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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燕(雙重生) 第58節

    他們跟在他身邊許多年了,深知他的個性。

    他們三郎君,從來不是一個離經叛道的人。他恪守禮節,對人溫善,做事從不落人口舌,雖不是嫡長子,卻也是崔氏一族最看中的人。

    不是他瘋了一般去追查表姑娘的行蹤,能文都不知,他對表姑娘存了怎么樣的心思。

    所以,能文又?給他悶聲?地?貼了另一個標簽,三郎君還真是怪癡情的。

    換了他,他不一定能做的到?。

    能武看著?能文一副游離天外的模樣,欲言又?止,舉起手中的燈籠,問:“這燈籠還掛不掛了?”

    他舍不得手里那點東西,本熱熱鬧鬧的上元節,就屬他們臨漳院冷冷清清,要說三郎君也沒拘著?他們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他們一個個就是不敢布置。

    能文提議:“要不……”放他們自?己房里去?

    “你們蹲在這里做什么?”

    崔決一身狐裘,像一個單薄的魂魄一般,出現在他們身旁。

    三個人對視著?,能文崔決一襲銀鼠皮大氅,從柔軟的皮毛中露出一張白皙如玉的臉,年都快過完了,也沒見郎君怎么長rou,還是這般清瘦,但他身材挺拔,單只是站在那里,就讓人生出畏懼。

    尤其是他們在背后議論了表姑娘,能文更害怕了,只能祈禱三郎君什么都沒聽見。

    他喉結一滾,“三郎君,庫房那邊剛給了我們點裝飾,東西太多,拿不下便在這里休息片刻。郎君是要外出嗎?”

    崔決頷首,倒沒對他的說辭深究,也沒回?答他的問題,“你們將那燈籠掛上吧,我已經吩咐了周蒙,差他去庫房支些銀子,一并分給院里的人,既是上元節,也是你們幾個月來辛苦做事的獎賞。”

    能武第一個竄起來,“多謝三郎君!”

    邊說著?,還用?胳膊肘懟能文,能文才反應過來,一齊向?崔決道謝。

    待崔決走后,能文看著?崔決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頭,卻又?說不上來。

    思來想去,還是先同?能武掛上一邊一個掛上一個燈籠再說。

    崔決離開不久,便撞上了近日風頭正盛的四郎君崔瑯,他酒意正濃,看到?崔決經過,就上桿子往崔決身邊湊。

    “三哥,這是去哪?”他醉醺醺的,走過來時散著?一股濃郁的酒味,“是要去找父親嗎?恐怕今日不行啊。”

    崔決本無意與他交談,可這人擋在前面,他只能停下腳步,看他打算說什么。

    “父親今日高興,便邀我與他小酌了幾杯,”崔瑯腳步不穩,搖了搖頭,手掌拍在崔決的肩膀上,“大約現在還在睡吧,你別去打擾啊!實不相?瞞,我還偷偷去了父親的書房!”

    崔瞻遠一般不會叫人去書房,除非像他想讓人來,比如徐燕芝的那次道別。

    今日袁駕不在,崔瞻遠喝了酒,崔瑯止不住好奇就在門口透過門縫看了一眼?。

    崔決輕輕別過身子,微皺了眉頭,看著?醉態百出的崔瑯,“四弟,我看你也醉了,今日天冷,還是快些回?院中,莫要染上寒癥。”

    本是一句客套的關心話,崔瑯卻聽的渾身不舒服,像在他心中點了火一樣。

    “我身子骨好得很,崔決,就算我害了病,之后家里的事也跟你無關了!”

    崔決不愿再與他多費口舌,瞥了他一眼?,暗藏著?些許輕蔑。

    這零星的輕蔑就像是在火/藥旁邊的火星子,一下子將崔瑯氣的炸開,借著?酒勁與他吼道:“甩什么臉子,真以為有人會在乎你嗎?以前誰都看不起我,可現在呢?父親將家族里的事務交給了我!”

    他雙手握拳,渾身都在顫抖,張狂又?放肆地?說:

    “人人夸贊的君子又?如何,嫡子又?如何,若不是大哥身體羸弱,還輪得到?你管家?!”

    見著?崔決不說話,只是冷眼?看著?他,他嗤了一聲?,面目猙獰道:“你不說話了?是不是無話可說了?你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你知不知道父親現在有多討厭你,為了一個女?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崔決反手壓住了手臂,一腳踢在他腿彎上,讓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道動作行云流水,反而同?是崔家的同?輩人那位,卻如同?一攤爛泥。

    “崔決,你還敢動我?!”這攤爛泥還會叫囂,“你要是敢動我一下,父親知道了,看你吃不吃家法!”

    手上的事情是越差越多,可線索一多即亂,等到?將他們全部理清,這些線索的源頭又?指向?了自?家。

    可父親的竹院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十分難進,正巧有個送上來的,便用?之。

    “你認為我不敢?”崔決一腳踏在他的后背,面無表情地?去扯他的胳膊,在即將將他的胳膊已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折的臨界點,“你只需告訴我,父親的書房里有什么?”

    “哎喲,三哥,你別使勁,我去那干什么啊!父親的書房里能有什么啊,就是文房四寶啊!”他聽到?自?己的胳膊咔嚓一聲?,伴隨著?劇痛,應該是脫臼了。

    “我、我想想,你得讓我想想啊……”崔瑯喝醉了酒,又?被?崔決威脅,一時間的口無遮掩也止住了,只能絞盡腦汁拼命回?想,“也沒什么奇怪的,就是他將自?己的畫全部掛在一起,我從門縫里看,像是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把我嚇個半死,喝了酒膽子足,我再一看,畫里面是個美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所有的畫都一模一樣,成千上百的,我都看著?眼?暈……”

    崔瑯自?以為自?己隨口說了一個最不起眼?的事,崔決一定會拿他沒辦法。

    那些美人圖,崔瞻遠偶爾拿出來畫畫,也沒人在意他個人的愛好,更從未將它們掛在一起,所以沒人知道他到?底畫了多少幅,更離奇的是,這些美人圖都是一個人。

    果不其然,崔決聽到?后愣了一下,手下松了力度,讓崔瑯輕飄飄的躺在地?上,哀嚎道:“脫臼了,三哥胳膊脫臼了,你幫我接上。”

    崔決當然不會理他,他凝思片刻,又?匆匆走回?臨漳院。

    ……

    敘州偏院。

    不僅僅是長安,離長安不算遠的敘州也下了大雪,大雪將青色的石瓦覆蓋,過了幾日,屋檐邊的雪化成水,凝結成了一條條冰凌。

    “燕娘,你看我帶回?來了什么?”從院門口走進來一個長相?嬌俏的小娘子,她也是小小的身板,力氣卻是實打實的,將手中的扁擔一放,將里面的好貨展示給徐燕芝看。

    彼時的徐燕芝正舉著?笤帚,墊著?腳尖,清理著?尖銳的冰凌。

    “黃鸝,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她還昂著?頭,沒看到?黃鸝被?問后的臉紅瞬間。

    “你先別問,你先看看這扁擔里的。”

    黃鸝是她離開長安后,在路上遇到?的一名?小娘子。

    黃鸝比她小上幾歲,性格天真活潑,跟她同?出身不說,也是回?一些說學逗唱的把戲,實在是頗有緣分。

    徐燕芝一問,黃鸝本也是打算是敘州唱唱戲謀個生路,干脆二人一拍即合,在敘州城中最邊緣的地?方租了間院子,共同?分擔租金,二人就在這里一邊安生度日,一邊靠手藝活賺錢。

    她賣的不多,幾天才縫好一個,平時就是收拾收拾院子,在敘州四處逛逛,

    冰凌一個個都掉在地?上,嘩啦啦地?響成一片。

    徐燕芝將掃帚放在一邊,手抹著?幾下粗布圍裙,才去看她扁擔里的東西。

    居然是滿滿兩筐銀絲炭。

    “這碳是哪來的?”她狐疑地?打量著?黃鸝扛回?來的一扁擔炭火,雖說以她現在手上的錢,冬日里用?上銀絲炭倒沒什么問題。

    但她早年吃夠了苦,上輩子在亂世中沉浮許多,并沒有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普通的炭火就足夠過冬了。

    現在住的院子里這些錢雖然夠她用?上許多年,但之后的事,誰又?說的清楚,她必須要為自?己打量。

    財不能外露,畢竟他們是兩個獨身的娘子,真遇到?什么事恐怕很難招架。

    等到?戰事起,她可能還要用?這些錢傍身。

    “是我最近認識的郎君送我的。”

    “他是個好人,他還說會對我好,要把我帶去長安,住進大宅子里!”黃鸝道:“燕娘,那可是長安!我從未想過的地?方,而且還有大宅子!我能在那里當奶奶,很多下人伺候呢!”

    “我想……以身相?許。”黃鸝沉浸在錦衣玉食的幻想中,呵呵地?傻笑,“燕娘,如果我哪天離開了,你也不要太想我!”

    “這你都能信?”徐燕芝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兩筐銀絲炭而已!如果你覺得我們需要銀絲炭,你可以跟我說呀!要是這個人把你賣了怎么辦?”

    “可是……”黃鸝本來興高采烈的,沒想到?被?徐燕芝潑了一盆冷水,她嘟著?嘴,有些小情緒,“我知道jiejie為我好,可是……他不是那樣的人,真的。”

    徐燕芝嘆了口氣,真想把自?己的經歷給她講一講,但她忍住了,苦口婆心說道:“黃鸝,以后他要說什么,你且問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問問他家里還有哪些人?他說把你接去長安,要是做妾你也心甘情愿嗎?要是他哪天不喜歡你了,你再不能依靠他,誰都可以輕賤你。你不要信他,讓你做什么,你就找借口回?來,說家中有事,懂不懂?”

    她知道有些男人,總會變著?法子騙年輕的娘子就范,黃鸝年紀小受到?一些風月老手的讒言,被?吃了豆腐的事情常有,不僅如此?,失了清白的事更是數不勝數。更有意外懷了孩子又?被?拋棄的,更好一點的,就是放在宅子里當外室。

    哪能碰到?那么好的人呢?

    她之前看過的話本,杜十娘那事不就是講的這些?

    她曾經也不信,自?己生來努力當個善人,為何一些破事要輪到?自?己身上?

    可人事無常,她這么想著?,還不是傻乎乎地?被?人騙了?

    可不能再讓黃鸝與那人見面了。

    “我知曉了,燕娘。”黃鸝淚光盈盈,抹了把淚,“可是……”

    黃歷情竇初開,徐燕芝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傷人,應該再委婉點的。

    她將黃鸝擁入懷中,輕輕拍著?黃鸝的背,“若你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說,這兩筐銀絲炭,明日去給她送回?去吧。”

    “可是我……唉,我知道了。”

    黃鸝第二日早早出了門,徐燕芝路過她的屋子的時候,還留著?上好銀絲炭燒灼下來的余溫。

    徐燕芝就知道,黃鸝嘴上這么說,可她就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因為她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她擔心黃鸝,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認識的到?底是什么樣的男子。

    一路上,徐燕芝都覺得可笑極了,送兩筐碳打發?誰呢!

    可偏偏她們這些從小受過窮的女?子,又?恰好能被?這碳打發?掉。

    正常的小郎君應該都是送玉佩,送香囊,甚至送珠釵吧?

    這人一定是一個風月老手。

    黃鸝并不難跟,畢竟她現在一心想跟自?己的情郎匯合,路上什么事都擋不住她的小鹿亂撞,眼?看著?她進了敘州上好的酒樓,徐燕芝也塞給小二幾枚銅板,叫他不要聲?張,指了指

    “這位小娘子,等一下,今日可不能進來。”誰知那小二收了錢,是沒有聲?張,卻也攔下她。

    “那剛剛那個小娘子不是還可以進去嗎?”

    “那位小娘子是今日貴客的客人。”小二沖她伸出手掌,“你要進去也行,一口價,二兩銀子。”

    這真是獅子大開口了,要不是今日正事在身,徐燕芝高低要給他二兩大耳光,現在……也只能給了。

    小二收了錢,徐燕芝便問:“那貴客在哪?”

    “二樓清雅居。”

    徐燕芝望了一眼?在角落里消失的黃鸝,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待到?了門口,她留了個心眼?,將耳朵貼著?墻角,細細地?聽著?里面的動靜。

    “卿卿,你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模樣?”

    “我沒有,是見到?郎君,太開心了……”

    這聲?音,她怎么就那么似曾相?識呢?

    好像在某個墻角,也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