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49節
再向北望,更有塹壕高墻,以御黃河對面的外敵入侵。 這座固若金湯般的鐵堡, 當真將拒人千里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簪纓眸色微沉, 命手下向堡門處的巡值之人拜上名刺,求見尹堡主。 等待的空當, 她透過車廂的鏤花窗,向嚴蘭生嘆笑一聲:“當真辛苦你了。” 嚴蘭生已下馬候在車邊, 聞言會意一笑, 語氣自然親近,“別被這陣勢嚇倒了, 尹真其人嘛, 的確不近人情得很, 然他孝順, 奉養的舅父是位體孱心慈的明公。主公若想得尹家堡,可從此人身上打開缺口。” 只是尹真疑心深重, 他之前登門三次,一直沒機會深入接觸到這位尹公。 簪纓若有所思。 那廂, 守衛接過名刺, 審慎地注視這支外來車隊一眼, 便即返身, 通過內里的重重門禁,一路轉至堡內中堂。 堂中肅靜,彌漫著淡淡沉水佛香,有兩列武士帶刀而立。 居中一張鋪就虎皮的坐榻上,兩根粗糙帶疤的手指向前伸出,勾了勾,拈住名帖。 手指的主人打開來掃了幾眼,嗤然一聲,似笑不像笑。 “拿小卒子試探了三回,唐子嬰終于親身來了。可探清其人帶有多少人馬?” 屬下回稟道:“回堡主,見車隊隨行介士二十余人,暗中未見埋伏。” 穿黑衫袍裹方頭巾的男子箕坐在席榻,一聽便沉眉,“唐子嬰出行,豈會只帶二十人,察探不出,才是居心叵測。” 屬下又道:“與唐氏娘子一道來的,還有大覺寺的曇清方丈,也具上名帖,說來探望老爺。” 男子眉頭更緊,掌擊案角,鏗鏘一聲。“好高招啊,竟將大覺方丈也收服了。用和尚來做掩護,更更可恨。” 這里話音才落,從壁幛后傳出幾聲無力的咳嗽,“那曇清方丈是位高僧,慈悲為懷,不會有歹意的。真兒,你莫總是揣測人心至壞,那位唐娘子、咳咳……她在青州行了不少好事,我看可以一見。” 尹真聽見咳嗽聲時已經起了身。 見到拄杖而出的舅父,尹真扶他就座,眉宇間的冷意依舊不散,“舅父難道忘了外祖與先母之禍,皆始于輕信于人。” 病容憔悴的半百老人長嘆一聲,“怪我在你兒時,總提醒你莫忘仇恨,將你教岔了……孩兒,防人之心固不可無,可你、你將來孤身一人守著這偌大堡塢,終究獨力難支……” “我身為男兒郎,自可頂天立地,何用求人!” 尹真不等舅父說完,擰眉硬聲道。 繼而他聽見舅父嘶渾的咳嗽聲,又不忍地皺眉,甩過身道:“罷了,舅父想見便見,左右我不會答應他們任何要求。” 堡外,簪纓一行人等候了一時,忽見眼前的鐵門吱然一聲從內打開。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比想象中順利的進程反而令他們豎起警惕。 簪纓的十影衛是一向隨身的,再有便是武婢姜娘,以及沈階,嚴蘭生,同幾位主簿。他們由人引路,進入堡中,才發現此中別具洞天,占地比鳶塢大有數倍不止,極目不能概全。 到了會客廳中,簪纓沒能見到尹堡主,卻見到一位有幾分病態的拄杖老人。 聽其自陳,知是尹堡主的舅父,也就是當年拼命從北胡的鐵蹄下救走尹真的人,簪纓心下反而一定。 她揖手自報家門:“晚輩唐子嬰,一至青州期年,身小事繁,始來見拜,還 望明公勿怪。” 尹平彰比尹真好說話一些,大抵是篤信佛教的緣故,還算以禮相迎。 簪纓耐心等著曇清方丈為尹平彰把過平安脈,彼此客氣幾語,而后道明來意: “尹公,我此來,是誠心相邀尹家堡結盟圖存,共抗北魏,不知尹公意下如何?” 尹平彰深知外甥的脾氣,他只是不想真兒開罪于這位在青州業已成勢的首領,卻也做不了真兒的主,咳嗽著道: “唐娘子當知,尹家堡一向閉門自守,不理外界紛爭多年,這一趟,只怕要讓娘子掃興而歸了。” 嚴蘭生展開一把素面竹骨扇,翩翩好風度地笑道:“尹公此言差矣。今天下看似南北并立,實則已然三分。尹家堡在黃河南岸于南北兩朝間夾縫求存多年,應比我們更清楚,南朝軟弱,不能庇佑尹家堡,北朝則非我族類,肆意凌虐漢民。唯大司馬奇骨雄姿,畢生以光復漢室為志,如今已兵臨洛陽,捷訊在望。尹家堡已經藏鋒多年,我想不會只是為了一味忍隱吧,必是在等出鞘一刻!而今,正當此時機,貴宗何不乘勢而起,一來一雪家恥,二來壯大自身,三來也好為后代謀一份大好前程?” “造反就說造反,說得這么好聽!” 一道厲聲突起,尹真大跨步從側堂門走出,怒瞪這個幾次三番信口雌黃之人。 若非舅父要積陰鷙,攔著他,這小兒早成了他刀下之鬼,哪里還有今日開口的機會? 他轉看對面為首那女子,上上下下地打量。 簪纓先被那道聲音震了一震,抬目只見這名現身的男子身著黑袍,高大峻峭,一雙墨色一字長眉,更顯得英氣凌人。 他睥睨向她的目光,盡是敵意與鄙夷。 簪纓看見了男子腰上的佩刀。 她不退反進一步,玉容清肅,抱手朗聲道:“這位必是尹堡主了,小女子久聞高名。我志效于大司馬,唯愿驅逐胡虜,何來造反之說。” “你倒說說,當真合了盟,敵襲時是你的人沖鋒在前,還是我尹家堡?” 尹真目露金石之光,面含凌霜之色,注視著簪纓。 簪纓忙道:“自然是我全力出兵,尹家堡可一人不出。” 她并不是虛偽詐言,按她如今手握的部曲數量,不會太計較千人級別的兵力多寡,她看中的是此處地利。 瀕臨冀州的尹家堡她是一定要控住的。 尹真冷笑:“算盤打得真響,你的兵入駐進來,便可名正言順霸占此堡了。” 簪纓:“不入貴塢亦可,只要堡主首肯,允我兵馬駐守在堡塢周圍,以防冀州兵部南下。” 尹真:“是啊,先拉開陣勢,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把尹家堡給圍了。” 簪纓愣了愣,沒想到這位堡主的每一個想法,都與她原意背道而馳。 僅僅交涉幾語,她便看出此人當真多疑。 嚴蘭生正欲開口,尹真厭煩此人,搶先道:“尹某聽說,當年唐娘子初來青州時,發過一句豪言,道:‘青州亂又何妨,我趁的就是這個亂,亂中必有一序,我便那個序’,是也不是?” 簪纓心念輕動,若非今日聽人提起,這樣久遠的事,她都有些不記得了。 “是又如何?”她大方認下,彎起唇角,直視這個性情凌傲的男人,“試問,唐子嬰哪一句沒有做到?” 尹真不能忍受挑釁,手掌霍然壓上刀柄,“我尹家堡的秩序,你便做不得主!” 也是同時,姜娘上前一步護住小娘子,十衛嚴陣以待。 也是同時,堡塢外的空中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示警哨號。 尹堡主臉色霍變,連尹平彰都顫巍巍站起,這種敵襲而響的哨聲,是尹家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尹真大怒地看向簪纓:“好啊,你果然伏兵于道,要強攻我尹家堡,人來,拿下!” 簪纓神色亦變。 她下意識按住袖下的腕弩,心想她與部下約定好的信號本是怕入堡后生變,由他們在里頭發出,好讓外面人接應。 而今哨響在外,難道…… 堡中廳堂一瞬劍拔弩張。 尹真一聲令下喚來了人,那戍衛卻是直奔堡主面前,大驚失色地稟報: “堡主,北邊有大軍襲來,正強渡黃河,朝塢堡方向前進!”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塢外又連響三聲連絡簪纓的信號聲,一聲比一聲緊急。 “渡河而來,必是冀州軍。”沈階當機立斷道,“北朝要攻青州!女郎,當速派王將軍領潛軍向濼口渡方向迎敵,絕不可讓對方順利登陸平地,結成陣勢。” “這便是你口中結盟的誠意!”尹真怒極反笑,英鷙的雙眼看向簪纓,“我尹家堡太平多年,你一來,北魏便興兵,他們分明是沖你而來,你卻拖尹家堡下水?” 千鈞一發之際,簪纓來不及辯解,她神凝靈臺,眸色為之一定,一身氣場反而淀了下來。 “影,按沈階之言去傳,令王叡迎戰。” “卯,領一小隊分路通知就近的部曲來援。” “酉,傳令馬晁統騎兵沖鋒,弓箭手在后,務必阻住敵方登岸的速度。拖,能拖一時是一時。” 她一條條快速吩咐,冷靜的目光如同風起漣漪的湖水復歸平靜,水深不可見底。回首對尹真道:“我之罪過過后再算,此時你我在一條船上,唯有同舟共濟。我帶來騎兵一千,步兵三千,堡中有多少能戰之士?” 尹真面色陰沉不定,嚴蘭生從空隙里搶出一句話:“兵貴神速,再狐疑猜忌,貴堡多年太平就真要付之一炬了!” “一萬!”尹真罵了一聲。 他心道見了鬼,這小姑子帶來這么多暗兵,他手下探哨硬是探不出蹤跡。還有狗cao的胡子,真敢來——好啊,新賬老賬一起算,就看誰怕誰! 他轉身請舅父避進去,向下吩咐:“放拒馬,閉城門,箭樓戍衛準備放箭,上投石機,備足金汁桐油滾石,他媽的給我把家守住了!” 說罷,他披甲大步向外,便要領親隨出城擊敵。 簪纓勸止:“尹堡主乃一宗之主,統率調度皆由公出,不妨在城中鎮守。” “尹家沒有孬種。”尹真側目,“聽仔細了,今日之戰是我尹氏自己保家,不是龜縮在你們身后求援。咱們的賬還沒完。” 尹家堡有多少能戰之士?他的家族經歷過兩次慘痛背叛,他年復一年征丁訓練,要的就是人人上馬皆能戰! 一時間,數路人馬從尹家堡方向齊馳向北,阻擊敵軍。 簪纓咬住下唇,頰上浮現一點因心緒激蕩而起的紅暈,不是不怕,帶人轉出廳堂,登上城頭觀戰。 高處的風吹得她衣袂飄蕩,極目眺望,果見黃河之畔黑壓壓一片,浪滾成濁泥。 然兩軍尚未相接,忽見西面煙塵大起。 一隊玄甲重騎直奔河畔,沖散徑先登陸的冀州部。當先那個提槍廝殺之人,是名銀盔銀甲的年輕小將軍,一面殺敵一面高喊: “纓姊莫慌,阿寶來也!” 簪纓眼神一亮,振奮地扣掌在城頭,來者是檀順! 王叡見到本部騎兵,如虎添翼,與檀順所率的北府軍兵合一處,合力破敵。 正這時,從尹家堡南面又卷來一片蔽空旌旗。 簪纓聽見后方喊聲震天,還以為何處又有敵來,蹙目轉望,卻見“龍字旗”赫然豎立。 嚴蘭生熠動著目光合上竹扇,如替這場戰局一錘定音。 “豫州乞活軍到了 。” 當先領隊者猴臉猿臂,手持一把斬馬刀,正是龍莽留在豫州的副將。其后兩騎卻是文士模樣,一黑須一白頭,乃是黃符虎與傅則安。 有這兩支突如天降的援軍兩面夾擊,不出一個時辰,便將渡過黃河的冀州軍隊殺個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