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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43節

    這是要讓唐氏的甲兵進駐他的地盤奪權?

    他忍聲道:“這話不講道理了吧,我的人犯了錯,折損了貴號名聲,我認。我敬娘子本事,想怎么罰,你說個數便是。兵甲入境——”

    他說著,手指慢慢靠近案上的杯盞。

    沈階目光微動,姜娘同時手握刀柄。

    簪纓先赫連袁一步撂下青瓷盞,鏘然一聲,如金切玉。

    “宗主。”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點笑來,那一笑宛若雪霽初睛,卻帶著淡漠的寒意,“帖子是你下的,客是你請的,地方也是你選的。只是下一回若再想壁后藏人,做那摔杯為號之事,記得選一張不透光的布。”

    赫連袁面色一僵,緊接著便聽到身后接連響起撲撲倒地的聲音,淡淡血腥氣,從這間清雅的茶室彌漫出來。

    一道神蹤莫測的黑影回到簪纓身邊,“主上,都清理干凈了。”

    “你——”赫連袁臉色慘白地爬起身,戟指向她。

    簪纓仿佛不喜有人用手指著她,皺了下眉,“阿玉,一千五百人。”

    沈階神色低遜地道了聲是。

    地上的趙老板下意識吸氣。

    他在青州經營多年,自然打聽到不少這位唐氏少東家的實力,莫是說一千五百人,便是三千人她也拿得出來。

    而且,那可不是步戰的兵力,而是三千騎兵連人帶馬,連那馬都是具裝披甲的,真列開陣勢,可以直接沖殺三萬卒子!

    宗主道行再深,三萬人,也就是他全部家底了吧。

    他之前換米賤賣的勾當,自然是與宗主通過氣,也是這位頂頭的主子點了頭,才敢這么干的,所獲的盈利有八成入了赫連家的腰包。

    當時他們只以為,唐娘子不過為了邀名,他們在自家地盤上做些手腳,唐娘子遠在鳶塢,總不至于多雙眼睛。

    可沒想過人家的耳目偏就這么靈通。

    赫連袁舉棋不定間,還是沈階道了句:“宗主盡可放心,泰山郡還是你的,赫連家的錢質私庫也還是你的,只是這郡里的人和規矩,要改一改了。”

    赫連袁沉沉思索半晌。

    他想起對方手握的四大堡帥,又想起這一年里朝廷連發三次檄旨,依舊沒攔住唐子嬰在青州穩穩扎下根,再想到兗州的竟陵王在對北朝的戰事中連戰連勝……最終頹然放下手臂。

    罷了,既然他們答應不動他的私利,又何必硬碰硬。

    他不甘心,可也當真碰不起。

    簪纓站起,走前回身道了句:“茶不錯。”

    “桓臺。”她步下木梯時,想起自身所在小城的典故,又定了定步。

    姜娘隨之停步,忠實地護在女郎身后,便聽女郎清朗好聽的聲音道:“昔春秋齊桓公馴養戰馬之所。此處不錯,正好做了戲馬臺,容我新征的兵伍跑跑馬。”

    赫連袁的臉色幾乎要與土色比擬,終究說不出一個不字。

    簪纓已經不在乎他如何想,紅裾趺于履后,背手款

    然走下樓去。

    她早已知道今日出不了什么太大的波折,如今已不像她最開始來到青州的時候了,外來者要看地頭龍的臉色,每走一步都要謹而慎之。

    當她打通了義兄交給她的人脈,又相繼或出資招攬,或游說合盟了幾處大堡壘后,駐兵拓土,保境安民,便已成勢。

    余下幾塊有限的硬骨頭,她不啃歸不啃,一旦想吃下去,不過是所費功夫多與少的事。

    樓下停在柳樹外的馬車,是云母蓋檀香壁的駟架通幰車,車后還有扈役兩列。

    簪纓最開始入青州的時候,本擬低調行事,嚴蘭生卻教她此地民風彪悍,伏得小不如做得狠。

    方才在茶樓,又一次證明其言不虛。

    天下的道理一通百通,也難怪南朝廷忌憚小舅舅日復強盛一日的威望兵權,從去年起,便斷掉了供給兗州的一切糧食軍餉,試圖壓縮壓垮唐氏這個后援。

    簪纓抬頭望一眼西北的湛湛青天。

    今年是慶康二年。

    她下下個月十七歲。

    小舅舅在新來的信里夾了枝洛北紅梅,告訴她他又克下了北魏幾座關隘。

    這樣的年景這樣的捷報,仿佛一切都不成問題。

    問題是,留給她的時間。

    簪纓登車后,并未馬上回鳶塢,而是去了郡中一間盛名在外的佛寺。

    此日正值上巳前后,因近一年北騎被竟陵王部曲牢牢摁在滎陽西線上打,自顧不暇,無從犯邊,民生稍安,出門行走也方便許多,是以許多寺院都香火頂盛。

    簪纓進入香霧繚繞的寶殿,有比丘接待。

    她熟練地捏了個佛禮,素指纖長,莊嚴可觀:“無歸無趣檻外人,求見此間方丈,請教微妙佛法,懇受甘露法雨之澤。”

    她入鄉隨俗,口音里已無半點江南軟儂氣,而是清朗流澈,如叮咚泉水。

    這僧人從袍色上看資歷應已不淺,道行卻大抵不高,見了眼前年輕妙麗,姿韻脫俗的女郎,眼神不禁呆愣,又不敢多看。

    聽她所言皆沙門語,必是虔誠信眾,比丘自愧此心不凈,不敢怠慢,將人引入內殿中。

    簪纓出門從來不戴羃籬,她那身衣著又顯眼,周圍許多上香的信眾,便都看到這位扈從簇簇的華衣女郎。

    因太過見之忘俗,眾人不禁好奇議論起來,這是哪戶大族的千金?

    “穿紅衣的年輕女子……”

    有位居士想起什么,“聽說一年前青州來了位愛穿紅服的唐氏后人,當時帶著兵來,好大的陣仗,還著實引起了一陣恐慌。然而人家的兵卻是用來打胡子的,去年底還派兵擊退了從登州海口登岸的水寇,這一年光景,比過去十年還太平。聽聞那位娘子出行也是扈從成行,莫非是她?”

    另一人不贊同地笑笑接口:“你說的那人我知道,便是在六郡設常平倉救濟饑民的唐氏小東家嘛。那是什么人物,豈會來此閑逛?”

    外頭議論得熱鬧,不一時,簪纓便從另一道殿門出寺。

    等在馬車外的沈階一見女郎冷凝玉露的眉眼,便知又是無功而返。

    那“功”是什么,沈階不知,女郎從未對他說過。

    但他察覺得出,女郎到了青州后,才扎穩腳根,便開始利用閑暇不停地出入各處寺廟,好似在尋找著什么。

    因女郎從前對佛法完全不感興趣,卻突然逼著自己一本本地閱讀佛經,只為和寺里的老和尚說得上話。

    女郎甚至已經會認一點梵文。

    可她身為騎軍之主,各大堡主的紐帶,唐氏的東家,兗州部曲的后盾,要處理定論的事情層出不窮,閑暇時光明明也不多。

    那片清幽的香風近前,沈階壓睫垂眸,骨節分明的手為女郎掀開車帷。

    簪纓在里頭,才跟禪師硬著頭皮扯了一大套云蒸霧繞的機鋒,這會兒神思還有些不屬,上了車,方醒神,探出兩根玉指擋了下帷子。

    她促狹人時眼波已無嬌意,然那清湛的眼神一拋,自成風采:“又做這種事,不怕嚴二郎笑話了?”

    比離開豫州時長高半個頭的沈階沒有抬眼,聲音自然:“女郎辛苦,階只是舉手為女郎打回簾。”

    簪纓失笑,由得他去。

    撂下車帷后,她輕輕捏了下眉心。辛苦么,無論是治事還是尋藥,習慣了,便也不覺得有什么,再辛苦,哪能比前頭打仗的人更難。

    她雖還沒找到佛睛黑石,也不算全無長進,至少知道不能像從前那樣,入廟單刀直入地硬打聽了。

    小舅舅,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會背好幾本佛經了,這樣和寺中住持說話時,便可以充些底氣,套出真話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不過也產生了一點始料不及的麻煩。

    譬如此刻,車子才要駛動,方才接待簪纓的比丘忽然追出來,手臂還扶著一位眉發皆白的老僧。

    老僧上了年紀,腳步不穩,神色卻是無比敬畏,不顧寺院內外香客的詫異視線,顫聲道:“施主、不、您……可是濟南郡曇清禪師所言的那位,具不生不死身的轉世之人?老衲方才有眼無珠,請您留下,留下!”

    云母馬車外,簪纓的人皆不喜地皺眉,怕這種莫名其妙的晦氣言語沾到他們女郎身上。

    沈階不敬佛,厲聲道:“莫胡言亂語,走開。”

    車中的簪纓,已是眉眼俱冷。

    “走。”

    第114章

    當晚簪纓歇在郡中, 又行一日夜,回到了她常駐的鳶塢。

    鳶塢位于青州東部, 向東, 是登州的蓬萊島,蓬萊島再往東,便是一望無涯的東海了。

    當初在選擇青州的落腳地時, 杜掌柜曾建議簪纓, 留在青州最西端的嶧山堡最好。

    一來,嶧山堡的堡主沮滔與龍莽有交情, 也十分樂得結交簪纓,熱情地邀她留下長住。二來是那里離兗州近,小東家若實在想念大司馬了, 方便兩地間來往。

    不過簪纓對比幾處后,還是更看重鳶塢溝通四方的地勢位置。

    這里離中原腹地遠是遠些,卻距離向海外通貿的萊州港口近。

    她決定將唐氏商業的重心北移后,南朝內行商的空間被進一步擠壓, 通往海路的交關, 無異于是給唐氏續上了一條命。

    鳶塢氣候濕潤,當地盛產一種野生紅鷹隼,常有鳶飛戾天之景,故以此命名。簪纓的車輛進了夯土而成的半圓形塢門, 里似莊園, 有田林阡陌,屋舍人家,雞犬相聞。

    別看這座小小莊塢墻郭不過十里, 人口住民也十分有限, 卻是壁道參差交錯, 其中又有隱蔽的巖xue密窖,若有外敵來襲,堡民藏入其中持刀埋伏,可比擬一夫當關。

    北方許多被胡騎窺伺的漢家舊姓宗族,皆是靠著類似的方法,保護一族之安。

    不過簪纓帶兵衛境后,這些xue洞如今已是孩子們的游戲之所了。

    她一下馬車,務農的本土塢民與進出的商號掌事看見,都駐足見禮:

    “唐娘子回來了!”

    “見過東家。”

    “東家這一趟又辛苦了。”

    一群半大孩子早已撒著歡圍攏過來,男孩兒腰挎小木刀,女孩兒鬢角戴著紙花鬧蛾,相競圍著簪纓蹦高高。

    “唐姊姊,飴糖!飴糖!”

    簪纓垂下視線看他們,面無表情:“我忘了。”

    小孩子們卻已經十分熟悉這樣的把戲,偷偷抿著嘴笑,依舊仰著小臉兩眼含光地等著。

    簪纓便彎彎唇,示意姜娘取出給孩子們帶的禮物,分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