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聲音略有些嘈雜，但即便如此路佳卻還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路佳一時沒忍住，下意識地拉著女警jiejie的袖子，她先是覺得他活該，但又在沉默后喃喃地開口，“他會怎么樣？”

    “他？”

    女警順著路佳的目光看向遠處那個英俊高大的外籍男士，思索了片刻才道，“應該會被遣返吧。”

    遣返。

    要是菲尼克斯被遣返回美國，那他為逃亡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不僅如此，菲尼克斯要是被遣返回去的話，最終的結局……可想而知。

    路佳雖然覺得他是個大騙子，但在聽到這里多少還是于心不忍，下意識地想要開口替他說些什么。

    可是……路佳總覺得他不至于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正想著，她的手在不經意間下垂至褲子口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硬物。

    她終于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路佳迅速將手伸了進去，將口袋里的那枚u盤拿了出來。

    在明亮的大廳里，u盤漆黑的表面泛出更加古怪的光芒，甚至還在微微發燙，就像是一個殺人于無形的致命武器。

    因為終于能夠回國，路佳的心情喜悅又感慨，差點將這個最重要的東西給忘記了。

    路佳本來就打算將u盤上交給他們，在知道菲尼克斯可能會被遣返之后，她開始猶豫，要不要用這個東西為他說情，畢竟他有打開這枚u盤的權限。

    至少……別把菲尼克斯遣返回美國。

    其實，路佳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那種心情真的非常復雜，既希望他不要太慘，又希望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能付出應有的代價。

    哪怕只是將他趕出境也比遣返要好。

    只是，她舉著這枚u盤，剛想要開口，路佳卻忍不住地想起他剛剛臉上的神情，總覺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對勁。

    他明明會說中文，他自己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說？為什么在這種時候都不主動積極配合？

    菲尼克斯難道不想留下來嗎？

    說起來還真有些諷刺，路佳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這么了解他。

    她又不傻，只一眼，她回想起之前菲尼克斯的言行，便在腦海中快速地產生到了一個懷疑。

    這會不會又是他的另一個謊言？

    想到這里，她微微怔愣，緩緩低下頭看向這枚燙手山芋，一時間心跳如打鼓。

    路佳曾淺淺地研究過博弈論，在動態博弈中，行動的后者可以觀察行動前者的選擇再做出決策。1

    簡單來講，就是先開口的就輸了。

    她死死地盯著菲尼克斯的表情，試圖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是這么想的。

    可是他卻始終看向別處，像是不敢看她。

    ——會不會是這樣。

    菲尼克斯先開口就失去了博弈的先手，所以他在游艇上的時候就隱隱暗示自己盡快將u盤交出，又對她說什么騙鬼的情話……其實一直都在暗中引導路佳，讓她先將這個重要的信息暴露出來，好占得先機。

    亦或者事情可能沒她想象的那么復雜，菲尼克斯會不會根本就不打算將u盤里的東西交給她？

    只是借此利用她，并將此作為談判的籌碼？

    但無論是那種可能，拒不配合的菲尼克斯顯然有問題，很大的問題。

    從頭到尾，從一開始在炙熱荒蕪的美國西部一條不知名公路上，到現在這個終于代表絕對安全的通關口岸，卡斯帕·菲尼克斯始終在利用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

    ……想到這個可能的路佳一時間只覺得頭暈目眩，甚至——不可置信！

    可是，他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又太低估路佳和她背后的底氣了。

    路佳突然想起和卡斯帕·菲尼克斯在一起十多天的點點滴滴，那些驚心動魄的逃亡和不顧一切的狂野，她很想問問遠處那個混蛋，他究竟有沒有真心？

    或許他們之間僅僅只是因為吊橋效應而引起的一點生理反應吧，就只有路佳一個傻瓜差點當真了。

    還真的以為一個一而再再而三欺騙自己的混蛋和自己日久生情？

    想到這里，路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空曠卻嘈雜的大廳突兀地開口，“不需要翻譯，他會說中文，說得還挺不錯?！?/br>
    一時間，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路佳，包括微愣的卡斯帕·菲尼克斯。

    “這是他特意在中國香港取走的u盤，里面似乎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他擁有打開這枚u盤的權限?！?/br>
    說著，路佳將這枚u盤在眾人的面前舉起，目前她說的應該都是菲尼克斯希望她說的。

    想到這里，路佳的神情徹底冷漠了下來，既然他自始至終都在利用她，那么路佳也精心地為他和他的表兄設置一個大概率會輸的囚徒困境好了。

    “但除此以外，在中國常住的諾亞·沃爾維茲先生也與這件事情有關，所以他其實也并沒有那么重要。”

    菲尼克斯下垂的眼簾顫了顫，意識到事情出乎了他原本的設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禁緩慢而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當不擇手段的天性已經在長久的訓練和實踐中刻入骨髓，即便再怎么想改，菲尼克斯的每個舉動都還是會為了達成目的而不可抑制地選擇最優解。

    他確實想要借此利用路佳達成自己的目的，但菲尼克斯這么做的目的恰恰也是因為她。

    ——路佳。

    畢竟這個世界這么大，菲尼克斯又何必偏要和他厭惡的諾亞·沃爾維茲共處一地？

    只要找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他無所謂隱姓埋名。

    之所以對中國的情況了如指掌，并非因為那是他確定的目標，而是因為菲尼克斯將所有可能用到的路線和信息都記在了大腦中，可以根據情況而隨時做出不同的選擇罷了。

    所以，菲尼克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將這枚u盤還給諾亞·沃爾維茲，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設法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可信、更有用的籌碼，好成功做到斯諾登沒能做到的事情。

    促使他想方設法留下來的原因正是她。

    再度睜開時，那雙看向路佳的深邃眼眸不知何時變得通紅濕潤，眼眶灑落的淚珠與汗水混合在一起，一向克制冷靜的男人，此時竟悲慟地盯著路佳的臉，緩慢而無聲地朝她搖了搖頭。

    但路佳卻一邊笑一邊看著眼前的菲尼克斯，他蒼白且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顫抖，像是在說什么，但他們的距離太遠，路佳聽不到，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善心可笑至極。

    既然被拋棄是她的宿命，那么不如讓路佳先成為拋棄他的人好了，至于菲尼克斯的結局，她相信他在這里會得到公正的決斷。

    但即便如此，路佳的淚水卻還是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滑落，她忍不住想起在美國西部的那家加油站里，那位白人探員對她說的話。

    她沉默著，看著大廳上的時針指向新的一天，終究還是發自內心地對所有為這件事辛苦忙碌了許久的海關、警方開口，給予來自名為路佳的誠摯忠告。

    “他叫卡斯帕·菲尼克斯。”

    “——很擅長說謊，小心被騙?！?/br>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1來自動態博弈的百度百科

    正文完結啦！感謝大家的支持和厚愛呀~

    因為我喜歡戛然而止的結局，所以從一開始我想好的正文結局就是這樣的，畢竟主線就是路佳回國的故事，我不想拖沓，在這里已經圓滿達成了。

    至于后續的感情線當然不會就這樣斷在這里，放心，我會在番外里給交代，追妻和he在番外里都會有。

    寫到這里給自己打個廣告，大家可以看看喜歡的預收，收藏高的先開~

    這里再推一下我的同類型公路文預收《私奔》：

    【文案】

    別人的18歲是考上大學，進入精彩且充滿希望的人生。

    而池欣的18歲，則是被繼父逼著輟學，安排‘嫁’給和繼父年紀差不多大的債主。

    她心中焦慮且緊張，面上卻若無其事地拿著偷來的三千塊錢和自己的身份證緩緩地走出了家門。

    快步經過家門口的修車店時，她與修車店里準備下班的霍焱四目相對。

    池欣記得他有一輛愛護得不得了的摩托車，明明只是個滿身機油的修車工，卻總是騎拉風的摩托車上下班。

    或許也是因為他的不羈，才來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卻吸引了不少女性顧客，幾乎就要將隔壁的修車店干倒閉了。

    池欣鬼使神差，在與那雙薄涼的雙眸相對時，忍不住拿出那一小沓錢，對這個從未有過交談的男人面不改色地撒謊。

    “我要去暑期旅游，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嗎？”

    第74章 day 16

    ◎后記◎

    路佳獨自一個人怔怔地站在老路的墓前, 雖然從母親周秀麗口中已經知道了事實的真相，但當她真的看到寫著父親名字的墓碑時，卻還是忍不住在此刻潸然淚下。

    上海的夏天，刺眼的日光灼熱至極, 整個世界的空氣都悶熱不已, 聒噪的蟬鳴也令人心煩意料, 汗水嘩啦啦地往下流, 令她幾乎難以呼吸。

    頭暈目眩的路佳努力地仰起頭向上看, 試圖不讓眼淚落下，可是這一切卻根本毫無作用。

    那是陪伴她成長、教她做人道理父親老路啊。

    意識到眼前這荒誕的一切, 路佳在某個瞬間覺得, 自己寧愿他只是如周秀麗所說拋棄了自己，也不想他死。

    因為死了, 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路佳輕緩而痛苦地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和文字，四年的時間, 墓碑的表面似乎已經產生了些微的侵蝕，照片也變得模糊起來，想到這里, 她又忍不住對周秀麗產生了難以消除的怨懟。

    原來老路從來都沒有拋棄自己, 她的所有執念原本都不該存在，就像個笑話一樣, 遠赴千里之外為了她心中的不甘，徒勞地去美國大海撈針。

    可偏偏就是那十多天的旅行，讓原本單純天真的路佳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昨天在機場和周秀麗團聚的時候有多高興, 在知道真相的路佳就有多難受。

    為什么連見老路最后一面的機會也不給她？

    于是, 她拒絕了周秀麗的陪同, 將買來的貢品小心翼翼地擺好, 無力而疲倦地蜷縮在父親的墓碑邊上，忍不住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笑著朝墓碑喃喃自語。

    “老路，我平安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