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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如夢令(古言 NPH)在線閱讀 - 56.長樂坊

56.長樂坊

    長樂坊作為長安最負盛名的聲色犬馬之所,在商業繁華的運河地段占地足有叁棟小樓,人員復雜,不過,除了樂班的人,趙靈素并沒有機會與長樂坊其他人接觸。

    原本,鴇母看她身段、氣質皆是出眾,對她起了興趣,被鈴娘攔下,只說此女與定遠侯府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且她作樂師教習的價值更大,鴇母也就作罷了。

    這日傍晚,趙靈素結束排練,正準備回家,鈴娘急匆匆趕來道:“靈素,你說什么也得幫我一回!”

    趙靈素好奇:“出了何事?”

    “鳶兒那丫頭昨夜凍著了,今日醒來嗓子就不大好使,可今晚有翰林院的人來,早就點名要她唱曲兒……”

    翰林院里除了功成名就的高官,就是來歷不凡的年輕官員,不是長樂坊能輕易得罪的,這群人很有見識、要求又高,尋常糊弄不過去。

    鳶兒是樂班數一數二的歌姬,嗓音柔美動聽,沒幾個比得上她的,除了趙靈素。

    她在這兒待得久了,別的本事也漸漸顯露出來,鈴娘知道眼前少女看著不顯山、不露水,日日戴著張面具,但唱起歌兒來絕不比鳶兒差,因此就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請求她救場。

    這倒不是什么大事兒。藝伎與其他妓子不同,跟長樂坊簽的并非賣身契,因此除非本人同意,客人是不能強迫她們做事的,人身安全很有保障。

    趙靈素又跟鈴娘確認一遍戴著面具也沒事后,就應下了。

    ……………………

    夜幕低垂,街道上的燈火逐漸亮起,“長樂坊”叁個斗大金字在大紅燈籠映照下熠熠生輝,引人入勝。

    一行身著細葛外袍、腰系寶石玉帶的年輕男子朝長樂坊而來。

    這行人皆是輕裘緩帶、舉止從容,談笑風生間,一看就與普通百姓不同,其中當屬一身穿靛青盤領窄袖大袍的青年最是矚目,他被眾人圍在中間,個頭最高,面容清朗,說不上多英俊瀟灑,但其目似寒潭,自帶一股清正氣質,讓人見之忘俗。

    一圓臉男子道:“這還是硯辭頭一回跟咱們來吧?”

    “可不是嘛,真是難得,我說了好久,總算把他拖來。”

    “硯辭最近定了親,是該提前出來見識見識,別到洞房花燭時手足無措才好!”

    “哈哈哈哈!”

    正當中被調笑的那人一臉無奈,此人正是沉硯辭。

    他本不喜歡這些紙醉金迷之地,作學生時還可以隨自己心意拒絕他人宴請,進了官場卻不能再繼續那般隨性妄為,必要的交際也不好一再推脫。

    是以今日下值,沉硯辭就應同僚之約,一起來到這長樂坊。

    說起來,這確實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正如他之前料想的“荒yin無度”的場面一般,甫一推開門,就有一陣悠揚絲竹旋律入耳,脂粉香混合著茶香撲面而來。

    廳堂內,玻璃花燈高掛,光耀如同白晝,堂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舞臺上,長袖飄飄、香肩半露的女子們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仿佛是個隔絕了世間煩惱的夢幻國度,寫滿了“醉生夢死”四個字。

    見沉硯辭面露不喜,那圓臉青年又道:“這才哪兒到哪兒,硯辭,不用管這些不入流的,咱們要去的地兒還沒到呢……”

    說著,他被一行人簇擁著進到花草蔥郁的后院,有一熟識的華服少婦就侯在此處接引他們,幾人穿過一條直通運河的羊腸小道,來到河邊一處畫舫中。

    這畫舫極為宏偉華麗,像水上的一棟小樓,船頭是露臺,零散坐了幾桌客人,中間是包廂,每個房間都有長窗可觀風景,船尾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這里比前堂安靜許多、幽暗許多,走廊兩側墻上繪有各色美人圖,并不yin穢,反而有種圣潔的氣質,一看就是高手所作。

    幾人先后登上畫舫叁樓,進入一處裝飾考究的寬敞包廂內,互相謙讓著依次落了座。

    燈光下看,那接引的少婦貌不驚人,眼神里卻透著股勾人媚態,圓臉青年和其他幾人顯然是此間常客,興致高昂地與她周旋幾句,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

    少婦笑盈盈道:“行了,奴家就不耽誤爺們兒時間了,姑娘們,進來吧!”

    她清脆拍了拍手,包廂門隨后被推開,一排穿著清涼、簪花戴玉的女子魚貫而入,站成一列,那可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這列女子身后,又跟進來四五名抱琴、抱箏、抱琵琶的女子,坐在包廂角落一塊凸于地面的平臺上,那里擺著幾張低矮桌椅,一看就是為奏樂用。

    兩名女子解開固定在兩側墻上的紗帳,半透明的水紅色輕紗柔軟垂地,將后面幾名樂伎的身影遮掩得隱隱綽綽,然后,便有輕柔舒緩、又不會喧賓奪主的音樂緩緩流出。

    不過,無人關注角落里已經開始彈箏撥弦的藝伎們,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眼前這排妝容精致、香膚半露的姑娘們身上。

    一人說:“硯辭沒來過,咱們也算盡半個‘地主之誼’,該讓硯辭先挑!”

    沉硯辭哪見過這場面,這話真不知怎么接,趕緊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尷尬與驚惶。

    圓臉青年笑著替他解圍:“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他什么性子咱們還不清楚?這不是為難硯辭嗎?”

    說著笑著,眾人點了各自喜歡的姑娘陪在身邊,最后剩下一個眼神有些怯懦的瘦小少女,猶豫著在沉硯辭旁邊坐下。

    周遭男男女女調笑自然,有的甚至已經開始摟摟抱抱,而自己身旁這位豐神俊逸的清朗男子卻還是脊背挺拔如同青竹一般,少女咽了咽口水,慢吞吞斟了兩杯酒,先遞給沉硯辭一杯,又自己拿了一杯,湊上去與他碰杯。

    沉硯辭默默接過,不挨她半分衣袖,眼神也沒有對視,碰杯時,還特意將自己的杯口低下去她的半分。

    少女誠惶誠恐,趕忙把自己的杯口也往下放得更低,兩人這么你來我往,杯子都快放到桌面下去了,看得旁邊的圓臉青年大笑不已。

    眾人喝了會酒,又行起飛花令,席間歡聲笑語,沉硯辭也稍稍放松下來,不再那么拘謹。

    又過了會兒,那華服少婦進來挨個敬了輪酒,敬到沉硯辭身邊時雙眼一亮,暗嘆真是好一個卓爾不凡的年輕郎君!

    長臉男子趁機問道:“我們都來好一會了,怎么還不見鳶兒姑娘?”

    “哎呦,爺,今兒個不巧,鳶兒病了,唱不了了……”

    “什么?怎么就突然‘病了’?你莫不是在糊弄爺吧?”

    “我哪兒有那個膽子!你先別急,鈴娘特意給您安排了另一位姑娘,唱得不會比鳶兒差,您就等著瞧好吧!”

    “最好如此……”

    趙靈素坐在紗幕后,聽得額頭冒汗,倒不是害怕,而是有些尷尬,她也不覺得自己被“輕賤”了,只道這也是一種新奇的人生體驗。

    聽外面時機差不多了,趙靈素與身旁姑娘們交換個眼神,點點頭,琴聲漸起,柔婉細膩的女聲隨即加入進來。

    “我有一段情呀,

    唱給諸公聽。

    諸公各位,

    靜呀靜靜心啊,

    讓我來,

    唱一首秦淮景呀,

    細細呀,

    道道來,

    唱給諸公聽。

    秦淮緩緩流啊,

    盤古到如今。

    江南錦繡,

    金陵風雅情。

    瞻園里,

    堂闊宇深。

    白鷺洲,

    水漣漣,

    世外桃源。

    ……”

    趙靈素兩輩子都是蘇州人,用方言唱一首評彈小調毫不費力。

    她聲音一起,簾外驟然靜了,連酒筷杯籌的聲音都停了,只余曲調悠揚的吳儂軟語,將秦淮水鄉的繁華美景娓娓道來,

    那女聲和著琵琶聲,恰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聽得眾人的骨頭齊齊酥了一半。

    曲罷,鈴娘得意地掃視眾人,好似方才一展歌喉的是她一般,眾人面色皆是神往癡迷,獨獨一人例外,即那名儀容最出色的郎君,他的表情不單單是欣賞,似乎還夾帶著一絲……困惑?

    一男子感嘆:“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作‘如聞仙樂耳暫明’了……”

    “是啊,真是人外有人,今后,鳶兒就只能稱其二了。”

    也有人道:“這位是樂班新人嗎?怎得從沒聽說過?鈴娘藏得夠深!”

    “可是金陵姑娘?這一口江南小調可真是……可否出來見見!”

    “是啊、是啊!”

    眾人齊聲贊同催促。

    時下藝伎的地位要比賣身的妓子高出不少,頭部藝妓的“粉絲們”比起妓子的追隨者也是只多不少,眾人想見歌者實屬正常。

    聽得鈴娘也喚她出來,趙靈素心想反正戴著面具,出去客套幾句也沒什么,之后她就能回家了,于是起身。

    眾人只見水紅半透紗簾后,那道“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纖細身影緩緩站起,一只雪白小手掀開紗帳,素衣佳人微垂秀頸,蓮步輕移,沖眾人行了個禮。

    “靈素見過諸位公子。”

    她面具覆面,只露小半張臉,但僅憑“唇紅齒白,膚如凝脂”八字,就已是難得一見,更別提其精巧下巴、素白脖頸、玲瓏有度的身段,和走動時的裊態,讓人一看便知這定是個美人,也使在座男子對其面具下的嬌容更感好奇。

    靈素、靈素……好名字,沉硯辭暗贊一聲,心中奇怪:怎么這位靈素姑娘的聲音與自己的未婚妻蕭小姐如此相像?身形似也大差不離。

    不過,一個是養在侯府深閨的名門望女,一個是長樂坊中新來的江南歌姬,二人縱然音色、身形相近,身世命運卻必定是天差地別。

    周遭同僚們已經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這名歌姬摘下面具,她似乎很是為難,局面一時僵持不下。

    鈴娘其實也好奇趙靈素面具下的真容,可是樂班還指望著她,便不能把她惹惱,于是也在一旁試著替她解圍。

    可惜滿屋子的青壯年男子都不是尋常人等,很有幾分驕傲在,不是那么好打發的,直接駁了鈴娘的臉面。

    趙靈素仍是堅持不肯摘下面具——開玩笑,不是她自戀,這些人聽個聲兒就快腦內高潮了,要是見了她的臉,那還得了?一對蕭家父子已經夠她喝一壺的,她可不想再被別人sao擾。

    一年級稍長的男子板下臉道:“莫非姑娘還看不起我們不成?或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難言之隱?否則,何至于連真容都不肯透露?”

    “當然不是!靈素只是、只是……”

    沉硯辭聽她支支吾吾,心里有些不忍,因這相似的音色對她起了幾分憐憫,正準備開口替她解圍,就聽身旁人先他一步道:

    “欸,我倒有個主意!在座諸位都是學識淵博有身份的,不便與一女子為難。不如這樣,靈素姑娘,我們方才的飛花令行到“夢”字,若是你能作一首帶“夢”和“花”的詩來——當然,詞也可,不拘什么詞牌,只要能服眾,我們便再不提面具之事,你自可離去,如何?”

    眾人齊聲叫好。

    這要求說是“不為難”,其實再為難不過,哪個女子能當眾作出一首得一眾翰林院官員認可的詩詞呢?

    席間姑娘們斟酒倒水的同時,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男子們則是饒有興味地看過去,目光里不乏挑釁,誰讓這歌姬一再掃興拒絕呢?

    沉硯辭喝了口酒,搖搖頭,直接起身,且行且吟道: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他在趙靈素身邊不遠處站定,沖眾人拱手:“諸位,我這首如何?權當贈予這位姑娘,可否算她過關?”

    “嚯!”有人調侃道:“硯辭竟也學會憐香惜玉了!”

    方才那名年長男子仍是不依不撓:“硯辭這首絕句自是出眾,可哪兒有代人作詩的,不算不算!”

    眾人爭論之時,趙靈素已經認出這名替她說話的挺拔青年正是那日百蝶園里,把她誤認為“蕭小姐”的古板公子。

    她不想再耽擱時間,雖然感激他的好意,卻也擔心自己被他認出來,又惹麻煩上身,當機立斷道:“好,我來!”

    作者有話說:

    劇情比rou好寫啊

    超長的一章

    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