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一次見到春和,是大學新生報到的時候。新生報到兩天,我拖到第二天傍晚才去。因為來上學前,父親給我在學校附近買了套房,但鑰匙一直在中介那里沒拿。等鑰匙耽擱了些時間,等我趕到學校,宿舍里另外三個人已經都到齊了。 推開宿舍門,六道目光齊刷刷地盯過來,于是我有點窘,一時竟拿不準是該先放下手里的東西,還是該先打招呼自我介紹。 離我最近的是個瘦高的男生,皮膚很白,眉眼淡淡的,笑容很溫和。他自然而然地接過我手里的東西,說,“呀,來了!我們剛還說,不知道最后一個室友什么時候來呢。” 停頓一下又道,“我叫陳春和。對了,自主選床,我們仨昨天就來了,所以先選了,就剩靠門靠燈這張。你看行不行?不行我跟你換。” 我忙說行行行,我哪張都行。 開學第一天總是要自我介紹的,宿舍另外兩個男生,一個姓杜,一個姓齊。輪到我自我介紹時,我說,“我叫蘇景明……” 姓杜的男生——他讓我們管他叫“老杜”,樂了,“一個春和一個景明,你倆該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春和一下笑起來,姓齊的那個男生看上去有點冷,他沒笑,于是我有點忐忑,思忖再三才繼續道:“有個事情,我覺得得提前跟你們說一下。”我忍不住偷眼瞄他,“我……性別男,取向男……” 宿舍的空氣一下子凝滯了。三人動作齊齊停下來,于是我趕緊說,“就是,如果你們覺得不舒服或者不方便的話,我也理解,沒關系的,我可以搬走。” 我發誓我沒有任何敵意預設,或者扮清高、裝委屈的意思。我爸爸之所以在學校旁邊買房,就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的發生。他說如果同學們不接受,或者排擠你,你就跟輔導員申請搬出來住。所以我覺得,有些事情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從一開始就攤開講比較好。 我這話一出口,春和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說沒事沒事,我不介意。老杜也趕緊說自己也不介意。他穿個籃球背心,褲子脫了一半,又手忙腳亂地提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是不是以后我們……不太好在你面前換衣服啊?” 我說不至于不至于。 姓齊的男生一直沒說話,也沒什么表情。他不說話,我也不說,我也沒坐下來,最后還是春和挑頭替我問明白:“大齊?” 他才聳了聳肩,“我無所謂。少見多怪。” 然后就轉過身去,繼續整理自己的書架去了。 ……行吧,雖然不熱情,但也沒有特別不友好,來之前我就明白,不是每一個室友都能成為朋友的,能有這樣的開局我已經很滿意了,于是也放下了手中最后一點東西,開始把衣服一件件掛進衣柜里。老杜端著盆,扭著健碩的身軀從兩排椅子中擠過來,給了我一脖拐,“哎,景明你要熱水嗎?我幫你打回來——你怎么看起來這么小呀?你滿十八了嗎?” 小?我不服氣。我當然滿十八歲了。但很快,我就明白老杜所謂的“小”是什么意思了—— 其實,我很感激他們三個都表態不介意,因為我真的很向往住集體宿舍。或許因為家庭條件好一點,又或許因為我從小被照顧保護得太好,在上大學以前,我上下學都是車接車送,獨自住大臥室,只有在初高中軍訓時短暫地住過宿舍。每每聽住校的同學提起什么宿舍夜談啦,集體翻墻買宵夜啦,我都很羨慕。 所以得知大學宿舍是四人間,還沒開學,還沒確定我未來的室友會不會接受我,我就已經把全套床位和書桌設備都準備好了。并堅定地拒絕了我爸要派司機把我送進學校的提議。 但我忽視了一點,就是我的自理能力,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至少開學第一天是這樣的,我們宿舍在暑假進行了翻修,桌子床板上都有很多涂料點子,很不好清理,那天是老杜幫我清理了桌子和書架,春和幫我掛了蚊帳、收拾好了床鋪、 這還不算什么,第二天我就被結結實實教了一回做人。九月的南京熱得不像話。每天軍訓結束后,軍訓服都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餿味。結束的哨聲一響,我累得直接癱坐在地上,疑惑不解地看著其他同學瞬間四散開去,還暗自納罕他們怎么這么有精神。休息了十多分鐘,我才慢吞吞地爬起來往宿舍方向走去,半道上還拐去冷飲店買了四份冰沙。 回去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誤—— 洗衣房地上排隊的盆排出三里地,盆盆衣服堆成山,按照半小時一桶的速度計算,這排隊得排到后半夜去。 有洗完的同學端著盆從我身邊擦過,一眼瞟過來,“兩件就隨便手搓搓好啦,這種衣服軍訓結束后就不要了,不用太認真。” 我想想也是,于是端著盆子轉戰水房。接了大半盆水,往盆里按了兩泵洗衣液,然后把軍訓服泡了進去。泡了水的軍訓服又硬又沉,我硬著頭皮搓了半天也不見起泡沫,于是又加了三泵洗衣液。 “你這樣洗不行的。”春和不知什么時候來了水房,他一擰水龍頭,水柱直沖而下,盆子里瞬間全是泡泡。看我傻站在一邊看,他索性把盆子拉到自己面前,倒掉一半水又重新接,一邊搓一邊示范給我看:“洗衣液不用加那么多,反而不好洗。領口腋下多搓搓,洗完用清水涮兩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