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下安謹言和他師兄都像是找到個臺階,轱轆轱轆就往下滾。頭一次被沈君頤正式介紹給別人,安謹言又驚喜又不好意思,跳起來給我拉椅子時,手都在顫抖。而他師兄則起身與我握手,上下打量我一輪,禮貌道:“早聽老爺子提過蘇老師——他跟杜記很熟,兩人幾十年的交情了。” 我笑說,是,是。 光陰似箭,一晃都這么多年過去啦。有人說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只是斯人已逝,唯有一代代徒子徒孫,兜兜轉轉成相識,繼續在這個圈子里浮沉,試圖抓住一點所謂的“意義”。 興許是有我在,沈君頤的師兄有些話不便說,沒坐一會兒就要走。走前忍不住又回頭勸道: “我的話你再考慮考慮。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于你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壞事。” 沈君頤直接拒絕。“我不走。憑什么我走?”他說,“該離開的人不是你我,該怕的人也不該是你我。” “那么,他呢?”他師兄頭朝安謹言一擺,言簡意賅又意味深長,“你還能扛得住幾刀?——你不怕,但得為他考慮考慮。君頤,你干了這么多年不會不知道,有時候妥協不是因為骨頭軟,而是要爭取利益最大化、尋找最優解啊。” 31. 我問過沈君頤,他老師的兒子是不是因為他受傷這件事而專程回國的,是不是勸他出國,他是不是事情處理得不利落,遞舉報材料的事兒被那“大人物”的利益相關方知道了,人家還找他麻煩來著。 這貨一提這茬就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但他越不說,我就越覺得這事就像我猜測那樣。 還有一次是我陪安謹言去醫院。正在登記探訪時,一個路過的護士奇怪地說了句:203沈君頤探訪?他已經有人來探訪了呀!還跟護士站說不要讓人打擾。 ……有人來探訪?我跟安謹言對視了一眼。現在醫院管得嚴,一天只允許探訪兩次,每次只準許兩人進去。沈君頤這人人緣一向不怎么樣,而律所的人見安謹言來得勤,自然樂得清閑,還美其名曰把探視機會都留給他。 誰會來探視他呢? 來登記探視的人很多,趁著亂,我倆偷偷混了過去,摸到單人病房門口。 “你明白后果的。沈律。” 聲音冰冷而威嚴。我急忙一把將安謹言拉到墻邊。病房門開了一條縫,我只能看到窄窄的半只黑皮鞋。 心,跳的很快。安謹言或許對沈君頤干了什么、以及他師傅的事知道的模模糊糊,一知半解,但我可太清楚這事的危險性了。有道是老虎雖然被關在籠子里,但他的爪牙或許還在逍遙法外。沈君頤那一封舉報不是針對個人,那是捅了個馬蜂窩。現在暫時沒被抓進去的人,誰又能說得準會不會出于自保而瘋狂報復他呢? 瓷磚的涼意透過衣服直達脊背,癢而刺痛。我突然想起他在墓園那會兒跟我說的場景——他最后一次去老師家,聽到了有人在老師家里高聲爭吵,還用吊銷資格證威脅老師。 沈君頤不緊不慢地開口:“我不明白。” 那種感覺很難描述,我從沒想像過,兩個明明劍拔弩張的人,可以把話說得像老朋友敘舊一樣平靜而禮貌;我也從沒想象過,明明兩人說話連語調都沒什么變化,但就是讓你聽得脊背發涼。 來人道,“看來沈律是一點教訓都沒吸取呢。” “是啊,我沈君頤就是再受十次教訓也記不住。再找人教訓我十次唄,或者別費那么多事,下次直接讓人捅死我得了。”沈君頤說,“反正,在你們眼里,一個沒什么背景,也沒什么名聲、頭銜的律師,死了就死了,跟只螞蟻一樣。不過也請你轉告你們老板,我這里還有一些估計他不太想看到的東西。我設了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確認的程序,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保不齊這些東西什么時候就直接發到紀委手里了。” 這一次來人沉默了很久,“你是在威脅?” “我是在跟你們做交易。”沈君頤平平道:“你們應該清楚量刑的原則。沒有這份材料,十年而已;有了這份材料,死緩起步,而且還要帶進去更多人。我要的不多,要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公平正義這些東西,就是要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而已。這點懲罰,不過分吧?” 來人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沈君頤聽上去很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出了這個門,你們要還想給我教訓,隨你們的便,但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條件能接受,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行嗎?” 來人還沒反應,安謹言突然激動起來,身子一動就要闖進去。我急忙一把拉住他,連拖帶拽地看把他拖進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蘇哥你干嘛?!”這小子,居然還對我怒目而視。 我說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要干嘛? “你沒聽見那人在威脅他嗎?” “是啊,所以呢?你進去跟他殊死搏斗?你掐死他?” 我注視著他,他的臉因憤怒和吃驚而憋得通紅。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蘇哥,你別騙我。他其實不安全,是嗎?” 我說也不是吧,至少在那些人被審判前,他們會有所顧慮,不會把沈君頤怎樣的。 “那審判后呢?判決一旦生效,他手里那些沒交出去的證據也就沒用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