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中的女人赤身裸體，發(fā)梢濕漉漉的，貼在圓潤的肩膀上。

    這個女人不大好看，肥胖自不必說?，F(xiàn)今不提倡以肥為美，肥胖有的時候甚至能構(gòu)成羞辱一個人的理由，連親爹媽也能那么說她。她的長相也是平平無奇，不是那種能圓滾滾到討人喜歡的胖子。這胖子的雙眼皮耷拉著，勾勒出一雙眼睛，棕色的眼珠嵌在眼眶中，沒有神采，只充滿了倦怠和冷意。

    這雙眼睛是什么時候失去的熠熠生輝的神采？

    她不記得了。

    一場高中聚會，記憶里的同學(xué)都變了，她何嘗沒有改變呢？她也不再是那個傻乎乎以傾慕眼神看待著自己喜歡的男孩，幻想著和他擁有美好未來的周慕楊。久遠(yuǎn)的回憶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中，那時候她還想過她和他都能考上頂尖的大學(xué)，清華？北大？那個傻乎乎的女孩還為此糾結(jié)過。她幻想過自己穿著學(xué)士服站在最頂尖的大學(xué)拍下自信滿滿的畢業(yè)照，還幻想著和喜歡的人挽手走進(jìn)婚姻殿堂，結(jié)婚后最好還能生下一男一女兩個聰明的娃娃……

    周慕楊雙手抱頭，拇指插進(jìn)頭發(fā)里，三十歲的這個女人站在回憶的道路上往回看，現(xiàn)在只想問問當(dāng)年那個女孩子滿腦子都塞的什么屎。隨著她在回憶里翻箱倒柜，更多不堪回首的過往記憶被翻出，周慕楊的大腦及時開啟防衛(wèi)機制。

    停，停，停，別再想了，她對自己說，不要再想了，誰年輕時候不是個傻逼？想到年輕這個詞的時候周慕楊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到了提起十七八歲時候可以用“年輕”這個詞的年紀(jì)。她自嘲地笑了笑，曾經(jīng)的她以為自己離張嘴閉嘴懷念“我年輕那時候”的年紀(jì)很遠(yuǎn)，可是不知不覺間，她居然已經(jīng)來到了這樣的年齡，可她到了這個年紀(jì)，可以說是——

    一事無成。

    腦袋出現(xiàn)這個詞，她的心跟著顫了顫，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變了，他們都變了，她也變了，古棠華也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黑膚白牙，笑容陽光的少年，他現(xiàn)在就是一顆猥瑣下流卑賤無恥yin蕩骯臟的人形爛黃瓜，她暗戀他的時候完全沒想到他會長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不過可能是她眼瞎心盲，識人不清，也許從前的他就是那樣子，只不過她沒有認(rèn)清他的真面目，結(jié)合她走進(jìn)社會以后聽到的許多傳聞，周慕楊總結(jié)就是大概男人都是那臭德行。一想到這，周慕楊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古棠華是這樣，那么邵唐說不定也是。說不定呢，高中那會兒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就很要好，可能就是臭味相投，兩人脾性肯定差不多。一想到古棠華包廂里那副猥瑣的笑容，周慕楊就想吐。邵唐和古棠華是朋友，他又能好到哪里去？想到等會兒就要和邵唐發(fā)生性行為，她立刻就想拔腿就跑，逃離約炮現(xiàn)場。

    她說她不甘心，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她看著包廂里的高中同學(xué)，一個個的，她都瞧不上。她覺得他們沒有什么理想志向，一個個還未老去，正當(dāng)壯年，卻已經(jīng)渾身散發(fā)出一股腐臭味——他們還沒死呢，骨頭已經(jīng)爛了！

    可是，就算她看不起他們又能怎樣呢？她的不屑能給他們造成什么影響？古棠華是個垃圾，但是他顯然很滿意他現(xiàn)在的樣子——他是個有錢人，享受優(yōu)渥奢靡的生活。那些老同學(xué)圍繞在他身邊，嘴臉諂媚極了。他們極盡討所能地討好他，吹捧他，而他身處其中，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他坐在那里，大談特談他的生意經(jīng)，說著他做過的項目，報出來都是天文數(shù)字。

    光一個古棠華就夠周慕楊受的，更刺激周慕楊的還有那個提到要去caorou的豪放女。

    就那位豪放女，做的是服裝生意，掙錢在她口中仿佛輕輕松松，不過是動動腦子——周慕楊不明白，高中那會兒也沒看出來她動腦子啊，她記得她的成績常年在下游徘徊，她居然還能“動腦子”呢？周慕楊記得豪放女一身穿戴都是名牌，舉手投足間，那些奢侈品牌的LOGO閃瞎了周慕楊的狗眼。

    即使她再不想承認(rèn)，可也必須承認(rèn)，那些人身上有一部分是她渴望活成的樣子，那就是他們得到了成功。他們的品行或許是上不得臺面的下三濫，但他們的生活確實是成功的——有能力，掙得來錢，符合世俗對成功的定義。那定義和私德沒什么關(guān)系。盡管周慕楊從小被教導(dǎo)，做人要勤勞，要正直，要善良，因為她是女孩，她所接受的教育里還接受著另一種價值觀的熏陶——女孩需得純潔自愛，這兩項是為了女孩未來那捉摸不定的男人所準(zhǔn)備的。盡管周慕楊是接受那樣教育長大的，可是她一點一點觸碰到世界真實的那部分，骯臟的部分過于骯臟，與周慕楊一向接受的教育相違背，她也一點點地接近崩潰。

    原來錢是那么好掙的嗎？原來房子是那么容易購買的嗎？那些人提到買房就像是在菜市場里買白菜一樣，就算沒那么輕松，可是邵唐那個小赤佬都能給自己掙一套房，那她這些年是在干嘛？她付出時間，她付出勞動力，結(jié)果換來的是什么？

    是灰溜溜地回到一個小縣城，居住在父母的房子里，和父母成天無休止地吵架嗎？

    迄今為止她的人生到底在活什么啊？

    周慕楊無法面對的是，她在看不上這幫人的同時，還有一種情緒在隱隱掙扎著——她居然在羨慕他們。

    他們或許有這樣那樣的不堪，可是毫無疑問，他們的生活是周慕楊想要的。周慕楊不甘心，這種不甘心源自她不怎么想面對努力回避，其實非常強烈的嫉妒心——她應(yīng)該怎么描述她那些陰暗扭曲的心理。

    她也想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喊出“caorou”這種話??！

    她也想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那些錢比不上別人富有也沒關(guān)系，她有一筆小小的財富也會滿足，她只是想有足夠的錢去做她想做的事，過她想要過上的人生?？伤擞幸还P到現(xiàn)在都不怎么敢動的補償金，和兩個誓要管她到死除非她趕緊結(jié)婚生小孩的父母以外，再沒有別的了。

    為什么看上去周圍人人都在賺錢，上網(wǎng)也能看到很多人在賺錢，為什么就她不行？

    是她蠢嗎？是她腦子不行嗎？是她沒有能力吧？她甚至連性格都不算好，連想寫小說都沒辦法真的去實現(xiàn)去堅持到底，她的人生，無疑，她這輩子都和成功無緣了。

    周慕楊越想越崩潰，崩潰到站在邵唐家浴室里大哭。但她不敢出聲，因為這是別人的家，也怕引來邵唐，她不想讓邵唐看到她這副崩潰的樣子。

    眼圈紅紅的，她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沒有出去，想看著眼睛恢復(fù)到正常的狀態(tài)。

    內(nèi)外都沒有什么聲音，邵唐像也沒進(jìn)臥室。周慕楊多多少少松了口氣，她現(xiàn)在不怎么想面對邵唐，是怕被他看了窘境去。

    她知道自己這一夜的行為就是自暴自棄，她自嘲自己和妓女沒有區(qū)別。不對，妓女可能是為生活所迫，也可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她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迷茫，她的生活也沒有到要被迫賣身賺錢的地步。她的行為完全是一個迷惘的人也不知怎么就被刺激得跑到一個男人家里，讓他cao自己的逼，就為了換取這一晚上能有個睡覺的去處。

    只是她想，這樣好歹應(yīng)該能稱得上公平。

    邵唐估計也空了許久了，這時候有個女人送上門，解決下需求，而她也能有個安穩(wěn)睡覺的地方。等這一夜過去，他們估計也不會再有什么瓜葛了——今晚是沖動，這以后難不成她還能再被什么事刺激再來一次沖動？

    雖然她想過要跑，想想要是突然走人好像有些沒信用，畢竟這件事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她不想做違約的人。但萬一他有個什么臟病怎么辦呢？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守身如玉的人啊。

    周慕楊悔得要死，剛剛在客廳里吵那么久，就是沒記起問問他有沒有毛病，可就算他說沒有也不好信他，要是他撒謊呢？

    周慕楊糾結(jié)許久，還是找了一條干凈的浴巾包裹住身體，硬著頭皮推開浴室的門走了出去。

    到時候見機行事吧，她想著，邵唐那邊情況也許同她差不多，也是裸體的，萬一真要發(fā)生什么，她就直接招呼他的要害地方，然后抓住時機趕緊跑。她想起臥室床頭柜是擺放臺燈的，到時候她抓起臺燈朝他頭上砸也可以。周慕楊努力開動大腦，在見到邵唐以前，就已經(jīng)想出了好幾個萬一她臨時真反悔而邵唐又打算硬來的應(yīng)對辦法。

    萬一真要那樣了……她給自己打氣——周慕楊，拿出當(dāng)年教訓(xùn)前男友的氣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