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52節
簪纓點頭,囑咐他好生養著,準備去會會那位堡主。 嚴蘭生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又叫住她道:“女郎,如非必要,莫用……此事攻擊她。” 簪纓才感動于他帶傷為她謀策,聽見此言,又覺得這個二郎傷壞了腦子。她腳步停都未停,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 ——我也是個女子啊。 簪纓才出門,正逢沈階和傅則安一道來探望傷員。 這兩人走在一起的機會可不多,簪纓側身一讓,兩位幕僚便進去了。 里頭的嚴蘭生一看他們,立馬捂住額頭,“不是看笑話來的吧。” 這片刻功夫,傅則安已快步走近,撥帳彎腰時,一縷雪色的發絲從他肩頭滑下來。 “身上哪里不適,別硬扛,告訴哥。” 他說完,自己先怔了一下,隨即改口:“告訴郎中。” 他少年時大多數時候都在攀附太子,無論對家中的堂弟,還是meimei,都未盡到兄長之責……他已沒有資格說這個字。 這對堂兄弟,在嚴蘭生跟隨簪纓回到蒙城時,匆匆見過一面。當時他們得知彼此的身份,除了驚訝之外無言以對,之后很快就分道揚鑣。 時隔一年多再會,嚴蘭生還是對傅則安的那頭白發感到離奇。 雖然他對傅家人已無什么感覺了,自然也包括這個昔日的堂兄在內,還是忍不住嘆惜:“怎么就白了啊……” 沈階站在盥架旁,不遠不近聽著他們兄弟說話,一直默著。 等嚴蘭生的視線瞄過來,他才慢悠悠開口:“半仙兒?” 嚴蘭生就知道這人蔫壞,生無可戀地移開視線,“打臉了不是。” - 另一廂,簪纓踏入尹真的屋室。 進門前姜娘要跟,簪纓回頭按住她按刀的手,搖了搖頭。 尹真也正在等著她,未設門禁。這個英氣頎高之人,已然又是一身黑袍勁裝,腰帶長刀,除了略顯蒼白的臉色,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與軟弱沾邊。 簪纓都不知道她的傷口有沒有包扎過。 在得知尹真是女子后,簪纓看向她的眼神便有了種變化。尹真久居上位,統領庶眾,自然一眼便看出這種變化,冷笑道:“你如今定是很得意吧。” 簪纓平靜回視:“我為何得意。” 尹真嘲弄地看著她,“讓我猜猜,要不了多久,外面所有人,你的人,我的人,都會知道我是個女流——可我告訴你,我不是女人,我是個男人!” 她的目光銳利陰狠,簪纓卻垂下視線,看見尹真的手掌上,新刻的刀傷尚未完全止住血。 這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的人。 “我與嚴蘭生都會保密,向你保證,不會傳于第三人之耳。”簪纓道。 “你以為我會信?”尹真忍著傷疼笑了一聲,“你此時心里,必然在看我笑話吧,必然心想著,女扮男裝多吃力不討好啊,反倒落了下乘,哪比得上你依仗女子身橫行四方,美麗風光,邀名養望。你覺得自己有本事?你不過是命好。” 縱使被戳破 了隱諱,尹真骨子里的狐疑依舊不改。 簪纓聽她說著最尖銳的話語,卻在此女——或者這個“男人”的眼中看到一種深切的悲涼。 “我知道。” 她的一雙桃花眸向下微捺,仍舊靜靜的,“我能走到今日,不過依仗兩件事,一是我托生成了唐夫人的女兒,二是我……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她一步步走到今日,看似越登越高,心里卻一直謹記著這件事。 若無這兩樁機緣,若讓她與這些年見過的飄零女子身份對調,姬五娘、姜、龍小妹、海晏清、還有眼前的尹真……她的命途絕不會比她們更好,她能做到的也絕不比她們更多。 前世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她才是最蠢笨最軟弱的那一個。 所以她才反感那些僧人虔誠地膜拜她,反感他們口口聲聲叫她小菩薩。 她做不了誰的菩薩,她曾在重生之初,時常心想,該重生的人應是她在海上失蹤的阿母才對啊,該是她為國盡忠的阿父,是溫柔純善的衛娘娘,還有一生未能得志展眉的她的小舅舅。 可偏偏是她。 注定是她。 既然如此,她便盡自己的努力讓這個世道好過一點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尹真未料到簪纓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不過尹真心中的警弦依舊未松,尤其不喜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皺眉:“誰許你同情我,你覺得我是弱者。” 簪纓奇怪地揚了下眉頭,“我為何同情你,我佩服你。弱者……我也并不同情弱者,我本就是軟弱里的一份子,我知道被擊碎的滋味。” 她說得坦坦蕩蕩。 尹真錯愕至極地望著她。 然簪纓今日的心里話已經吐露得太多,她揮去前世臆象,眼神為之一變:“堡主,世道變壞,最先遭殃的總是女子。若堡主亦有共識,我們站在這里該討論的便不是你的身份、我的身份,而是來談談合作。” 她天然曲翹的睫尾旁有一抹淡淡胭色,因語氣加重,壓住了艷麗,透出冷靜,像狼毫在白紙上一筆出鋒。 “你刺我門客一刀,若他今日死了,我要你償命。現下至少沒有發生最壞的結果,倒還有得談。” 尹真神色晦暗不明地摩挲掌心的繭子,“這就是你的談法?” “你只能跟我這么談。”簪纓的臉上看不出怒,話里卻不留情面,“堡主閉關太久,不妨也看看外面的天。尹家堡正處在黃河南線上,這個地勢注定了此處易動難安,你要豁出命保護尹家堡,可以,但閣下有幾條命?這條命拼掉后,尊舅父當如何,身后堡民又當如何?現有一法,不必尹家堡出命,也不需讓渡治權,只要尹堡主點頭令我部曲在此協同,以鞏固濼口渡至巨野澤一線的航道防線,確保洛陽背后的東北水道無虞。我要的只是這個地方穩,不會驅使尹家堡中人為戰,如何。” 尹真在她說話之時,目光一直不離那張靡顏玉膩的臉,沉默半晌,問回老問題:“我憑什么信你?” 簪纓不假思索,“那是你要說服自己的事情。” “你說什么?”尹真皺眉。 簪纓坦然注視這個無論從身高氣度、還是聲音長相都絲毫看不出脂粉痕跡的宗堡主,道:“我說再多的承諾,表再多的誠心,也不能扭轉一個疑根深重的人。堡主,每個人都有跨不過的過去,但我與你談的是現在。” 尹真有幾分失控地抖動嘴角,閉了閉眼,“好輕巧的說辭,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過去……” “我不想知道。”簪纓平靜地盯著她重復,“所以我說,我與你談的是現在。” 尹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沒有人有義務替尹家悲慘的過往兜底。 尹家 用三代經歷,親身證明了結義之盟不可信、婚姻之盟不可信、連血濃于于的骨rou至親,在強敵來襲時也可以說棄就棄。被這些過往沉沉壓覆住的他,唯一還能相信別人的辦法,就只能是他選擇相信。 可邁出這一步,比讓他去赴死更艱難。 至少他知道自己因何而死,遠勝過時刻害怕背后被人捅刀。 “那碎嘴子如何了?” 簪纓聞言,先是微愣,然后凝結的眉心霍然一松,“承堡主手下留情。” “世道變壞,最先遭殃的總是女子。”尹真重復著簪纓的這句話,慢慢解下腰上的刀,托在手里看了幾眼,“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說出這種話的女子。” 她抬眼,“唐娘子,你有名,有錢,有人,有地方,那么你能保證今后這世道里的女子不再遭殃嗎?” 簪纓想了想,眸子里有忽閃的水光,還是誠實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試一試。” 尹真低眸看她,“好,我信你。” 簪纓目光一定,正要開口,尹真又道:“但我不信別人。我不管大司馬在洛陽如何,南朝如何,將來這天下姓什么,但尹家堡歸了你,是因我尹真只認你,而不是任何其他位高權重的男人。所以,不管現在還是以后,你不能失去對尹家堡的話語權和決策權,做得到嗎?” 簪纓微微晃了下神。 類似的話,龍莽也對她說過。 她正欲言,外頭忽有來報:“堡主,老爺的身子有些不好了!” 簪纓心里一驚,尹真已經變色地奔出房間。 簪纓隨著她趕到尹平彰房中,進門之前,她頓了頓,見尹真沒有攔她的意思,便跟了進去。 曇清方丈已經在此,他為尹平彰察看脈象,道:“阿彌陀佛,老檀越身上有多年的舊傷,肺脈沉弱,調養多年,撐到今年才咳血,已是……” “舅父……”尹真跪在榻邊,舅父身上的傷,都是當年為了救走他才落下的。 尹平彰喘著氣息靠在引囊上,摸摸外甥女的頭,卻是平和含笑,看不出油盡將枯的衰敗。 他輕聲道:“我的身子骨我清楚,這些年真兒你搜羅各種藥材為我調養,撐到如今,已是從上天偷來的壽數了。我不怕別的,只擔心你……” “舅父,”尹真忙道,“我已與唐娘子結盟,此后尹家堡有了靠山,你不必擔心我了。” 簪纓隨之向尹平彰一福。 尹平彰得知此事,自然高興,然而卻搖頭道:“在我心里,我這一生無愧尹家堡,你更無愧。比起尹家堡的靠山,真兒,我更在乎你的靠山在哪里,我多想、咳咳,多想看著你穿回女裝,覓一良人出嫁成親,讓他護著你,從此不必再艱難獨行……” 尹真咬牙忍著淚,“舅父,我是男人,我不會嫁人。” 尹平彰一時動了氣:“你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罷!男人娶妻,女子嫁人,你總要讓我在臨死前看你穿回喜服,要不然,要不然……” 老人老淚縱橫,“我到了底下,該如何向你死去的母親交代啊?” 尹家上數兩代已經這么難了,到了第三代,就剩下這么一根獨苗,還要繼續困苦一生嗎?老天對尹氏何其澆薄! 簪纓見此場景,心下凄惻,有個念頭微微一動。眼看二人情緒皆要失控,她忙上前轉圜了幾句,示意尹真出來。 “我有一法,可償尹老爺子的心愿。就當唐氏送給盟友的添頭。” 她對尹真說了一句話。 尹真驚異:“你這小姑子瘋了不成?” - “哎,也不知洛陽那邊仗打得怎么樣了,你們說,大司馬真能滅了北朝嗎?” “消息哪能那么快喲,我倒是聽說了另一事,唐氏娘子原 是轉世的佛子,已準備皈依佛門了!” 濟南的春日陽光明麗,此處是距尹家堡二十里外的一處茶攤。因前幾日尹家堡在黃河邊大破北胡,茶攤老板心頭敞亮,茶水一律半價。 隔座坐著一個斗笠遮臉,身形矯健威嚴的玄衣男人,伴有四五名扈從,四五匹好馬。 男人聽到本地茶客的閑話,不由捏住手中陶土粗燒的茶杯。 “嗐,你這都是啥年月的老話了。”那邊的茶客還在閑聊著,“唐娘子要財有財要貌有貌,出的哪路家,我倒聽說,唐氏東家要和尹家堡主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