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應照我 第1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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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臉上不顯山水,手背朝外輕輕一揮,意思是打發他退下。 院子里的冷風垂著芙蕖剛退去溫度的身心,她冷靜下來,回到屋子里,現在熏爐上烤熱了雙手,才靠近床榻去摸謝慈的臉:“醒醒,來活了?!?/br> 謝慈沒有反應。 芙蕖手上拿著書信和絹帛,放到了一邊,人躺下來,說:“你把這事交給我,我不會辦啊。” 孫榮是個還算老實的官,在位沒犯過事兒,甚至在前些日子清剿叛臣的計劃中,幫著皇上在朝堂上出了不少力,否則也不會成功將女兒扶進皇上的眼里。 芙蕖疑心每一個人,包括皇上在內。 孫榮,一個窩囊的并不老實的人,芙蕖料他獨自辦不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 芙蕖心里藏了事情,更睡不著了,抬手去撥弄他的眼睫,掌心覆在緊閉的雙眼上,能感覺到那一層細絨的存在。 芙蕖漸漸不滿足于摸黑的摩挲,起身點了燈燭,舉在旁邊,細細打量。 她還從未這么安靜仔細的打量過謝慈的模樣。 但卻無意識中,早將他的樣子刻進了記憶中。 指尖撫過他眉眼的走向,峰巒一樣的鼻梁,利落的下頜…… 這是一張沒有任何瑕疵的臉,甚至連細微的胎記都沒有。 許是察覺到芙蕖此刻的心中所想。 她手中正傾斜的紅燭,落下一滴燭淚,正好落在了謝慈的眼下,然后順著輪廓,往下流淌,逐漸凝固。 芙蕖一慌,回身放下燭臺,就拿了手帕點了涼茶水,要來給謝慈擦臉。 燭淚已經凝固在眼旁,芙蕖用指甲撬出了一條縫隙,原本小心翼翼的,但是想到他如今也不會疼,便又松了心里的那口氣。 可這一口氣剛松下,耳朵便不由自主的一動。 她聽到了一聲嘆息。 耳朵不會欺騙主人,芙蕖僵住了手,俯下身子,幾乎貼到了謝慈的臉上,聽到了混亂又急促的喘息,從未如此清晰過。 芙蕖直起身子,死死地盯著他的臉。 他顫抖著的眼睫睜開了。 芙蕖早已止住了呼吸,生怕會驚動了什么美夢,她手指的溫度頃刻間退去了,變得冰涼,顫抖著去碰謝慈的臉。 謝慈偏了一下頭,先是輕咳了一下,然后用他那喑啞不成調的嗓子說道——“你玩得也太野了。” 芙蕖的腦子只能接收到一片嗡嗡作響的聲音。 直到那雙眉眼染上了笑意,由眼下的燭淚襯得蒼白艷麗,而芙蕖的眼前卻變得朦朧。 謝慈動了一下手,沒能抬起來。 芙蕖眼里凝著淚珠,只覺霧蒙蒙的,摩挲著,提他取掉了燭淚,又把自己的淚珠滴了上去:“……我都做好下輩子與你成親的準備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br> 謝慈的手無力的抬起又垂下,他似乎還需要時間恢復,側頭用下巴蹭著芙蕖的一頭青絲,說:“這輩子還來得及?!?/br> 芙蕖搓揉著他的手,想讓他快點恢復知覺。 謝慈道:“別費力氣了,給我點時間,經脈像是要廢?!?/br> 芙蕖大驚失色。 謝慈卻說:“不要緊。” 他甚至不用多解釋什么,只一句話三個字,就能讓芙蕖定下心來,他說不要緊定然就是不要緊。 謝慈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可能是隨著他一起,陷入了昏迷和休息的狀態,以做到盡可能長的活著。如今他的意識先醒,身體慢一步沒跟上,給一點時間恢復就好了。 他掃了一眼周圍的陳設,問:“這是哪里?” 芙蕖說:“我買的房子?!?/br> 謝慈問:“我們在這里干什么?” 芙蕖放輕了力道,撫著他已經通紅的手,用非常溫和的口氣說:“藏著,不讓任何人找到你?!?/br> 眼前這是個懵懵懂懂時就養在眼前的姑娘,謝慈總能從她那蛛絲馬跡的表情中,體會到她的不懷好意。 這喜歡趁人之危的秉性也不知是從哪里學來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他說:“是你的,放心,都是你的?!?/br> 芙蕖再次擁住他,這一會兒,耳邊的心跳和呼吸不是若有若無的了,而是平靜均勻,謝慈的身體在緩緩復蘇,等到第二日天亮,便已經能撐著身子,倚在床上,對照那兩封字跡相同的信件了。 芙蕖問:“你怎么想到,要從官眷的查起?” 謝慈手指收攏信件時,還有些無力,露出一兩頁,讓芙蕖遞回到手中,他說:“因為我斷定靜慧不是一開始就埋藏在空禪寺的棋子,一定是想要我命的人,意外得知我在空禪寺,而空禪寺恰好有他的人可用,所以,幾封往來的書信計策便成了。” 所有的猜測都是憑借感覺。 湊巧的是感覺給他指了一條正確的路。 芙?。骸皩O榮?還是皇上?” 問這話時,她臉上顯出了幾分狠意。 謝慈將信件放回原處,說:“想知道?一試便知。” 芙蕖:“怎么試?!?/br> 謝慈:“讓我們揚州的人殺了靜慧,再將消息傳回燕京,自有人會露馬腳?!?/br> 芙蕖盯了他半天,覺得他不像是在玩笑,道:“你才剛醒,就要干這么刺激的事情?” 謝慈認真征求她的意見:“你覺得不妥?” 芙?。骸啊矣X得我們應該積點德了,萬一你這輩子真廢了怎么辦?” 她竟是在忌憚這個。 謝慈懶洋洋的靠著她的一只手臂,說:“別慌,我不過隨口說說。我已經辭官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是非要弄清楚不可。有些事情,其實可以就這么過了?!?/br> 他向來是個大度的人,連陳寶愈都能做成朋友。 芙蕖眼睛盯著那些書信,總有些不甘在心里。 他們可是差點在空禪寺丟了性命啊。 謝慈枕著她的臂彎,要微微揚起下巴,才能看到她的臉——一張眉頭緊鎖滿是不忿的臉。他抬手從她的臉頰上撫過,手指依然是軟綿無力的,他說:“一個要是想從沼澤里脫身,爬上岸就走,不要回頭,也不要想著就地摘干凈身上的泥污。猶豫的下場就是再度被拖進泥沼里,該放就得放?!?/br> 第129章 芙蕖重新將那些書信拿在手里翻看。 謝慈見她遲遲丟不開手,于是從她手中抽了出來,放在手爐里引燃,燒了個一干二凈。 他說:“把盯著空禪寺的那些人都撤了吧。” 芙蕖說:“你好奇怪。” 謝慈:“我哪里怪?” 芙蕖道:“別人都希望你手段溫和網開一面的時候,你偏要趕盡殺絕??墒玛P生死的仇怨,你又不聲不響的打算揭過去?!?/br> 謝慈:“辦事要看形勢,你這么聰明,一定懂。” 芙蕖喜歡他病了之后的嗓音,溫吞底啞,仿佛已經被打磨圓潤。 燒完的灰燼散在了銅盤里,芙蕖讓人收走,說:“好,照你的意思去辦?!?/br> 謝慈開始行動方便是在醒來的第五天。 他站在院子里,想出門轉轉,卻被吉照擋在了門前。 面對吉照一臉歉意,謝慈揶揄了一句:“你們倒戈的挺快?!?/br> 吉照道:“姑娘手里有自己的人,昨日已從揚州盡數調了過來,您即便是走出去,也會被攔回來的?!?/br> 不用說,定是鼓瑟令調來的。 他的一念心慈,最后竟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芙蕖站在他身后的石階上,溫和道:“你還病著呢,外面風大,容易受寒?!?/br> 謝慈身上披著新制的裘衣,是芙蕖親手縫的,里子用的是熊皮,外面一層風領是鴉羽。 昨夜里芙蕖把裘衣遞到他面前的時候,謝慈向來波瀾不驚的臉色終于變了,問:“你是拔了多少根鳥毛?” 芙蕖說:“你養的鳥都被我用籠子關起來了,五天掉的毛足夠給你做衣裳了?!?/br> 難怪他這么多天,一只鳥也沒召來。 他還真是低估了芙蕖的決心。 手上捏了幾個人就開始不知天高地厚了。 謝慈可以遂了她的愿,無非就是一點占有的私心而已,有什么不能滿足的。 但是他要談條件:“我要羅浮春?!?/br> 芙蕖聽見了羅浮春這名字就有種要炸的沖動,她不說話,好半天才驅使自己冷靜下來,說了一句好。 羅浮春那是何等金貴的瓊漿玉液,鹿門鎮怎么會有。 芙蕖親自跑遍了全鎮的酒樓,也沒能討著一口羅浮春,倒是被幾個jian商纏了半天,試圖拿烈酒騙她的錢財,被她一通教訓打的滿地找牙。 今天沒買到羅浮春。 門也沒出得去。 謝慈一整晚都沒開口與她說一句話,躺在床上,闔著眼睛,跟前幾天昏睡時一模一樣的德行。 他成了芙蕖控制下無從反抗的弱者,芙蕖便有了很多耐性去哄:“明天去燕京城里給你買?!?/br> 謝慈不搭腔。 飯端進屋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絕食這招芙蕖在太平賭坊里見的太多了。 當年賭坊好多姑娘都是良籍,家里養不起了,為了換幾個錢,送進了賭坊。場里的男人手腳多不老實,良家姑娘們哪能受得了這個,絕食鬧上一兩天是常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