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直到藍一洄站在研三的門檻前,再次面臨著人生選擇。 他告訴謝盟,自己申請到了國外的博士,建議謝盟也申跟他同校的碩士——“我當時跟他說,可能國外環境更寬松,更適合他,并且他支教經歷在申請國外學校很加分。”藍一洄說。但電話的另一端,謝盟卻遲遲沒說話,風聲呼嘯中,他最終為難地開口,說自己想再完整地送一屆學生。 藍一洄崩潰了。 隔著電話他失控地流淚,朝謝盟發火,他說謝盟你能不能別這么自私,你也為我考慮考慮,你還要我等幾年?我就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這輩子就指望讀書改變命運,我沒你那么偉大,我光改變自己的命運都很辛苦了,沒本事為改變別人的命運而奉獻一生。 他殘忍地說,謝盟,你是不是現在特有成就感啊?在京城你什么都不是,你連社會都適應不了,整天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的,實際上別人也沒把你當回事,你其實自己心里門兒清對吧?所以才窩在那兒不愿回來,只有在那兒你才能降維打擊,在學生那里收割優越感和生活的意義,因為你比他們見多識廣——你可拉倒吧,就你在那兒帶了那么多年,帶出過一個真正意義的大學生嗎? 謝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他罵。那天藍一洄一直咆哮到手機沒電為止。擱下電話,點擊上傳學校的確認文件,發送,再無停頓,一氣呵成。 他說他不敢先給手機充電,他怕資料確認到一半,謝盟打來電話解釋什么的,那他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說異地戀三年,其實到第二年他就精疲力盡,他隱約覺得,他和謝盟正在各自走向自己的未來,他們注定會分崩離析,但就因為謝盟那句“你等我,你畢業時我就回來”,他硬是又撐了一年多。 他說蘇老師,到最后,我一邊覺得痛苦,一邊如釋重負——我在想我是個人渣嗎?也不算吧?他讓我等三年,我做到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我仁至義盡。 提及往事,他依舊不能釋懷。餐廳的音樂輕盈而曼妙,襯得他低沉的聲音痛苦而歇斯底里。 我說,恕我直言,藍先生,既然你覺得自己仁至義盡,那應該很坦然不留遺憾才對,但聽上去你似乎對你的前任只有怨念,甚至還有居高臨下的審判。 藍一洄沒料到我會這么說,于是略略不安地掃了我一眼。沒錯,我是有點不爽,雖然我跟二哥并不太熟,雖然我也知道,二哥不是啥靠譜人,但我覺得他也不該被如此評價。 藍一洄眉頭微蹙,似在認真思考怎么回答我。斟酌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如果你覺得我很居高臨下,那大概是吧。蘇老師,我從小循規蹈矩,是那種安安分分一路從高考中拼殺過來的好學生。我知道世界有很多蠅營狗茍,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不在乎——確切地說,我不知道該怎么在乎,在乎能什么用——社會不就是這樣的嗎?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等足夠強大的時候自然就有能力去改變它,但在你沒有足夠強大之前,你只能忍,人人都是這么忍過來的的,你不忍,又能怎樣呢?” “但是謝盟,他就是個在乎很多,又不肯忍的人。以前他組過樂隊,樂隊里有個姑娘。因為演出時有客人非讓姑娘喝酒,他不可忍,一酒瓶給人家開了瓢,樂隊也黃了;后來他又跟著前輩學經營livehouse、辦演出。前輩在外地張羅拼盤演出,讓他去跑腿辦演出申請。那是個十八線小城市,還把“搞搖滾”跟“街溜子”劃等號,因此他們那審批不是太順利。謝盟又不肯忍,當著辦事員的面冷嘲熱諷了幾句,最后那演出又被卡了一道,沒辦成。” “當然這不是謝盟的錯,但社會就是這樣,你一無所有還不肯妥協不肯忍,能成什么事兒呢?——從這個角度上講,我的確不認可他,甚至挺看不上這種行為,我覺得很幼稚。” 藍一洄喝了口果汁,“蘇老師,你有沒有發現,滾圈的什么自由、平等、愛、叛逆這那的,狗屁。沒有資源沒有名氣又彎不下腰,誰跟你談自由平等博愛。從始至終,只有謝盟自己,是傻乎乎地真信這一套。他不去想,如果這個圈子真的視金錢名利如糞土,那人家為什么招聘個樂隊助理、演出經紀時,還特地注明要懂營銷會策劃呢?” “……”我不得不承認,藍一洄說的也沒錯。但我很難把他說的這個人跟二哥聯系起來。我也不理解——“那既然都這樣了,你干嘛還要大費周章地回來找他?” 藍一洄的眸子深處燃起微弱的光芒,像兩團將滅不滅的火焰。我有一種感覺,仿佛謝盟是某種助燃的物質,只有找到謝盟,那團火才能持續燃燒下去,倘若找不到謝盟,藍一洄的火焰就會熄滅。 半晌他說,什么都沒有的時候,覺得謝盟那點“真”不值一提,可當世俗的東西擁有之后,才發現那點“真”才是最值得守護的。蘇老師,我現在什么都有了,就想把那點“真”找回來。 第63章 11.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愛呢,人怎么可以一邊看不上某個人,一邊又愛他不可自拔。” 跟藍一洄結束見面后,晚上十一點半,我回到辦公室。今天本是趙非凡跟我一起上夜班,但等我回辦公室后,發現他已經忙完下班了。 關了燈的辦公室陷于巨大的安靜與空虛中,窗外是cbd寥落燈火,黑暗沉寂中,隱約還有凡姐護手霜清淡的柑橘香。不知為何,我陡生出一絲說不明的悵然若失,于是在辦公室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反手關上門,來到辦公室旁小隔間準備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