,就連這雙眼睛,也裝著滿滿都暖意。 面前的這雙眼眸漂亮又純粹,干凈得很,沒有半點妖氣。 實在是太奇怪了。 桑榆都下意識蹙起疑惑的眉頭了。 瞬間,有個念頭升上桑榆的腦海。 待意識到自己想的是什么以后,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測震驚了一下。 “我不會怪哥哥扔下我,他有他的事需要去完成,他有他自己的事情。”桑榆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眼睛,“而且我也相信,有緣人自會相逢。” “……你。”端陽下意識蹙眉。 她真的是小孩子嗎? 糟糕! 桑榆趕緊回神,磕磕巴巴道,“哥哥教我的,他說、說讓我記住這話……”越是想解釋,她的耳朵越紅。好在端陽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她相信了桑榆的說法,摸了摸她的腦袋,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石印塞進她的手心。 “小桑榆乖,這個東西你先幫我保存一下。”看了看天色,她的神色動了動,說罷便起身拍拍裙子上的泥土,臉上的笑容卻依然依舊,“jiejie還有事,不能接著陪你說話了,先走了哦。” 桑榆看著手掌上的環形石印,將它拿在手中輕輕地掂量了幾下。而后她用拇指輕輕摸忖著石印的紋路,垂眸細細端詳它的雕工。 “小桑榆,為何不說話了?”寧念初笑著道,“莫不是聽了你端陽jiejie的話,就聽不進念初哥哥的話了?” “……” 腦海里回憶起剛才和他說起的話題,她輕聲詢問,“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哦,我已經調查清楚了。育幼堂收留的小孩子都是孤兒,亦或是逃難到此地的小孩子。”寧念初看她許久不語,輕聲猜測道,“你不忍心了?” 桑榆看著手上的石印,只覺得大腦混亂無比。 如果端陽真的是妖道借尸還魂,那么她必定會露出端倪。可是最近幾日接觸下來,桑榆并未發現她身上有任何邪魔歪道道氣息。每日的飲食都與他們一樣,小孩子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如果她真的要在食物里做手腳,何至于做到這種地步,把自己都搭進去? “我總感覺此事有蹊蹺,我想再觀察兩日,你能不能先等等我,暫時不要動手。”桑榆想不通這些問題。現在她和寧念初都知道這個育幼堂有古怪,端陽公主是不是真的端陽公主也未可知。桑榆能想到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把這里一鍋端了,把小孩子們放出去,然后正面和端陽動手。 可是這樣即便能完成任務,也不是最可行的方式。如果端陽真的是別處的孤魂野鬼附生在這里,那降服她容易,這么多小孩子又該如何生活?更不談育幼堂里的小家伙們各個都喜歡端陽喜歡得不得了…… “好,都等了你這么久了,我也不差這兩天了。”寧念初沒有半點拒絕的意思,“那需要我晚上再給送兩串糖葫蘆嗎?” “……” 接下來的兩日,桑榆每天都往藏書樓跑。說是藏書樓,但藏的都是些給小孩子啟蒙的書。桑榆悶著腦袋在書海里翻,終于翻到了一些特別的書目。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的畫像,逐字逐句地看朗月神君的事跡。 按常理來說,這位神君還在世的時候,天地正值混沌初開。那年月,像是個正兒八經的修士都沒有,怎么會有人將他的衣食住行記錄得這么明晰,仿佛是親眼看過他,親耳聽過他說話似得。 看著這些記錄望月神君的娟秀的字跡,桑榆心里有了考量。 又是一晚入睡時間,桑榆剛換上入睡的衣服,只聽得“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是啄玉。 一進門,琢玉便急匆匆道,“桑榆,你聽我說,現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做!還記得前兩日公主說讓你做花童嗎?眼見著滿月節到了,我想先帶你去祭拜望月神君的地方看看,熟悉熟悉環境。” “好的。”桑榆沒有半點猶豫,跳下床就簽上琢玉的手,毫無防備之心。眼看她這么配合,琢玉倒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猶豫著看了桑榆兩眼,最終狠了狠心,牽著她的手出門去。 “琢玉jiejie,為什么要蒙眼睛?” “這是祭拜神君的規矩。” “那為什么要穿這么漂亮的紅裙子?” “也是規矩。” “哦。”桑榆不再詢問。她如今被穿著打扮得極好看,深紅色的裙子上綴滿小花,眼睛被暗紅色的紗布束縛。就連雙手,也被紅繩緊緊纏住。她乖乖地坐在轎子里,任由琢玉將她送去祭祀。 上古的神君,如何能混成這幅模樣? 原本是光明磊落的上神,如今難道也需要用獻祭這樣的方式才能維持神力嗎? 桑榆越想越覺得離譜。 不可能是這樣的。 望月神君在千萬年前就已經消散,哪怕整個天水國的人都為他獻祭,他也根本得不到一星半點的力量。可這樣的話,琢玉現在又是在做什么?或者說,她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 眼前的紅紗猛的被扯落! 寧念初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閉塞狹窄的花轎里。 對上桑榆疑惑的眼睛,他趕緊豎起食指放到她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此處地方狹小,原本僅能容納一人的花轎此刻滿滿當當。 “你來干什么?”桑榆將聲音壓的極低。往常毫無情緒的眼睛里此刻難得有些著急,漂亮的眉頭都緊緊皺起。可大概是聲音太小了,寧念初沒能聽清她的話語。他只是疑惑地瞇了瞇眼睛,然后搖了搖頭,緊接著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來這里干什么?”她壓著聲音怕驚擾了外面的人,只得靠近些他,用氣息詢問他突然造訪的原因。 不是說好了讓他稍安勿躁嗎? 這會兒寧年初突然出現,著實將桑榆弄得措手不及! 倒不是別的,只因她自己也不確信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否安全,此刻她更是生怕將寧年初拉入危險之中。 “嗯?”他似乎還是聽不清,依舊疑惑地搖搖頭,還主動將耳朵靠近了她些許。 “我問你、為、什、么、要——”這回真的是靠的極近了。她幾乎是攀在寧念初的肩上,就差沒有捏著他的耳垂傳聲。或許是隔得太近,不知道哪一出癢癢xue被她戳中了…… 喉嚨里突然傳來悶笑聲。 他忍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轉過頭來對著桑榆露出見眉不見眼的大笑。可偏偏又要顧及外面送親的人,他笑又不能笑出聲,只能對著桑榆歪歪頭,無辜地眨著眼睛,臉上的表情不可為不豐富。 桑榆再怎么遲緩,也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你!”她的拳頭硬了……又軟。 如此危急關頭,還與她說說笑笑!她心里憋著一股氣想要發出去。可一轉頭,看到寧念初是真的笑的很開心,眉眼彎彎不說,還在好奇地打量花轎內部的裝飾。桑榆心里忽然沒由來地生上一股復雜的情緒,那丁點生氣的感覺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的五官生的俊朗,不說話時靜靜地呆坐一處,就像是世家的小少爺。他此刻離桑榆離得極近,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本該緊張的心情,頓時因他的出現而變得輕松許多。桑榆連著幾日都在育幼堂里獨處,那里的氣氛和諧卻帶著點點詭異,桑榆不自覺的又恢復成以前那般容易應激的狀態。 此刻要不是寧念初,她指不定要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小孩子家家的,嫁什么人?”他參觀完了轎內的裝飾,終于把視線落到了桑榆臉上。他嫌棄地抹掉別人為她涂上的口脂,指腹快速掠過柔軟的唇瓣,他瞬間僵住。或許是沒想到觸感這般柔軟,霎時,他幾近愣神情僵硬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莫名其妙的。 他的耳廓也紅,手指也紅。 “抱、抱歉!”寧念初緊張地看向桑榆。 啊!真是得意忘形搞忘了! 他懊惱地撓撓頭。 桑榆早已經由他枕邊的靈石幻化成了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哪里能容得他們以前那種相處模式?他總不能還是看見靈石染了塵埃,就隨意擦擦吧。 “嗯?你說什么?”她疑惑地皺眉,還靠近了些。寧念初生怕再冒犯她,只能一退再退,原本就狹窄的轎子里已然退無可退。 “桑榆,出來吧。”琢玉的聲音很合時宜地響起,寧念初如獲大赦趕緊施了隱身咒!桑榆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什么懼怕擔憂焦慮之類的心境了,她瞧著離她足足有三米遠的寧念初,越想越不對勁。 忽然,只看他的神情微變。方才那股說說笑笑的閑散模樣逐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略微煩悶的神情和清冷的模樣。 嘖。 煞風景。 他轉了轉手上的匕首,煩悶地想。 回到桑榆身邊,寧念初護在她身側,輕聲道,“有人來壞事了,桑榆待會兒小心些,莫要被他們傷到。” 第35章 ◇ ◎一箭穿心。◎ 琢玉全然不知道寧念初的存在。 她口中念念有詞, 緊接著桑榆眼前的景象也跟著隨之一變! 原本荒涼陰冷的山丘夜景,此刻竟然變得紅葉漫漫,流螢飛舞。而前方不遠處的低洼盆地, 更是變成了紅羅曼舞綢帳紛飛、流螢飛舞……居然還真的有點洞房花燭的樣子。 陣訣已成。 啄玉大喜! 只見她從袖中拿出來一塊詭異的黑色靈石,“公主這些時日待你不薄。桑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明白嗎?” 桑榆適時點頭。 “我現在念一段詞。我念一句,你往前走一步。直到, 你走到這處紅羅帳中——” “公主殿下要我報恩, 桑榆愿意,但是我想知道, 我這是要嫁給誰呢?”此刻她說話,已經全然沒有了幼童的狀態,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和鎮定,即便在這種場合也沒有顯露出情緒起伏。 只是琢玉早就沒有心思觀察這些細節,她正握著黑色靈石惴惴不安,哪里還有心思管桑榆的語氣如何變化? “不是嫁,是獻祭。”她看了看桑榆茫然的面容, 到底還是多說了兩句, “你知道朗月神君嗎?” “知道的。”桑榆認真回答,語氣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怨恨,她就像是在回答先生提問的學生一樣,認真仔細,言語間不見任何叛逆。 但她越是這樣, 琢玉心里就越發不安。她本來就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 看這小丫頭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她心里對自己的懷疑不由得更深一層。 那人說的是真是假? 真的只要用了單純善良的靈魂獻祭,就能換朗月神君復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