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雅年輕的時候接外婆的電話，都會應(yīng)付的“嗯嗯啊啊”，無奈地跟外婆抱怨“你又開始了，媽那點事兒你都說過多少遍了”。轉(zhuǎn)眼十來年過去，文靜雅跟外婆如出一轍，天天跟安潯喝兩口酒就碎碎念。

    文靜雅現(xiàn)在還留著的愛好都不費錢。吃爆米花，喝幾塊錢的扎啤，刮幾張五塊錢的刮刮樂，買拼多多上兩塊錢十毫升的玻尿酸。

    她愛吃甜的，愛笑，以前是頂樂觀的一個人，好像永遠都長不大，會跟上小學(xué)的兒子撒嬌學(xué)卡通人物，講起話來細聲細氣的，愛漂亮，愛好看的裙子，愛鑲鉆的發(fā)卡，十指不沾陽春水，嫁給安詮德以后一頓飯都沒做過，碗也不用她刷。

    安詮德沒有特別大的本事，沒有過多的野心，他對文靜雅也沒什么要求，十件事九件事都聽文靜雅的，什么家務(wù)都不用她做，他竭盡所能對她好，沉默寡言，文靜雅有需要時讓她能有人依靠。

    這樣的人突然就不在了，文靜雅覺得茫然。

    她喝兩杯酒就臉紅，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燈泡壞了，文靜雅習(xí)慣性地喊’安詮德’，喊了兩聲安潯搬著椅子過來，她愣了愣又笑笑說還是我來，踩著椅子開最頂上的櫥子門拿備用燈泡。

    文靜雅摸索著順利換完燈泡，她朝著安潯得意洋洋地笑，問他你mama我是不是很厲害，安潯點頭。

    那天晚上，安潯起來上廁所，衛(wèi)生間黑漆漆的沒開燈，安潯走到門口模模糊糊聽到有動靜，隱約看見他媽蹲在洗手池前頭嗚咽。

    他僵硬站在原地，聽見文靜雅不成句子地在小聲念叨，恨恨地重復(fù)。

    ’安詮德，燈泡壞了……’

    ’安詮德，你出來給我換燈泡……’

    文靜雅笑得沒以前多，安潯小時候從沒覺得他媽是一個堅強的人，但他現(xiàn)在認(rèn)為文靜雅是世界上最堅韌的人。

    她刷著短視頻哈哈大笑，看著動作電影興奮拍桌，從不跟安潯分享她的焦慮和崩潰的瞬間，給安潯提到的同事都好的不像個活人。

    文靜雅只給安潯展現(xiàn)快樂的那一面，她以為自己偽裝的特別完美，安潯也從不拆穿。

    他不給文靜雅許諾，不說媽你可以永遠依靠我。

    沒人能許諾永遠，安潯把他給文靜雅的永遠視作每一個’今天’。

    “砰——”

    焦香卷著熱浪撲面而來。

    安潯提著一大袋子爆米花回家。

    今天文靜雅回來的晚，安潯做了兩道菜，扣了個盤子在上頭，等文靜雅回來一起吃。

    作業(yè)他在學(xué)校就做完了。

    接下來一陣子他會比較忙，這會兒有功夫，安潯順手把姜都去了皮，切成片備用。又洗干凈并切了兩棵蔥，切成大小相同的蔥段。最后用干凈的塑料袋子裝好系口，放進冷藏里。

    時間還早，他又剝了六頭蒜，夠文靜雅炒菜用好久了。

    等明天開始在燒烤店上班，他就沒法回家跟文靜雅一起吃晚飯了。

    周末他白天外送，晚上做家教，回來也很晚了。

    安潯一直都知道，文靜雅喜歡熱鬧，一個人會孤單，怕寂寞。

    他打開冰箱，文靜雅很久沒喝過玻璃瓶的啤酒了，為了省錢，除了便宜的扎啤，就只喝那種一瓶兩三升的塑料桶裝啤。

    安潯把寫好的便簽條貼在胖乎乎的塑料桶上。

    [媽，一天最多喝兩杯，我回來會檢查。:-)]

    他挨個認(rèn)真把便簽條貼滿出租房的各個角落。

    角落里的全身鏡。

    [媽，別再照鏡子了，快遲到啦。魔鏡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餐桌上文靜雅常坐的位置一角。

    [媽，注意葷素搭配，超市周二五花rou有活動。]

    衛(wèi)生間的櫥柜門。

    [媽，牙膏快用完了，新的在第二層的左手邊。]

    把最后一張便簽條貼完，安潯仔仔細細環(huán)顧了一圈，確認(rèn)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存在感，滿意地點了點頭。

    快十點鐘，安潯才聽見樓梯間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他先一步給文靜雅開了門。

    光順著打開的門灑在漆黑的樓梯間，驅(qū)散了黑暗。

    “回來了媽，吃飯。”

    文靜雅呼哧呼哧地上完最后三個臺階，抬起頭朝安潯咧嘴笑起來。

    “好咧兒子，我快餓死了，今天加班我跟你說……”

    文靜雅換個衣服的功夫，安潯把兩道菜熱好，端了出來。

    兩人熟練地拖出小馬扎落座，安潯跟文靜雅說他明天開始到燒烤店上班，還是兩點結(jié)束，會回來比較晚，讓她先睡覺。

    “別熬夜。少刷短視頻，少追劇。”安潯謹(jǐn)慎地盯著他媽，跟防賊一樣。

    文靜雅裝傻：“啊哈哈，我又不是小孩兒。”

    安潯表情淡淡，文靜雅莫名心虛，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干咳了一聲，不情不愿保證：“嘖，知道啦。”

    安潯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我會檢查你的屏幕使用時間。你眼睛又不好，少看手機。”

    文靜雅低頭扒飯，嘟嘟囔囔：“哦喲知道了，你個小老頭。”

    吃完飯，安潯照常摞起碗筷去廚房刷。

    文靜雅坐在小馬扎上沒動，她環(huán)顧了一圈，到處跟被“抄家”了一樣貼著醒目的明黃色小紙條。

    她垂下眼，邊看邊無聲默念，看著看著不自知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