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在一次活動中見過劉言,他其實不算太老,然而大抵是因病痛折磨,頭發半白,人清癯且黑黃,但目光炯炯,精神很好。那場活動中,劉言沒有像其他的創業者那樣大談初心與商業前景,而是誠誠懇懇地講了幾個案例,言語樸實真誠,獲得滿堂經久不息的掌聲。 這樣的人,我很難相信他是“披著羊皮的狼”。 趙非凡一下午連帶晚上都沒再回辦公室,那天我值班時閑來無事,溯源了一下那篇造謠文的最早出處,果然不出所料,這篇萬字雄文最早發表在云想濤他們公司的平臺上,號主,也是“爭流計劃”培養的營銷號之一。 第9章 15. 那晚十二點,我下班之后,在門口遇到了一個很久沒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云想濤。 天冷了,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風衣坐在大廳的沙發里。他大概等了很久,大廳的旋轉門不時有人出出進進,夜風被不停轉動的門送進來,云想濤不時搓搓手,放在嘴邊呵氣。 見我從電梯間里出來,他眼睛驀地一亮,從沙發上站起,迎著我走了過來。 一起身,他就又是那個風度翩翩,四平八穩的云想濤了。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帶著一臉“來跟合作方開會”的溫柔笑意,突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人仿佛從來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無論焦急,惱怒,不爽或沮喪。無論何時,他臉上永遠掛著溫和、禮貌、商業化的笑容,那種表情初見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但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他的微笑其實毫無溫度。 他在我面前停下來,于是我搶先開了口。我說,“云總是來接非凡老師嗎?他下午就走了。” 云想濤有些驚訝,“走了?他說去哪兒了嗎?” 我搖搖頭,“沒說。” 我本不欲摻和這檔事,朝他略一點頭便打算走人。但或許是從他身邊擦過時,瞥見了他臉上一抹罕見的不安,也或許是他穿得實在太單薄,看他一副打算繼續等下去的樣子,我有點于心不忍,走出兩步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問,“你沒給非凡老師打電話嗎?” 云想濤苦笑著揚了揚手機,“打了,沒接。” 大堂又陷入沉默。 過了很久很久,我說,“你認識善友大健康公司的劉總嗎?就,劉言,非凡老師可能在他那兒。”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夜為什么會多管閑事。可能,潛意識里我是希望,這是一個誤會。我想聽云想濤解釋——他們不是每天都要開無數場會嗎?我想聽他說,他開了一下午會,根本就沒注意到今天下午這場可笑的輿論風波;我想聽他說他會要求全網刪除那篇造謠文章;我想聽他說,他對這件事也很震驚憤怒,他以后會加強審核,對于這種造謠該處罰處罰,該封號封號,絕不姑息。 可云想濤只是深深看著我,說:“蘇老師急著回家嗎?馬路對面有家便利店,方不方便陪我去買張彩票?” 16. 半夜十二點半,我們兩個大男人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一人一杯熱豆漿,手里抓了一大把刮刮樂,在那兒埋頭摳獎券。 直到進了便利店,云想濤才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情緒,看得出來,他今夜有點不爽,二十塊一張刮刮樂,他直接掃了八百塊讓人家拿票,震呆了那個上夜班昏昏欲睡的店員小哥。 云想濤刮得很慢很仔細。一般人刮彩票,只是囫圇刮到能看清數字就行了,但他不是這樣,他握著工卡一角慢慢地摳,從左到右,把每一行的數字格摳得干干凈凈;從上到下,把數字區的邊邊角角都刮得齊齊整整。 明明是三十五歲的人了,但云想濤看著年輕,從側面看去,像是個挑燈夜讀的大學生,在專注地做著作業。 直到快凌晨兩點,我們才把所有的刮刮樂都刮完,中獎金額一共一百零五。云想濤拍拍手上的粉末,把卡片收成一摞,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蘇老師,你說,刮刮樂算賭博么?” 我:…… 我想不通這個問題到底有什么深意,于是謹慎地答道:“刮刮樂是合法的投注游戲,但你說它是種博彩也行,小玩怡情,如果傾家蕩產地買……對于買家而言也算是賭博吧。” “那,蘇老師你買彩票嗎?最多中過多少錢?” 我誠實地說自己很少買彩票,最高也就中過十塊錢。 云想濤微微仰起臉,露出類似小孩子攀比一樣的得意的微笑,說,“非凡以前送過我一張刮刮樂,中了五百塊。那是我買彩票中得最大的一次。你知道嗎,買彩票真的會上癮,因為你會老想贏老想贏,所以從那之后,我每周都會去買一張。” 我想了想,問,“所以,善友大健康公司今天下午的輿論風波,對你而言,也就像買彩票一樣,是一次以小博大的小小冒險,對嗎?” ——輸了,不過是文章寫出來無人關注,至多被罵幾天無良造謠;萬一引起社會各方關注和討論,各個參與方都能分得一杯羹,營銷號收割關注,平臺收割流量。而在其中,唯一被獻祭的羔羊,就是無端被黑的劉言和他的公司。 云想濤抬了抬眉,打趣道:“我很好奇,是蘇老師你太有道德感,還是你、非凡,你們都這么不接地氣?” 我:…… 見我不悅,他端正了語調,說,蘇老師,造謠的是營銷號,不是我們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