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丁溪又掐下一截嫩枝,順著腦中浮現起的一張張模糊畫面, 繼續向洪果解釋。 記憶里, 周英朗向他推薦了《斷背山》之后沒有著急離開他, 他仍然貼得很緊,在這只有兩人的獨處的小閣樓里,蒸騰的熱浪加上彼此的體溫, 在眼前蒙上一抹散不去的蒙蒙白霧。 丁溪腦海里只剩下幾個模糊的片段, 囫圇不成個。 他記得周英朗的白俊的側臉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畫面模糊不清,最后逐漸破碎。 “所以當時,你跟英朗哥是互相喜歡的?”洪果疑惑。 “不能這么說, 或者說,我并不確定。”丁溪淺淺皺起眉, 洪果的這個問題在他腦海盤旋三年之久,無數個日日夜夜關了燈后的思索都沒能得出答案。 “我首先不確定當時的我到底喜不喜歡周英朗,當時我剛剛發現自己的性向不久,各方面都沒有經驗;其次,我也并不確定周英朗向我推薦《斷背山》時所表達的意思。”丁溪說完,抿了下唇,垂眼釋然道:“不過這些也不重要了,這之后發生的事情才是關鍵。” 小閣樓上朦朧的片段戛然而止,玻璃碴摔落在木地板上發出的巨響驚擾了午后的安寧,丁溪只記得抬起頭時,周英朗的母親茅追英驚詫地站在門邊,手中端著水果的托盤從手中滑落,玻璃碴四處飛濺,折射著七彩的光,然后便落在地上,裹著汁水,落在丁溪腳邊。 秘密如同玻璃,在那一刻四分五裂,丑陋狼狽的展現在每個人面前。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肩膀被狠狠一推,周英朗站起身,已無法保持他一貫的得體穩重,他略帶慌張地瞧向樓梯口,聽見樓下的麻將聲被打斷,一切靜得人心慌。 “你...你們...”茅追英瞪圓了眼,不可思議看著自己最驕傲的兒子。 “媽。”周英朗向前追了一步,局促不安,卻說不出一句解釋。 丁溪早就嚇蒙了,彼時的他不過是剛剛在書中了解到同性間的感情,了解到自己對女孩子沒有感覺的客觀原因,他并不懂得感情親昵的界限,不明白被茅追英撞破的這一幕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沒來得及想明白任何事,便聽到樓梯口傳來樓下男人們重重的腳步聲,他聽見自己父親丁建國那粗大的嗓門聲:“弟妹,發生什么事了?” 在那一刻,他對上茅追英的視線,眼睜睜看著這位平日以溫柔賢淑形象示人的女人忽地變得陌生起來,她的眉眼壓得很低,再次看向丁溪時,已經沒有了錯愕和震驚。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視線在屋內逡巡一圈后,最終落在丁溪手中的那本《斷背山》上,便如握住一本厚厚的罪狀,在部隊大院做客的所有男男女女們到齊時,伸出長指,指著丁溪的鼻子,然后絕望又悲憫般吼出一句話來。 “老丁,你們家丁溪搞二椅子,還勾引我們家英朗啊!” 禁不住精神的倦意,丁溪退后一步,后背狠狠靠上樹干才勉強站穩腳步。 “丁溪哥。”洪果伸出手想扶住他。 “沒事。”丁溪的呼吸略略急促,腦門上沁出薄汗,緩了好一會,才提起勇氣繼續講述當年的事。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茅追英的這句喊叫,愣在原地。 對于這幫中年的老軍人們,理解不了什么是“同性戀”,卻能聽得懂“二椅子”這個詞,一時間齊刷刷的目光向一 把把長劍,狠厲朝丁溪刺來。 二椅子,形容的是不男不女,關系不正當的男孩子。 “追英姨,我沒有...”丁溪急著替自己辯解,對方卻根本沒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 茅追英叉起腰,上前兩步,氣勢十足搶過丁溪手里的《斷背山》,狠狠摔在丁建國腳下,怒道:“你少騙我,剛才我明明看見你勾引我兒子,摟摟抱抱不知撿點,你還能抵賴什么!” 她轉回臉,矛頭指向尚且搞不清楚狀況的丁建國和趙梅軍夫妻倆。 “老丁,你沒讀過書不知道,可這《斷背山》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來告訴你,這書講的就是兩個老爺們瞞著老婆孩子茍合哩,你們家丁溪小小年紀就看這種書,是什么成分還用我說?” “不是的,這不是我的書!”丁溪站起身,拼命地瞧著被茅追英拉到門邊的周英朗,希望他可以出言解釋清楚真相。 周英朗躲著他的視線,不過不痛不癢地碰了碰茅追英的袖子,小聲道:“媽,你別鬧了。” “妹子,你說這是什么事?”丁建國粗長的眉毛皺起,嚴厲地目光在丁溪身上一掃,只這么一下,就嚇得他動彈不得,下意識縮起脖子。 到底還是趙梅軍護著自己兒子,她瞧著丁溪小小年紀被驚得發抖的模樣,于心不忍,上前溫溫吞吞道:“追英妹子,這男的和男的之間能有什么事,不過是英朗和我們家丁溪關系好,親密了些而已,你是不是想得太厚了?” “我想得厚?”茅追英甩開趙梅軍,指著她鼻子罵道:“梅軍姐,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段時間大院里對我們家英朗都有些什么風言風語啊,他們說我家英朗不親近女色,一天到晚就被丁溪拖著功夫,我原本還奇怪呢,今天才知道,原來是你們家這小不要臉的勾搭的啊。” 她刻薄的目光狠狠剜了眼丁溪,整個人盛氣凌人的模樣讓丁溪害怕又陌生。 那時的丁溪腦子混亂,一團亂麻中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