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她這般說，頻頻點(diǎn)頭：“去你大姐那兒也好，你大姐照看著，以后便不必那樣擔(dān)心了。”

    寒暄了會兒, 老夫人又把目光投在宋昕的身上：“說說, 怎么這次去杭州還中了一箭, 聽人說，你還中了什么毒？快讓我看看。”

    宋昕中箭這事兒本來是瞞著蘇州宋府這邊的，也不知被誰嘴快漏了出去。

    只好假意否定著：“只是被箭擦傷了肩膀而已，母親不必?fù)?dān)心。”

    老夫人長長嘆了口氣：“不擔(dān)心？我怎么能不擔(dān)心啊，你眼看著二十二了，還是孤身一人，身邊連個體己人也沒有。我約摸著，你若是有妻有兒，便不會不顧后果的做事了。”

    若不是唐姻也在，老夫人差點(diǎn)就想問問宋昕，是不是不喜歡姑娘，喜歡點(diǎn)什么別的……

    “你也看見了，今兒府上來了多少媒人。”老夫人指著馬蹄案上那一堆，試探著說：“全蘇州的好姑娘可都在這兒了，三郎，不妨你去看看、選選？”

    宋昕卻看都沒看那處，悄悄看了看唐姻。

    后者正垂首不知想什么，搗弄著手帕。

    他從座位上起身，躬身道：“母親，兒的婚事，暫緩緩吧。兒還有公事，既然給您請了安，便先去了。”

    “哎——”老夫人叫住了他，“等等。”

    不看便不看吧，反正她心里也大概有了人選，蘇州程家的大女兒最符合她心意。

    不論是兩家門當(dāng)戶對，對宋昕未來仕途的幫助。還是姑娘的品德、樣貌，都讓她挑不出一點(diǎn)毛病。

    “過段時(shí)間，太湖山莊那邊的湖蟹就下來了，你抽時(shí)間，帶著府里的年輕小輩們一道去。程家的大姑娘也在，到時(shí)候，你先認(rèn)識一下，若真不喜歡，母親也不勉強(qiáng)。”

    老夫人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能耐，強(qiáng)迫他娶妻生子是絕無可能的，不過好歹相看相看，萬一看上了，她也就心里踏實(shí)了。

    再說老夫人心里可有底氣，程家姑娘那樣好，她不信，宋昕瞧不上。

    宋昕本想以公務(wù)繁忙為由拒絕，又聽老夫人說：“姻兒也一塊去，我們宋府在太湖那邊有莊子，太湖蟹可好吃，你跟著去嘗一嘗。你表哥也去，到時(shí)候，祖母讓他給你認(rèn)錯。”老夫人十分喜歡唐姻，明擺著不想放棄這個長孫媳婦：“那個……那孩子其實(shí)不是沒救的，他就是一時(shí)糊涂……你們的婚事，不如再……”

    宋昕決絕的話正在嘴邊，一聽老夫人這話，又給咽了回去，說了聲“知道了，我?guī)麄內(nèi)ァ薄?/br>
    唐姻回到夜闌院，二夫人早就站在夜闌院門口翹首以待，等著她了。

    唐姻照舊沒提太子和二jiejie，又把給老夫人的說辭原封不動給二夫人說了一遍。

    二夫人唏噓不已，隨后說起了太湖山莊的事。

    “你祖母是想撮合三郎和程家大姑娘，程家大姑娘我有幸見過一次，幾年前吧，及笄的時(shí)候。”二夫人回憶道：“程家大姑娘生得冰清玉潔，漂亮的不似凡間的人，和你三表叔那副清冷模樣，倒是有幾分相配。”

    唐姻忽然想到了王晟展開的那副畫卷。

    二夫人說的并不夸張，只從畫上看，程家的大姑娘的確是極美的，真人大概會更美。

    郎才女貌，門當(dāng)戶對，這樣一看程家大姑娘與表叔的確是十分般配……

    可不知怎的，唐姻總有些高興不起來，心里頭越發(fā)覺著悶了。

    “對了，姻兒，這次去太湖山莊，聽說還請了不少名門雅仕家的公子，你不妨相看相看，宋彥那孩子沒福氣，你大不了再看看其他的男子。”

    到底是唐姻的親姨母，不指望唐姻與宋彥重新恢復(fù)婚約，更希望找個稱心如意的。

    只是唐姻對二夫人的話無甚心情，懨懨應(yīng)了聲，說自己累了，回了屋里。

    香嵐早把屋子收拾好了，給唐姻倒了一杯熱茶，瞧唐姻悶悶不樂的模樣便開口問：“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唐姻搖搖頭反問她：“沒什么，香嵐你知道宋府在太湖那邊的山莊嗎？過段時(shí)間，三表叔要帶著我們?nèi)ツ沁叧孕贰！?/br>
    “知道的，小姐，這事兒在府里已經(jīng)傳開了。”香嵐神秘地道：“聽說吃蟹是假，讓三爺和程家大姑娘相看才是真，三爺那個性子老夫人心里門兒清著呢，直接讓他去相看，指定不會去的。”

    程大姑娘、又是程大姑娘。

    唐姻舒了口氣：“香嵐，你可知道程家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這奴婢怎么會知道，不過奴婢倒是知道一些程家姑娘的小傳聞。”香嵐道：“程家姑娘今年十九，聽說以前也有媒人去說媒，可不知道為何，都被程家姑娘給婉拒了，一開始府里去請程家姑娘去太湖山莊的時(shí)候，程家姑娘還不想去，聽說這次相看的對象是三爺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下來。”

    香嵐嘻嘻笑了兩聲，道：“小姐問這些做甚？我還以為小姐的性子不樂意聊這些的。”

    唐姻擺擺手，遮掩道：“三、三表叔的婚事，自然要好奇了些。”

    用過午膳，唐姻回了自己房里，一上午竟心不在焉的。

    二夫人同她問幾次話，她都頻頻走神。

    唐姻打算睡個午覺，躺在榻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她翻了幾個身，香嵐問她：“小姐，您怎么了？”

    “沒什么，香嵐，我鞋子呢，陪我去園子里逛逛，午膳用多了，有些胃里積食。”

    香嵐“哦”了聲，幫唐姻穿好衣裳，一道去了園子里。

    天氣越發(fā)的黏膩，分明早上還是爽朗的晴日，這會兒又陰沉下來。

    唐姻在游廊下走了一會，天邊又傳來轟隆隆低壓的滾雷聲。

    江南總是多雨，只怕又要起雨點(diǎn)了。

    “香嵐，你回去取把傘，免得一會兒給我們困在這兒。”

    香嵐取傘去了，唐姻便坐在游廊的紅木條椅上往一旁的池塘里丟魚食。

    還不等香嵐回來，幾線銀絲已經(jīng)將池塘的水面擊處一圈圈的波紋。池塘里的幾尾錦鯉被雨水驚了一跳，任憑唐姻再往里丟魚食也不肯浮出水面了。

    這時(shí)，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唐姻并未回頭，一把撒干凈手里的魚食，有些失望：“走吧，回夜闌院吧。”

    誰知她一回頭，不是香嵐，卻是宋昕手持一把文竹落葉的油紙扇在她身后。

    “三表叔？您不是去府衙了么？”

    “正要去。”宋昕見她興致缺缺，遂問：“怎么了，心情不好？”

    有這般明顯嗎？

    唐姻道：“沒有，是午膳用多了，在這兒消消食。”

    宋昕將油紙傘立在一旁，并不急著離開。

    他看著池塘里影影綽綽的游魚道：“府里的魚沒趣，等過段時(shí)間，表叔帶你去太湖的莊子里釣魚。”

    唐姻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黯然下去，三表叔是去太湖山莊相看程家姑娘的，她怎么好讓人家?guī)烎~呢。

    想到這兒，又郁悶了幾分。

    宋昕敏銳的感覺到，提起太湖山莊，唐姻的臉色似乎更悵然了。

    “怎么，你不愿去？”

    唐姻也說不上來，她就是開心不起來，若是往常提到釣魚這種事兒，她是最樂意去的。

    唐國公府還沒出事的時(shí)候，她最喜歡同父親母親釣魚的。

    可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了一塊。

    她是有些不愿去，但她又不能這般直說……

    “沒，我、我是怕見了表哥尷尬。”

    “別怕。”宋昕走進(jìn)了一步，游廊下兩人對立而站。他抬起了手，將唐姻耳畔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掖回耳后：“有我在，不會的。”

    雨水順著屋檐，一串兒串兒的往下落，遠(yuǎn)遠(yuǎn)看去，好似一張水晶的幕簾。

    雨勢有變大的跡象，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清新氣味兒。

    唐姻覺得這氣味兒好聞極了，尤其是混雜著宋昕身上淡淡的檀香，形成了一種極為和諧，讓人安心的微妙香氣。

    在去太湖山莊之前，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觀燈節(jié)。

    只是唐姻卻無心參與，這日領(lǐng)著香嵐去綢緞莊交貨。

    “小姐，晚上您真不去逛逛嗎？”

    香嵐有些惋惜，觀燈節(jié)是時(shí)年最受年輕男女喜愛的節(jié)日，尤其晚上，猜燈謎的、斗燈的，多得是玩兒法。

    可唐姻最近沒什么心情，嘆了口氣，與掌柜的交了貨，得了工錢，便往回走。

    一出門，卻在拐角處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且熟悉的身影。

    唐姻走過去，輕聲問：“宋二姑娘，你怎么在這兒？”

    宋瑤咽了口吐沫，轉(zhuǎn)身，隨后哽住原地。

    宋府最近鬧了賊人，今日一早，她就看唐姻包著什么東西從側(cè)門出去，她能說她是懷疑這賊人是唐姻跟蹤她過來的么……

    結(jié)果跟來才發(fā)現(xiàn)，是她誤會唐姻了。

    唐姻沒偷盜宋府的東西，而是憑借自己的手藝賺銀子。

    宋瑤尷尬的說不出話，烏溜溜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今兒不是觀燈節(jié)么，我、我出來先逛逛。”

    唐姻疑惑道：“……這么早呀，就你自己？”

    宋瑤過去一直給唐姻臉色看來著，經(jīng)過今日一遭，愧疚不已。

    她想道歉，可惜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兒：“那個，晚上要不要一塊出來賞燈。”

    唐姻本來不想去的，可宋瑤對她有些誤會，既然人家主動邀請，她也不好拂了宋瑤的面子，不如趁這個機(jī)會，將過去那些誤會化解了去。

    她執(zhí)起宋瑤的手，釋懷一笑道：“一同回府吧，等天色暗下去，我便去玉簟院尋你。”

    戌時(shí)一過，天色愈發(fā)濃暗。

    唐姻如約往玉簟院的方向去，要去玉簟園，得路過宋昕的雪蘭院，走到雪蘭院門口的時(shí)候，唐姻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雪蘭院書房里的燈亮了起來，恍惚有人影在晃動，看身形大概是宋昕。

    也不知，三表叔去不去觀燈節(jié)。

    這時(shí)，信鴻從旁邊的杏樹后冒出個頭：“唐四姑娘，來尋三爺嗎？”

    唐姻嚇了一跳，看是信鴻，撫了撫胸口：“我是去找宋二姑娘的，路過這兒，三表叔還沒睡呢？”

    信鴻從樹后走出來，手里拿著筆洗：“嚇著姑娘了，三爺在書法忙著呢。”

    唐姻囁嚅道：“……那三表叔今晚不去看燈了？”

    “去不成，這幾日三爺都撲在公案上了，忙得不可開交。”信鴻遺憾道：“反正我們?nèi)隣敱緛硪膊幌矚g湊這樣的熱鬧，定不會去的。”

    唐姻又看了看燈火通明的書房，才往玉簟院去。

    與宋瑤匯合后，兩人便一同去了燈坊街。姑娘們出府，大夫人特地給安排了幾個護(hù)衛(wèi)，以確保不會出現(xiàn)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