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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28節

    在他計算中,大司馬縱使得了信,以他今日坐的位置,輕重相權,是不會舍兗州親赴豫州的。

    他卻當真來了。

    衛覦經過時側目瞥此子一眼,見他青衫落拓,衣領微微凌亂,一截露在外的瘦硬鎖骨,在月色下呈出玉石之質。

    衛覦眸色微暗,腳步未停,不輕不重道了句,“好個名士風流。”

    沈階猛省失儀,下意識錯步后退。

    簪纓卻未理會那許多,此刻滿心滿眼都是衛覦,心里頭那句話,轱轆了好些日子,不意今夜乍逢,欣喜不能自勝,打定主意一定要對小舅舅說出口。

    她將人引進自己堂室。

    衛覦覺得不妥,被小女娘拉著胳膊不放,狠不了心拒絕,跟著進去。

    一時落座奉茶,簪纓自己褪了外氅,叫服侍的人都出去。

    燭火盈盈地映著她欲語含羞的眉眼,正欲開口,衛覦卻目不斜視地將王叡叫了進來。

    “自離京口以后,把所有發生的事詳說一遍。”

    簪纓不由睜圓眼,香舌打結。

    她失算了,依小舅舅的脾氣,來了這里,怎么可能不過問這些事。

    杜伯伯發往兗州的通信,她都令他報喜不報憂,小舅舅想知細情,也只有問王叡這個近身護將。

    王叡便知大將軍進城后的第一件事定是與他算賬,單膝跪拜,哪里敢隱瞞。簪纓便在旁聽著他一筆一筆地交代:她是如何插手軍戶之事,如何召狼咬傷樊卓,如何入城在蒙城縣令面前假作驕蠻,如何與龍莽談判,又如何做局引孫坤上鉤……

    這些事做起來是一回事,當面聽別人一板一眼地敘述出來,又有另一種尷尬。

    簪纓偷覷紅燭燒短,一邊急等他們說完,一邊又漸漸地心虛,小聲道:“小舅舅,咱們自說話吧,這些事明日再問不遲。”

    衛覦劍眉輕鎖,如積陰云密雨,卻沒有責她,望向她手腕:“疼不疼?”

    簪纓原想說不疼的,轉念一想,巴巴伸出雙腕,并攏著懟到他眼皮底下。

    “疼的,當時流了好多血。

    不過現今好了。”

    春堇生怕小娘子肌膚留疤,所以傷口結痂以后,一日三次地為她涂抹祛痕膏。

    饒是如此,在明燭光下,猶可見細細的粉痕留在玉腕之上。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她胳膊抬得那么高,供到他唇邊,竟像想叫他吹一吹的樣子。

    衛覦厭惡自己莫名其妙的遐想,揮走王叡,微瞥開眼睫,“這一路你受了不少罪,害怕了沒有。有什么話著急對我說?”

    初逢時他那一身放蕩難持的勁兒,已收斂得無影無蹤。

    簪纓明知他在故作冷淡,也知道他顧忌什么,抿住下唇,直直看他,“小舅舅,我做下了一個決定,也許所有人都不贊同我,你會支持我嗎?”

    衛覦想也不想道:“不怕,無論做什么,我都站在你這里。”

    他終于看她,煦煦然的靜色,問她想要做什么。

    簪纓心跳如鼓,道:“我……”

    “將軍,娘子,龍大帥求見。”門外侍人忽然稟道。

    龍莽推門進來,簪纓只得暫且咽下話頭,板正地坐回席子上。

    龍莽目光不著痕跡在兩人身上掃過,向衛覦一抱手,粗聲戛調問:“大司馬,我的刀當真使得不對?為何要換輕一分?”

    原來他還在為之前被衛覦打下馬去耿耿于懷,又是個武癡,問不明白,今夜只怕難以睡了。

    衛覦識才,城外上手第一下便知此人不俗,不遜于他帳下第一等猛將,也知乞活軍在草野行的是義師之事,未計較他禮數,不吝道出改刀的原理。

    見龍莽聽得進去,他又多言了幾句人體氣機發力之道,高屋建瓴,洞隱燭微。

    行家一開口,便知有無有,龍莽聽得大受裨益,又誠心請教布陣的門道。一來二去,二人所談內容越發駁雜。

    簪纓簡直要心焦死了,干等這沒眼色的哥哥說完離開,也不見他挪步。

    她終于忍不住,在案下輕踢一下衛覦的靴子。

    衛覦察覺,睫梢微動,自然地轉換語風:“還不知足下貴庚?”

    龍莽正侃侃上頭,聽了隨口道:“還不到四十呢,三十有七,正是殺敵壯年。”

    他內心深處,仍是有追隨大司馬上陣的夙愿。

    衛覦輕哦一聲,“那我家女娘今年幾歲?”

    龍莽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大司馬的意思。他三十七,阿纓十七都不到,他的年齡做人家父輩都綽綽有余,大司馬這是拐著彎不認此事呢。

    可龍莽好不容易認了個妹子,也不能撒手,裝聽不懂,沖簪纓擠了下眉,打個哈哈告辭溜了。

    打發走了人,衛覦轉過頭,“到底怎么了?”

    從前她絕不會做碰他鞋尖這樣的小動作。

    “我喜歡上一個人。”

    簪纓一鼓作氣道。

    衛覦刻意控制的呼吸霎那亂了。

    他對上那雙坦蕩的眼睛,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心頭擰勁,一瞬百轉:是檀依?檀順?沈階?總不能是龍莽……

    “我喜歡上一個沒有血緣的長輩,我想把他從親人變成我的情郎。我此生非他不可了。”簪纓說。

    當真吐露出來的時候,她心里反而平靜了,眼中光采明靚,沒有膽怯,“小舅舅,你說過,會支持我的。”

    一彈指頃,衛覦腦筋是空白的。

    待思緒回籠,他丹田如煎,神色陰翳,捏掌壓在膝前輕抖半晌,終底壓不住眼底暈出的血赤,捉住簪纓一只手臂。

    “你和姓龍的才認識多久,不是要結義,怎就是情郎了?他、哪里讓你這么喜歡……”

    他前撲的姿勢如獸豹,聲音更似。

    簪纓呆呆地看著她的小舅舅,良久。

    她從那座尼姑庵出來的那日,心意便明了了,便開始設想小舅舅聽到她的表白后,會是什么反應。她的心情,既忐忑又酸甜如蜜。

    可簪纓獨獨沒想過,她已經把話說得這么明白了,小舅舅依舊沒往自己的身上想。

    他對她這么這么好,潛意識里,怎么寧肯安在一個匪夷所思的人身上,也打心眼里不認為,她喜歡的人會是他呢?

    他要戒情戒欲,對自己的壓抑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簪纓突然掉下眼淚。

    衛覦見她哭,心要疼碎,避開頭沉喘幾息,松了她,輕聲道:“武將不好。不過你若真那么喜歡,也……無不可。待舅父考其人品性情,為你做主。”

    低垂窄仄的視野里,跽坐的女子站起身離了他。

    衛覦前一刻滿脹如石堵的心,頃刻空了一塊,便知自己將阿奴對他的信任弄毀了。

    他今日確不該來。

    簪纓去內室的篋中取出一只小梨木箱,抱在懷里走出來,撂在衛覦面前的案子上。

    衛覦拽著所剩無己的理智抬起頭。

    簪纓紅著淚眼看他一眼,打開箱子,露出里面的兩樣木制之物。

    “這張木弓,是小舅舅你為我斫制的,送給我做禮物,你還親自教過我射箭。”

    她又指著箱中:“這只木捶桿,也是小舅舅送我的,說有機會帶我捶丸。”

    她又從腰帶中摸出一只短竹笛,吸吸鼻子:“這個,也是小舅舅給我做的,我一直好好保存著。我在小舅舅出征那日還在長亭外悄悄吹過一支曲子送你,只是你不知道。

    “我離開建康時,除了阿父的書,帶出來的就只有這幾樣東西。”

    衛覦的呼吸逐漸稀薄,仿佛感知到什么,卻又不信。

    簪纓又低頭從荷包中取出一只普通的、甚至已浮現舊色的平安符,卻已珍藏許久,也不管那人的目光怎么緊盯她,小手摸到衛覦冰涼的鐵鞶帶,跪坐著,認認真真系上去。

    “這是我為我心愛之人求的平安符,你可不要丟了。”她抬起頭,嫣然一笑,含在眼里的滾圓淚珠像海底明月,皎皎光曜,不墜下來。

    她說:“我從前好蠢,祝你與喜歡的女子喜結連理。那時我不懂,若那個女子不是我,小舅舅,我怎么舍得。”

    “啪”地一聲,衛覦反手扣住簪纓的腕子。

    那對森眸里的光幾近渙散,越褪越黑,他強制著身體不動,卻本能般向前一點點傾頭,追逐女子散著蘭香的瑤鼻嬌唇。

    簪纓溫馴如一只羔羊,由著他靠近。

    感知到他掌心guntang的體溫,她心中卻是難過至極,卻浮起笑靨:

    “小舅舅,你可不可以既當我的小舅舅,也當我的情郎?”

    衛覦什么都聽不見了,鼻尖離她不夠一指滿。

    第102章

    “阿奴。”

    簪纓在衛覦欺近時, 曲密的纖睫發顫,輕輕閉上眼。

    她上輩子空活了一世,一味被教成婦德守容的樣板,都不知與人親吻是何滋味。若對方是小舅舅, 簪纓想, 她可以完全放心將自己交給他。

    然她心跳失序地等了等, 卻無想象中的事發生。

    聽到那聲說不清情緒的呢喃, 她濛濛睜眼。

    眼前已沒了那雙極具凌迫力的淵眸。衛覦不知何時退坐回原來的位置。

    他摁著手指上青白的骨節, 薄薄的唇像被什么催開一樣, 透出胭脂色的紅,目光水淋淋的,依舊留有不由自主逐望簪纓的余韻。

    但衛覦已經清醒了。

    流光瞬息而已, 沒人知道這么短的時間內, 這個踩在失控邊緣的男人是怎么克制住的自己。

    盡管狼狽,盡管后恥, 他極幽微地一嘆,甚至蘊藉從容, “阿奴只是一時將依賴當作了喜歡。這無甚,你還小,未見過天地間還有許多俊彥兒郎。我只當是孩子話,往后莫再胡鬧。”

    簪纓眉心一顰, 眼里氳出與他同樣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