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月光 第86節
她覺得稀奇,問我:“冉冉,你怎么還喜歡聽這種商業新聞呢?” 我從上鋪探下頭去,說:“不是我喜歡聽新聞,是老天爺知道我想聽他的聲音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我感覺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朱晚瀟大概也發覺了,與我對視,半晌才開口問我:“冉冉,年紀大的男人都壞得很,你別是被他給騙了。” 眼淚就是在那一刻決堤,我肩膀顫抖著側躺在床上,哭著說:“你的勸告來得太晚了,我已經知道自己被騙了。” 可我不是被他騙了,我是被所有人騙了。 從小到大,他們都說我和莊裕該是一對,可為什么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莊裕是誰。 他是莊家唯一的孩子,是未來風和集團的繼承人,是雖然學習成績不好但大二時就進入集團參與管理的董事會成員,是就連我哥都要忌憚三分的小輩,是我阿堯哥常說以后能幫我頂起一片天的人。 他這樣的一個人,又怎么會和我一樣甘愿為某一個人畫地為牢呢? 他該是風,是奔騰的駿馬,是席卷熱帶雨林的大火,是烈日灼灼、是火山噴發、是瀑布懸掛于懸崖…… 總之,不是夜晚溫溫柔柔的月亮只掛在她一個人的窗口。 冬季傍晚天已經很黑,我起床去洗了把臉,拉著朱晚瀟去食堂吃晚飯,她繼續和我八卦莊裕的身份,我沒有細說,只說是爺爺朋友家的孫子,從小一起長大。 她驚呼:“原來是青梅竹馬,那他怎么就騙你了?” 我搖頭之際,就看到宿舍樓門口站著的周彥航。 周彥航穿一件很大毛領的羽絨服外套,腦袋裹在帽子里,一雙手卻裸露在外,抱著一大束香水百合,見到我時笑都被凍得僵硬。 我有那么一瞬間的訝異,然后側目去看我身邊的朱晚瀟,她神情自若倒像是早就猜到似的,禮貌地與我們拉開距離給足空間。 我笑得尷尬,并沒有接過來他遞上的那束花。 早在之前他來給我送感冒藥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他的關注,后來不論是在公共教室上課、還是偶爾在圖書館碰上,他總是選擇落座在我后面,偶爾還會幫我們宿舍都占座,所以朱晚瀟大概也早就猜到了吧。 雖然那天的座談會上我給周彥航打出了一個很高的分數,但是當他這樣深情款款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表達他的心意時,我的心里卻始終毫無波瀾,我面露難色,半天才打斷他。 我說:“對不起啊,雖然我的確是沒有男朋友,但是我有未婚夫了。” 昏黃的宿舍樓燈光照著這個男孩子的臉,我卻始終看不清晰。 我腦海里突然閃現過的人,是那個穿著紫色西裝面對一堆媒體群眾含蓄講話的男人。 他是我的未婚夫。 他叫莊裕。 我曾經無比篤定莊裕也是喜歡我的,因為他每一次來蘇家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會關心我的學業和愛好,會出差給我帶回來稀奇古怪的小禮物,會在四周熱鬧無比談笑風生的時候問我“冉冉,你口渴嗎”,會用那種從來不見他看別人的眼神專注地看我。 我知道,他喜歡我。 可是,喜歡對他來說又算什么呢? 我曾經聽到過易林哥和莊裕聊天,莊裕像我阿堯哥一樣不看好他們這段感情,勸他三思,他只是笑著搖頭,說:“你們不懂,不是她問我要什么名分,是我自己想給。” 后來也聽齊悅jiejie說過一些他們的故事,明明我易林哥是那么眾星捧月般的人物,可他依舊把她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生怕她先一步膽怯。 所以我明白了,喜歡和愛還是不一樣的兩種感情,莊裕喜歡我或許是因為我乖巧懂事,或許是因為我是蘇家的人,或許和我一樣因為從小就被灌輸的思想所以努力讓自己喜歡我,但那并不是愛。 因為喜歡只是想要占有,但愛是會考慮對方的感受。 如果莊裕愛我,他就不會做那些下流的、荒誕的事情來傷害我,因為他會心疼我的心痛。 但很明顯,他無所謂我的感受。 莊裕似乎是臉皮有所鍛煉,在我說了那樣的話之后他并沒有立即閉嘴,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自顧自地和我說:“年前酒后開了一次車,駕駛證被扣了半年,才剛拿到沒幾天,我都快忘了車怎么開了。” 我望了他一眼,不知他故意說這一句是什么意思,酒后開車……難不成還是因為我? 就算是因為我一整個寒假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戶也不去阿堯哥的酒吧,他見不到我,但這種拿自己生命冒險的事情,我不信他會做。 他們這種人,必然是最自私自利的吧。 我沒有接他的話,翻出手機去刷視頻,讓他剩下的話都咽回去,自食惡果。 回家一周,姑姑的新聞沖上熱搜,我在空調房里和朱晚瀟聊天,意外刷到那條言辭猥瑣的營銷號文章,震驚到喝水灑了我一身。 從我記事起,姑姑就是一個瀟灑的女中豪杰,人人都猜測我阿堯哥的親生父親是誰,可她卻從未吐露過一個字,連我也不知道她年輕時候的故事。 卻原來,就這樣近在眼前。 阿堯哥在第一時間趕回滬城,回家的那天我等了許久也沒見到人,問了才知道他去了路氏集團。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我阿堯哥和易林的這層關系,也包括莊裕。 莊裕又來我們家了,這回是來找我阿堯哥的。 好像許多人和和他一樣,先入為主地覺得我阿堯哥是私生子,現在冒出來去和易林哥爭家產實在卑鄙。 可我卻不這么認為。 我阿堯哥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最是清楚,他是有野心有計謀,可他不會把手伸到不該是他得到的東西上面,而如果他真的是我姑姑和路叔叔的孩子,那么路家的那些錢財理所應當該有他的一份。 誰又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呢? 我阿堯哥有什么錯? 人人都站在易林哥的角度去幫他說話,幫他打抱不平,誰來關心我阿堯哥這么多年寄人籬下在蘇家的舉步維艱?姑姑心狠到從小到大幾乎都沒有管過他維護他,誰又來心疼一下我阿堯哥呢? 莊裕替易林哥出頭,來問我阿堯哥登堂入室去路氏是什么意思。 我氣勢洶洶的看著他:“你有什么資格來找他說三道四,你們家是開法院的?” 他悶頭喝茶,突然語氣軟下來,說:“冉冉,不管怎么說蘇一他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順的,干嘛要去和易林爭呢?” 我笑了:“我哥也這么說他,說他沒有資格插手蘇氏集團的業務,憑什么呢?我就想問一句憑什么?” “憑什么你們生下來一切應有盡有,他憑本事走到今天你們卻都覺得他不配,好生涼薄!” 我委屈到差一點就要哭出來,腦海中不由地想起那一年我上小學,姑姑人在英國,阿堯哥剛大學畢業進蘇氏給我爸幫忙,每天早出晚歸連飯桌上都見不到他人。 有天我放學回家,家里一個大人也沒有,我吃了飯趴在書桌上算不出來一道數學題,心急如焚之時就是他走到我面前悉心教我。 那時候我和阿堯哥走得還不算近,我哥不喜歡他因此也讓我少和他接觸,可他卻總是充滿善意地和我說話,聽我說些無聊的幼稚的廢話,問我以后長大了想做什么。 我說我想當天文學家,研究月亮星星。 他說他很羨慕我。 不像他,只想賺很多很多錢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莊裕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這樣維護阿堯哥,幾句話說完在我眼里里外都不是人,于是碰一鼻子灰,默默地走了。 阿堯哥的事情剛出來沒幾天,路氏集團便出了事情,傳言是要破產,眾人避嫌還來不及,只有我阿堯哥一直在cao心怎么挽救。 我的心快要滴血,不明白為什么他要這么以德報怨,若換作是我,路家的事情我是半分也不想插手去管的。 生而不養,又算什么父親? 我也不理解姑姑既然都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又為何要在這時候和路叔叔來一個破鏡重圓,無語至極。 那幾日,人心惶惶,就連我哥都在吃飯時都沉默不語,讓我少出去和他們一起議論口舌。 我沒有說話,一直窩在家里。 直到八月,凌初jiejie的孩子滿月,阿堯哥去了外地,我就只能跟著齊悅姐一塊兒去吃席。 那天再見到莊裕,他倒好像是有什么毛病,在人家滿月酒的日子去提我姑姑未婚懷孕的事情,好像是想抖聰明,聽在我耳朵里卻只有無語凝噎。 但他有一點可取之處,就是依然和路家兩個哥哥關系近,沒有像云霄一樣避嫌躲著。 可這依舊不會改變我對他的態度。 可他卻始終都不明白我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我面前,他說:“冉冉,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我以前不懂感情傷害了你,但我現在已經改變了,你也不希望我們短暫的人生,要靠分離來領悟彼此的心意,然后錯過和浪費掉那么多好時光,對嗎?” 我搖頭反駁他:“我現在在學校里一切都好,新的同學新的朋友,莊裕,除了你還有其他很好的人愿意一心一意對我,所以你為什么覺得你改變了我就得原諒你呢?” “破鏡圓不了,不信你看。”我今日出門時口袋里就帶了一盒補妝用的氣墊粉餅,里面有一面小小的圓形的鏡子,被我剛才一屁股坐下去碾得粉碎。 我把破碎的玻璃碴湊到莊裕面前,問他:“你以為破鏡重圓破的只是鏡子嗎?你沒有聽到我這顆心在你面前裂開的聲音嗎?” 我走進房間,看他關了房門,把手里的茶杯隨手放在玄關的柜子上,抱著胳膊靠在門邊打量我。 我解釋:“阿堯哥說你來北京出差了,和我說了地址,我想著我們也好久沒見了,不如一起吃個飯,索性就自己過來找你了。” 莊裕笑了:“早知道你給我打個電話我去你學校接你呀,還沒去過你們這種高等學府呢,倒是好奇食堂飯菜真有網傳的那么好吃?” 我往里走,看到沙發上坐著個人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表情更是耐人尋味。 我震驚極了,抬手指著對方問莊裕:“顏政鋅?” 莊裕點頭:“對,顏政鋅。” 我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人家,倒是顏政鋅先不好意思了,瞥了眼莊裕:“莊總,這就是你的那位小女朋友?” 我的臉隨即紅了,仔細看過去當真如媒體所說,顏政鋅實實在在是內娛“權志龍”一樣的存在,雖然氣質上還是略有差異,但實在讓人移不開目光,盯著他看他和莊裕談笑。 莊裕走過來坐到顏政鋅旁邊,把單獨的那一張小沙發讓給我,點頭:“小女朋友。” 我把目光從顏政鋅身上收回來,看向莊裕:“我什么時候是你女朋友了?” “不是你和樓下前臺說的么,你是我女朋友?來給我個驚喜,驚喜呢?”他笑得滿面春風,與北京零下的溫度形成巨大反差,我看著他,一瞬間以為這還是兩年前滬城的春天。 那時他還意氣風發,答應我下一次bigbang的演唱會他絕不缺席。 我抿了抿唇,說:“你們繼續談事情吧,反正離吃飯時間也還早。” 莊裕看了看我,問道:“明年春季‘一心一莊’的代言人合約到期,我這次來北京就是和政鋅溝通簽約的事情,他在粉絲里面的號召力你是最清楚的吧?” 我不由自主地點頭,問出一個讓他們啼笑皆非的問題:“顏政鋅……很貴吧?” “沒有你貴。”莊裕起身去端回來他遺落在門邊的茶杯,說:“他的合約費再貴,對于公司來說都是值得的;你哥問我家要的聘禮也是天價,但對我來說卻很值得。” 莊裕沒由來扯出這兩句話,讓我心下不太開心。 總覺得他是在提醒我,我們之間還是利益在前。 去吃飯的時候顏政鋅并沒有和我們一起,他說家里的燈壞了他得回家去照明,就不壞了我們兩個人別后重逢。 我還在為莊裕那一句“小女朋友”而感到不自在,遠遠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在路邊攔出租車。 他高聲叫我:“冉冉。” 問我:“你寒假從什么時候開始放?回頭和我說,我來北京接你。” 我朝他走近一些,疑惑:“你來北京接我,無非也就是和我一起坐飛機,接不接的有什么意義呢?” 他把羽絨服外套敞開來給我擋著寒風,繼續看向馬路上一輛一輛駛過的車,聲音突然又降下來:“冉冉,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都改了,以后我身邊就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