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怔在了原地，好像一下子，被魔法變成了一尊幾百年的石像。

    許久許久，直到顧箋和伊洛斯離開，蒂娜的臉上都沒有除了空白之外的表情。

    ——

    “之后就拜托你了。”

    無人的河岸邊，顧箋對克瑯瑯說。

    領主猶修已死，獻祭魔法陣被摧毀，這座城中剩下的惡神信徒已經成不了什么氣候。加上這畢竟是克萊帝國的城鎮，有些事情顧箋也不便插手，因此，交給克瑯瑯收尾是最好的選擇。

    “放心吧，”克瑯瑯說，“我在這里還是有些朋友的。”

    說話間，一道高大的人影走到了她身邊。

    顧箋視線偏移，對上一雙鷹一般的眼睛。

    那是位黑衣老者。

    盡管他的面容已染上歲月的風霜，但那雙眼睛依然鋒銳有光，像兩簇熊熊燃燒的火焰。

    克瑯瑯下意識站直了身體：“老師！”

    隨即，她向兩邊做起了介紹：“這是我的老師，這位是……”

    老者：“不用介紹了。”

    他伸手：“伊閣首席，久仰。”

    顧箋和他握手：“帝師閣下，久仰。”

    他握住的是一雙精干而有力量的手，雖然這雙手的主人已經老去，但那厚重的繭子足以證明，當這只手握住劍柄時，會爆發怎樣的威力。

    克萊帝國第一劍士，前任帝師，萊奧尼達斯。

    萊奧尼達斯再向伊洛斯伸手：“你就是伊洛斯，五年前，擊敗了我的學生的劍士？”

    龍族之主，在他的眼中，似乎還沒有“擊敗了他學生的劍士”這個身份印象深刻。

    伊洛斯和他握手：“是。”

    克瑯瑯：“咳咳，老師，那都是多少年前的……”

    萊奧尼達斯掃了她一眼：“你現在能贏嗎？”

    克瑯瑯：“……”

    克瑯瑯脊背挺得更直了：“我會努力！”

    萊奧尼達斯明顯不是很滿意的樣子，又掃了她一眼。

    克瑯瑯默默地拉起兜帽，帽檐底下，對顧箋做了個哭臉。

    顧箋失笑。

    萊奧尼達斯轉過目光，對顧箋和伊洛斯道：“多謝。”

    他謝的是他們并非克萊帝國的人，卻愿意幫助克萊帝國，解決惡神災患。

    顧箋：“不必道謝，我只是盡了應盡的責任。”

    萊奧尼達斯沒說什么，不過，眼中明顯帶上了幾分贊賞之色。

    沒有交談太久，顧箋遞給克瑯瑯一塊帶有他氣息的魔法石：“隨時聯系。”

    克瑯瑯接過魔法石，點了點頭，悄悄地湊過來對他說：“本來老師當年都快隱退了，聽到我輸給了伊洛斯，嗨呀，氣得他又回來了。”

    顧箋笑了起來，伊洛斯一聲不吭抬手，把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顧箋道：“之后，你也要小心。”

    作為被皇室驅逐的公主，克瑯瑯并未提過自己現在的處境，顧箋也沒有詢問，不過，看她毫無陰霾的樣子，這點小小的風霜，還影響不了她。

    克瑯瑯：“放心吧首席閣下，下次見面，我會更強。拜拜！”

    向他們道別，顧箋和伊洛斯離開了。

    過了一會，河岸邊，一位騎士走了過來。

    這位騎士剛好就是顧箋進城那天，原本要奉領主猶修的命令將他和伊洛斯押入監牢，但在得知顧箋是賽琳娜好友之后，又放他們出城的騎士長。

    騎士長行禮，說：“公主，您——”

    克瑯瑯：“我不是公主啦，你忘記了嗎？”

    騎士長默然片刻，說：“我相信烏云不會一直遮蓋月亮，也相信您一定會回去的。”

    克瑯瑯笑了笑，將斗篷兜帽往下壓了壓，轉身：“走吧，一起去清除這座城中，剩下的臟東西。”

    ——

    武城的領主之死，像是被刻意隱瞞了下來，并未掀起過多的波瀾。直到第三天，城中傳言一位新領主即將到來，顧箋就知道，克瑯瑯已經完成了收尾。

    離開的前一天，他找到了蒂娜。

    一條清凈的巷子里，一間不大卻溫馨明亮的小屋，就是蒂娜和諾米爾剛剛搬進的新家。

    窗戶邊，諾米爾擺弄窗臺上的一盆小花，蒂娜沉默地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目光放空。

    當諾米爾回頭時，她就沖他擠出一個如常的笑容。

    顧箋和伊洛斯的到訪令蒂娜的神色又出現了短暫的空茫，諾米爾倒是很開心，啪嗒啪嗒跑過去：“哥哥！”

    顧箋笑著用手指蹭蹭他的臉，對蒂娜說：“你想去龍谷嗎？”

    短暫的愣怔之后，蒂娜明白了他的意思。

    龍谷，龍族的領地，在那里，她和諾米爾都會得到善待。

    “……謝謝您，”蒂娜輕輕地說，“不過，不用了……”

    她下意識握住胸口的一枚紅水晶項鏈：“這是我的家，也是……”

    也是她和葛根相遇，相識，還有相戀的地方。

    顧箋沉默地點點頭，伊洛斯指節屈起，輕輕敲了敲桌子。

    從屋外走進來一位高挑的黑甲女子，似乎已經等待多時。無論是那雙豎起的龍瞳，還是身后毫不遮掩的青色龍尾，都說明了她的身份——一條青龍。

    伊洛斯：“教導他，直到成年。”

    青龍看了看一臉茫然的諾米爾，向伊洛斯低頭行禮：“是，王。”

    然后轉向顧箋：“王——”

    “好了，不用說了，”顧箋微笑，“就當我們打過招呼了。”

    青龍：“……噢。”

    她欲言又止，一臉遺憾地退走了。

    伊洛斯：“哥哥，我們走吧。”

    諾米爾：“哥哥要走了嗎？”

    他很不舍得的樣子，鼓起勇氣拉了拉顧箋的衣角，顧箋笑著揉揉男孩的頭發，那只手被伊洛斯隨之牽住。

    “魔法師大人，感謝你們，我和諾米爾都會永遠記住你們。”

    牽著諾米爾的手，蒂娜一路將他們送到巷子出口。

    “下一次，當你們旅行再路過這里時，請一定要進來，那個時候，我和諾米爾都會變得比以前更好。”

    顧箋：“好，會有那一天的。”

    一輛魔法馬車駛出城鎮，告別眾人，這一次，馬車里只剩下顧箋和他的小龍。

    寬敞的馬車里，伊洛斯哪也不坐，就黏在顧箋身邊，說：“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顧箋：“南邊。”

    玫瑰河源頭的獻祭之陣，他溯源追尋到的氣息，在南方。

    不過，精靈之森也在大陸南邊……希望那里依然安好。

    伊洛斯：“好，聽哥哥的。”

    馬車踏上平坦的大路，顧箋任由伊洛斯抓住自己的手指把玩，若有所思。

    在追蹤溯源那個獻祭之陣時，他好像回憶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關于年少時的他，或者，年少時的伊閣。

    那時的他，站在一片深淵之上？

    關于深淵，顧箋只能想到大陸背面，惡神封印之地，傳聞中，那里就是一片黑暗的，永無盡頭的惡淵。

    也就是說，十幾年前，他真的去過大陸背面？

    可是，那里是光明神鎮壓惡神之地，神明的封印千萬年從未瓦解。索蘭也說過，大陸背面的入口還由魔法協會和光明教會聯手加了一層額外的封印，一旦外部的封印被打開，魔法協會與光明教會都會察覺。

    踏入深淵，是極重的罪行，甚至會被廢除魔力。

    所以，那時的他，為什么要去深淵？

    現在的他，又為什么失去了這段記憶？

    顧箋無法從現有的記憶之中找到答案，沉默之間，他的臉龐微癢。

    他偏過視線，伊洛斯勾起一縷他的金發，輕輕掃過他的臉龐。

    “哥哥為什么不理我？”

    顧箋笑了起來：“好吧，現在理你。”

    他看著伊洛斯，又想到什么，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這只小龍真的變強大了很多，曾經，卻爾特能夠以蘊含惡神力量的神之冠壓制他，而現在，他卻能主動吞噬惡神的力量，絲毫不受影響。

    不過，實話實說，正因如此，顧箋反而覺得，就算有女孩子喜歡上了伊洛斯，或者伊洛斯喜歡上了其他女孩子，可能……也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至少，那個女孩子要強一點，要有足夠的實力，畢竟，有的時候，這只乖乖龍會變成一只危險龍。

    就像之前，他抹除獻祭之陣，那些森冷的黑焰涌動時，旁人哪怕只是圍觀，也承受著極大的生命危險。

    如果膽子不大，可能還會被伊洛斯嚇跑……這么一想，這還是只嚇人的兇兇龍。

    伊洛斯：“哥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