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璐覺得這家伙應(yīng)該想喝點水，詢問過護士后，就從包里倒出她珍藏的靈芝孢子粉，混合點熱開水，再試著用醫(yī)院的紙杯遞過去。

    沈硯茫然地握住水杯，手在顫抖。

    他剛才忍受著強烈的偏頭痛，按下護士鈴。

    醫(yī)生趕來后，簡單地說他的四肢都是皮外傷，只有——只有他的眼睛，還要等待進一步的檢查和手術(shù)。

    劉璐璐看著他。

    隔著紗布，她仿佛能感覺到，這家伙緊緊地皺著眉毛。

    ...

    半個小時后，沈硯那邊來了人，都穿著西裝。

    他們打量劉璐璐一眼，為首的戴金絲眼睛的男人頷首：“那邊派來的？”

    劉璐璐根本不敢多話，高深莫測地點一下頭。

    等交接完，那些人低聲商量，要不要轉(zhuǎn)到同仁或協(xié)和，又在商量看護時的排班，倒是井然有序。

    醫(yī)院走廊的電子鐘已經(jīng)跳到早晨五點。

    病房門被悄悄合上，劉璐璐再次回到沈硯身邊。

    也不知道意志力頑強，或是身體素質(zhì)好，他居然還沒睡，但比剛推出來時的恍惚似乎好了點，但依舊在忍受著某種疼痛。

    她遲疑片刻，輕輕地碰一下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手心，很熱。

    “誰？”沈硯立刻硬聲說，聲音，比之前更啞。

    劉璐璐依舊是那套詞：“還要喝水嗎？”

    沈硯的頭朝著她的方向歪了下：“醫(yī)生？”

    劉璐璐半蹲著身體，用手在他鼻子前揮舞：“你是不是應(yīng)該睡會兒？多休息才能加快傷口愈合。”

    沈硯嘴稍微一歪，他重復(fù)她的話：“你們醫(yī)學(xué)院里難道就教這個？多休息，呵。”與此同時，就要再次按床頭鈴。

    劉璐璐下意識地阻止他。

    沈硯叫醫(yī)生過來，自己就得露餡。從某個角度來說，她并不太想讓沈硯知道，自己一出機場就豪邁地打了700多塊的專車，趕到醫(yī)院，并在醫(yī)院枯坐了8個小時。為了陪他。

    沈硯被按住，同樣慢半拍才意識到發(fā)生什么：“你，居然敢打我？”

    ……哪里有打！她很輕地攔他一下。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古怪地問：“你，真的是護士？”

    劉璐璐咬牙：“如假包換。如果你身體不舒服，我現(xiàn)在叫醫(yī)生來。”

    “站住。”他叫住她，語氣壞得可怕，“既然是護士，像是剛做完手術(shù)，后遺癥有什么？基本的術(shù)后常識，你都不主動告知病人，難道還在等我問你嗎？還是說，你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為什么不能信任網(wǎng)聊！因為人類，是很善于偽裝的動物啊。

    劉璐璐轉(zhuǎn)頭，審視著沈硯。

    發(fā)生在他們之間，輕佻的、愉悅的、不言自明的聊天記錄，還保存在她的手機上。但此刻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真實的、破碎且一覽無余的沈硯真人。

    受到突如其來的重大打擊，人會容易暴露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醫(yī)生都跟你說了什么。向我重復(fù)。”沈硯口氣不善，虛弱中透著一股冷冽。

    劉璐璐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的醫(yī)生和護士會怎么天天在背后辱罵他，但此刻，她確實得說點什么。

    “醫(yī)生說……嗯，說你心肺正常，血壓血糖正常，心肌酶也正常，那個，頭部顱骨有骨裂，哦，還有眼睛也受點輕傷……但你公司的人已經(jīng)來了，他們正在給你聯(lián)系全國最好的眼科醫(yī)生……。”

    這句話在靜止的空氣中旋轉(zhuǎn)，沈硯的五指微微蜷曲。

    “我并沒有那么脆弱，”他截斷她，“直接講真話。”

    她的眼睛睜大了一點。

    “我瞎了。”他冷冷說。

    “什么！”劉璐璐沒有演過護士，醫(yī)學(xué)常識更是少得可憐，下意識就否決，“醫(yī)生沒有這么說，你之后確實要做手術(shù)的！但你的眼睛絕對會沒事的！”

    沈硯說：“有人能百分百保證這種事情。”頓了下，他說，“去外面把我的人叫過來。”

    病房再次安靜。

    劉璐璐問過醫(yī)生，沈硯的傷勢主要在頭部。

    跳過那些“膜下積液，左眼視神經(jīng)損傷”等復(fù)雜醫(yī)學(xué)術(shù)語后，他的右眼，確實有失明的危險，只是現(xiàn)在無法確定。

    但沈硯越是這么鎮(zhèn)定地接受壞消息，劉璐璐心里就越像壓著石頭。

    少女時代，她所讀的地攤文學(xué)和動漫里，最唾棄的題材是“高嶺之花拉下神壇”。

    劉璐璐自己就是小人物。她知道，往上走的窄路有多么的漫長艱辛，縱然日常吐槽，卻打心眼里也不忍看到任何人從高處跌落。

    到底是哪一種極度自卑、無恥、陰暗且人格缺陷的垃圾，會愿意看這種猥瑣的題材？

    如果有神壇，如果有黃玫瑰花一樣美好的東西能存在世間，就已經(jīng)很罕見，難道，它們不應(yīng)該一直保持美好？為什么，就非要去看它破碎和受傷呢？

    沖動之下，劉璐璐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一種基于人道主義的同情，還是……對他的更細微的感覺。

    她輕描淡寫地說：“哼，我可以保證。”

    沈硯的口吻終于再也壓不住暴躁，他嘲諷地說：“保證？你憑什么保證，能拿什么保證？”

    沒有人能回答。

    再過會，他的病號服被粗暴地解開，接著，沈硯感覺，有一塊硬而溫暖的東西貼住胸口的皮膚。

    有人輕輕地為他戴上一塊玉。

    這是劉璐璐從7歲戴到現(xiàn)在的翡翠觀世音菩薩。

    屬于她母親的遺物，據(jù)她姥爺喝完酒后吹牛時說，這是八國聯(lián)軍燒圓明園那會兒，從宮里流出來的老物件，也是她姥姥送給小女兒的嫁妝。

    昊天公司曾經(jīng)找過一個風(fēng)水高人，給辦公樓看風(fēng)水。大師的收費極端昂貴，孫爽簡直rou疼得一塌糊涂，非要拉著對方給全公司藝人算命。

    高人在劉璐璐面前停下腳步，說她脖子上戴的這塊玉是唐代古物，是一吉物，有靈性，讓她不要輕易摘掉。

    娛樂圈里的人，都信這些有的沒的。劉璐璐也不例外，她一直覺得，自己脖子上這塊觀世音菩薩就等同于自己的親媽，四舍五入，她就是神的女兒！

    無論藝考出結(jié)果，還是第一次演話劇，或者入行拍第一部 電視劇，她都會虔誠地對觀世音菩薩許愿，每年也會固定去雍和宮磕頭。

    這是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

    ——將來很大幾率，自己會為這個行為后悔的。但劉璐璐暫時不管了。她想要分享給沈硯一點東西，身為自戀的人，她不喜歡看到其他自戀的人陷入消沉。他，不應(yīng)該如此，他……還約她吃飯呢！

    劉璐璐鬼使神差地偷摸一下沈硯的發(fā)頂。據(jù)說，頭發(fā)茂密且硬的人，脾氣都不太好。他一動不動，任她在他的脖頸處拉緊了黑色皮繩。

    她平穩(wěn)地說：“好好聽我說，全國最好的眼科醫(yī)生，基本都在北京，而你就在北京，他們都會趕過來幫你，為你治療眼睛。你現(xiàn)在焦慮是很正常的，但你也要記住，全世界是和你站在同一邊的。我拿菩薩的名義跟你保證，你會逢兇化吉的——你你你又想干啥？”

    沈硯突然間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并不大，手指冰涼，劉璐璐不敢掙扎。

    他微仰著頭，語氣低沉：“你，不是護士。”

    劉璐璐的心怦怦直跳。

    是她的戲過了，還是沈太子真的有點毒性，他都被撞成這德性，幾句話而已，她整個人再度被拿捏。

    但，沈硯似乎也遲疑著，無法確定她的身份。不過是短暫的對話，他再度疲憊起來。她幾乎忘了他身受重傷。

    沉默片刻，他低聲說：“是‘那邊’派來每天照顧我的人。”

    那邊，又是那邊！

    要不是此刻的場合不對，劉璐璐簡直要懷疑，沈太子的霸總?cè)嗽O(shè)，樹立得也太豐富了吧，難道，他還有涉黑或玄幻背景？！

    沈硯不需要她回答。

    他松開手：“你去外面找小赫。一個戴眼鏡的男的，讓他協(xié)助你辦一張醫(yī)院的出入證明。小赫對此有疑問，就讓他來病房問我。”

    啊，這？

    沈硯微微不耐煩：“‘那邊’不是讓你每天來探望我，你不□□明，怎么過來？”

    劉璐璐還猶豫，這廝卻懶得再廢話，揮臂一甩，又要按床頭鈴。

    這狗東西！她說：“你現(xiàn)在好好休息。”

    第18章 《安妮特》

    劉璐璐在網(wǎng)吧里百度醫(yī)學(xué)常識，人的眼眶有四個壁，內(nèi)壁和下壁的骨質(zhì)都薄。眼眶骨折，不一定導(dǎo)致失明。主要是看骨折的部位，傷害到視神經(jīng)管部位，有視力下降的風(fēng)險，傷在下側(cè)壁，則會有眼球內(nèi)陷和重影。

    沈硯當夜被轉(zhuǎn)去同仁醫(yī)院，又安排了骨折修復(fù)手術(shù)，之后的七天一直住院。

    正好，醫(yī)院離著她不遠。

    劉璐璐剛殺青完，下一次進組要一個月后，于是每天下午都來探望。

    這，絕對不是什么絕美的救贖愛情。這，是她在檢查自己的質(zhì)押財產(chǎn)。

    因為新冠疫情，病房的探望機制很嚴格，20分鐘就清人，還必須要核酸。沈硯除了檢查和睡覺，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獨處。

    護士告訴劉璐璐，他不聽音樂，不聽電視，也很少和人交談。

    這，不符合她對豪門或藝人的認知。孫曦的助理就兩個，而仙女不能忍受哪怕一分鐘的孤獨，她去機場上廁所，劉璐璐都得跟著去。

    她也發(fā)現(xiàn)，自己對沈太子一無所知。

    互聯(lián)網(wǎng)上，沈硯的消息基本關(guān)聯(lián)著他的顯赫父母，本人的信息出乎意料地少。

    去年電視劇爆紅，他都沒接受任何深度采訪，劉璐璐在超話里翻來翻去，翻出劇組紀錄片的一個視頻，里面有沈硯出鏡。

    短短一分鐘的采訪，把沈硯的某些性格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當時還穿著古裝，正跟著武術(shù)指導(dǎo)練習(xí)道具的佩劍，一動一靜，極為瀟灑。

    采訪者問沈硯，如果不當演員，他會選擇什么職業(yè)。沈太子對這個話題避重就輕，說他的生活不會變，但可能會多養(yǎng)幾匹馬。

    采訪者就順勢問他最喜歡的動物是不是馬。

    他卻出乎意料的否認。

    他說，自己最喜歡的是蝴蝶。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