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辦公室里只我們兩個,我頭一次怨恨自己為什么要主動請纓上這種沒幾個同事的夜班。 所謂成年人的感情,就是知分寸,識信號,不會再像年少時那般青澀不敢上前,也不會再像年輕時那般執拗固執,求而不得亦要問出個所以然。成年人,知道什么時候該吹響勝利的號角,更明白什么是無聲的退卻與拒絕。小葵的臉稍稍垮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斂情緒。她掛了電話,安靜了一會兒,問:“蘇老師,你今晚忙嗎?想不想喝酒?” 我急忙搖頭說不忙不忙,問她想去哪兒喝一杯,去“螢間”嗎?她說不去不想吃秦老板的飯;我問那去二哥那兒嗎?她也說不去不想聽二哥叨叨。頓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說,主要是,都帶那七號男去過了,也跟秦老板和二哥打過招呼介紹過了,這會兒子過去喝酒吐槽,難免要掉價丟面子的。 哦,成年人的相親市場就是這么的功利赤裸,半小時前還是上頭優質相親對象呢,半小時后,已經淪為了下頭男七號了。我搜腸刮肚地想該怎么接話,卻見小葵眼珠子一轉,指了指樓頂:“要不,上面?” 別誤會,上面不是說樓頂,而是最高層樓。那里是圓弧270°的玻璃墻,原來有個簡易的演播棚子。后來演播室升級換代了,那演播棚就拆掉,露出一片極好的視野。聽說集團本想把這片收拾收拾,利用起來,但不知為什么只放了兩組沙發就沒動作了,于是這一塊就成了白天談事、晚上值夜班時大家來發呆的自留地。上了頂層,小葵蹬掉高跟鞋,把自己往沙發里一丟,啪地擰開一瓶梅子酒,豪氣沖天直接對瓶大大喝了一口。 “……壯士倒也不必如此?!蔽以谛睦锬f。 就是在乘電梯上樓的那段時間里,我發現一個真相,那就是,小葵對七號男還是有所期待的,并非一個普通約會過幾次的相親對象——按照她的說法,他們一共約會過四次,就有兩次去的是我們的“根據地”,地點誰選的?自然是小葵。難道小葵是為了給秦老板和二哥拉客人增加流水嗎?那肯定不是的。 唯一靠譜的解釋,就是七號男除了條件不錯讓小葵得以高看一眼之外,一定還有兩把刷子,要么是個相親老手,很會掌握約會節奏,要么就是很會提供所謂的“情緒價值”,才會讓小葵迅速地放下戒心,將他拉入我們的“私人地盤”。 看她興致不高,于是我決定走出舒適圈,做那個主動打破沉默的人。我說,“哎沒事啦,男人而已,下一個更好。” 小葵撐著腦袋搖頭苦笑,過了一會兒,好像有些感慨又有些苦惱地問,“蘇老師,你覺得我這個人,很差勁嗎?” “沒有啊,為什么這么說?” “那為什么我總是談戀愛得不到回應呢?”她說,“倒不是說,這個戀愛我非談不可,我只是覺得,人人都會渴望有一段親密關系,人人都希望自己得到愛情的回應和認同,每一段戀愛,每一次相親,我也是認認真真去對待的,為什么別人就不能認真對待我一次呢?是我不配嗎?” 說到最后,聲音里隱約帶上一點潮濕。 第85章 3. 小葵比我晚三年進編輯部,我、非凡和凡姐算是看著她戀愛的全過程。 她和沈不言是同年。新人嘛,總要跑幾年熱線,自然是背包一上肩,風里來雨里去的。她那會兒就是t恤牛仔褲運動鞋走天下,有點土還有點瘋。我們以前年會還放過一段她跟沈不言的工作視頻,倆人騎個小電驢,沈不言在前面騎,她在后面拿手機導航指路,一路過坑越坎的,每次一顛簸,他倆就互相指責,又笑又罵。 那會兒小葵有個男朋友,高高大大的,來接過她下班,男生工作不錯為人也禮貌,小葵牽著他的手離開時,小姑娘似的一晃一晃,很是幸福。 但很快她就不快樂了。有次跟我們吐露,說男朋友覺得她整天拋頭露面的,希望她換個工作。 凡姐一聽就皺眉頭,問:“他咋不要求你出門把臉罩上?還拋頭露面?!?/br> “也不是這種拋頭露面了,就是……”小葵很苦惱,但還是竭力為男友挽尊,“他似乎對我們這行不是很了解,所以現在很有落差?!?/br> 簡言之,他以為小葵做的做新聞,是電視上那種發布會新聞——不是高端論壇,就是五百強企業,要么就是部委發布會,湯小葵穿著西裝帶著工牌,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舉手點到她時,鏡頭“唰”地給到她。他能接受這樣的“拋頭露面”,但不能接受小葵在事故討薪拆遷這種現場“拋頭露面”。 最后惹怒小葵的,是他的一句話——“你天天跟這種人打交道,對以后職業發展能有什么用???人往高處走懂不懂,你得接觸層次高的人,才是你以后跳槽轉型的人脈,天天跟底層人民打交道有什么用,就為人家送你幾個爛蘋果嗎?” 小葵一躍而起,從他嘴邊奪下“爛蘋果”,說,“爛蘋果你不也吃挺香!”遂怒而分手。 她憤憤地跟我們吐槽,我們仨則面面相覷。這事兒咋說呢,雖說她前男友勢利了些,吃相難看了些,但人家說的都是大實話。我們比小葵年長幾歲,已經看到了這個行業一眼望到的天花板,但小葵還是個滿腦子理想的熱血女青年,什么“前途”啊“人脈”啊的短板,她看不到,亦或是說,看到了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