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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10節

    “小舅舅……”簪纓口干舌燥,像個猝不及防被抓包的頑童。

    尤其這大人既不生氣也不罵人,就這么面無表情好聲好氣的,她心底更沒底了,試探著問:“你不攔我?”

    只有在西域雪山才能尋到的那味藥,他二人一直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談。

    生死恩義,諱言如天。一切你欠我我欠你、對不起沒關系的說辭,都是矯情作態,全無意義。她為了讓小舅舅打仗時無后顧之憂,想著以穩住他為先,一向是對他保證自己絕無赴西之念的。

    她還以為,小舅舅至少會相信幾分。

    衛覦道:“我不讓你去,你肯聽

    么。”

    簪纓慢慢吐出一口氣,忍住搖頭的沖動,知道這時候火上澆油沒她什么好果子。

    定了定神,她直視上衛覦不見笑色的目光,便也正色道:“兩條路,我打聽過,走南線,便是從巴蜀取道,過瀾滄江,再穿過吐蕃、象雄、蘇毗三大部落,其后進入小國林立的西域。入西域境內,仍非終點,繼續行至天山以北,蔥嶺以西,方是寸草不生的不依山脈,毒龍池的所在地。”

    “若從北線行,則要借道西涼國,西出玉門。不論走哪條路,都艱苦難當——”她聲音忽然低咽一下,抬眸輕聲問,“小舅舅是不是想以此勸我,打消這個念頭?”

    衛覦靜靜聽著她說完,輕道一聲完全無關的感慨:“看來沈階教了你很多。”

    簪纓怔然。

    衛覦始才搖頭,回答她方才之問,“阿奴既說要去,我攔著,害你總提心吊膽。你要去哪里都無妨,只是需走最安全的一條路。”

    說著他手掌輕搭在北朝的疆域上,凌空一握,劍眉輕挑,“可有想過走第三條路?”

    簪纓盯著他的手勢莫名了一會,忽然福至心靈,“……小舅舅的意思是,橫穿北朝?”

    她并非不知道走北朝的商路是最省力的,但這樣一來,難免會被北朝廷盯上。

    她自從選擇和小舅舅一同出京的那一刻起,便相當于脫離了南朝廷的管控。唐氏的財富之巨,在南,被李氏宗廟視為禁臠,若入北,又豈會脫離胡人的魔掌?屆時小舅舅必然又要分心顧著她。

    她若真那么不懂事,動了此念,無異于給小舅舅橫生枝節。

    她不能成為小舅舅的軟肋。

    衛覦卻道:“北朝彼時還在不在,尚在兩說。”

    他看向簪纓,縱溺的神容重新浮現,“花開兩年,兩年間,足夠發生許多事。豈知兩年之內衛覦不能蕩平寰宇?屆時東南西北,阿奴何處不可去。”

    他同她說話時,語氣常常如此隨意渙漫,然眸光卻重如金石,“只要阿奴信我,至少一年半內,莫再憂慮此事了。”

    燈影曳在那張凜麗自若的臉上。簪纓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心臟怦然跳動。

    小舅舅說了這么多,她聽出了最核心的一點:他是在為她鋪路。

    他甚至不是為著幫自己尋藥,只因看破了她執意要行此事,便將克復中原的使命壓縮在兩年之內,想為她解一道枷鎖。

    簪纓哪怕不通兵事,也知道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背后需付出多大的心力與代價。

    世上怎會有這樣好的一個人呢,他都不罵她一句,無法攔著她,就全力縱著她?簪纓偷偷用指頭揉眼,兩年之內,的確會發生許多事,戰爭瞬息萬變,如何依一言能定?小舅舅如此緊逼自己,會不會激發他體內的毒……

    她是不是又弄巧成拙了。

    她緊咬著嘴唇,就在眼淚快要掉下來的前一刻,衛覦微涼的手掌落上她發頂上。

    狐裘男子曖曖低道:“不知羞的小阿奴,又掉金豆子。”

    “沒有呢!我沒哭。”

    他用一句話,瞬間就把簪纓的軟弱哄了回去。簪纓挺直后背,燈下望他,一字字道:“小舅舅說的話,我都信的。”

    她卻不知,衛覦長裘下的身體在她這個朦朧微紅的眼神中,在她這句輕軟篤定的話中,緊繃了一下。

    他冰冷的身子,甚至毫無預兆地熱出了汗。

    他掌心下感受著絲綢般的柔滑,有一瞬想收緊——不僅收緊那浮著暗香的素發,還有她露在外的纖白細頸……

    衛覦猛地收回視線,屏息起身。

    第86章

    衛覦站起身后不看她, 道:“天晚了。”

    簪纓不疑有他,收攏心緒隨之起身。

    “我耽誤小舅舅事了。這么晚了,小舅舅還要去大營嗎?”

    衛覦轉身嗯一聲, 留下一句早些休息,頭也未回地大步而出。

    “大司馬走得這樣急……”

    春堇等大司馬出門以后, 方過來服侍。說完, 卻見小娘子跽回案邊, 將那張輿圖小心翼翼地卷好, 支頤出神。

    春堇不禁道:“小娘子頭回出遠門, 又勞頓了一整日,該早些休息了。”

    簪纓支吾一聲,還在回想小舅舅方才說的那番話,心情激蕩難平, 豈有睡意。

    要她對此全然放手不想, 那是不可能的。簪纓總覺得自己還能做些什么,似乎有個懸在細絲上的念頭時浮時沉,只是想不分明。

    ……

    卻說衛覦快步不停地走出都督府,一手扯下外披, 透汗的身子經夜風吹過,體內躁熱方平息幾分。

    按照道理,他這便該往營盤去了, 然而他回望一眼都督府中的燈火通明,又覺心中空寥悵惘, 仿若忘記了什么重要之事。

    親衛無聲隨上, 接過將軍手中裘袍。衛覦的側臉浸在半明半暗中, 渾身透著冷肅, 想了半晌, 問道:“驅蚊香籠送進去了么。”

    親衛不料大將軍會過問這等細碎小事,怔了一怔,回道:

    “將軍放心,傍晚時便已備好交給杜掌柜了。”

    衛覦又問:“守衛皆撤至外院了?”

    京口的防衛是外松內緊,整座城中最安全之處,便屬他的府邸。簪纓身邊有影衛已經足夠,守衛太多,只怕她一則不方便,二則不自在。

    這也是他在晚飯前便已經吩咐過的,親衛又應一聲是。

    衛覦垂眼脈脈,仿佛便沒有其它可問的了。

    他收斂心神,取過親衛手中的大氅重新披上,行出去,忽又止步。

    “浴桶換了嗎?”

    這一聲問得冷峻而低靡。

    親衛聞言瞳孔微張,才想起大將軍讓屋給女公子住,屋里的被褥枕頭通通都換過,可男人心思終究糙糲,只顧得上表面的,那湢室里頭,卻給忽略了……

    他連忙半跪請罪,“大將軍恕罪,卑職一時疏忽。此時……女公子許將就寢,是否明早去換?”

    衛覦頎姿長立在清冷的月下,無人得知,他鎮定的外表之下忽有一種進退維谷之感。想起他過往蠱毒發作,若人在軍府,便在那只浴桶中注滿冰水,沉浸其中,身猶燥熱,百般不能解,只能自紓欲望。

    他每個月圓子夜的隱秘與不堪,此時,就與她一室之隔。

    衛覦喉結上下滾動。

    “這就去換。”

    “是。”

    親衛領命去辦,衛覦再不停留,帶著灼熱的呼吸走出長街,卻在街外墻垣的陰影處看到了一道人影。

    徐寔在這里等候他,不知已有幾許。

    衛覦眼色倏暗,停下步子,口吻平常:“軍師怎在這里?”

    徐寔在背光之處仔細審視衛覦的神色,一無所獲,便又抬頭看了看天上那輪渾圓將缺的皎月。

    “主公這頓飯,與小娘子吃了近一個時辰。”

    衛覦本已覺得身上的狐衣又要穿不住,聽他提及那人,驀地失了耐性,“究竟何事!”

    徐寔不為畏懼,注視衛覦的眼神反透出一種難言的悲憫。

    他輕聲道:“從前每月十六,主公必是冷懨沉郁,不許人近。今日,徐某斗膽想問,您與小娘子相處時,是快活自在多些,還是辛苦忍耐多些?”

    衛覦的眼神瞬間流露兇光,下一刻,他捏緊掌心,將即將涌出的怒意盡出

    壓制,按眉低嘆:“你多想了。”

    “我與阿奴從前也非沒有一同用過鈑,說些話,皆是尋常之事,軍師不必草木皆兵。”

    徐寔心道,不是他多想,而是也許連大將軍自己都未察覺,他今日帶小娘子來到北府,整個人就如一根繃到極限的弓突然松懈了下來,身上有一種放松恣肆的氣息。

    他每次看著小娘子時,眼里皆含著藏不住的縱溺笑意。

    好比雄獸將一只脆弱纖巧的玩伴叼回了自己巢xue里,心滿意足地圍著它撫尾舐爪,圈攬打轉,又睥睨自若,滿志躊躇。

    然而這種仿佛一切都變好的假象,難以長久。

    想當初祖將軍每次發作時,控制不住自己狂飲烈酒,夜御數女,其后亦是上馬沖陣勇不可當。

    然而等到下一次,下下一次,他便需喝更多的酒,找更多的女人,割穿更多的血rou頭顱。

    人之欲壑難填,難在嘗到甜頭以后。

    徐寔知道大將軍對纓娘子的情感不同,也知道,以他的心性與責任,不可能引.誘小娘子荒唐行事。可就是這種一面放縱一面壓抑的撕扯,徐寔真怕會出事。

    天雷勾動地火,卻又生生以冰雪澆滅,長此以往,最能銷魂磨煞一人。

    “我知大將軍心里苦,”徐寔聲音微顫,殘忍道,“然大將軍尚有宏圖未展,前路從急,為人為己,都真的不能了……”

    衛覦隨著他的話音,眸中的神采寸寸寂滅下去。

    他無法說出口,每次與簪纓在一起,他心底既踏實快活又忍耐壓抑,可為了那一份別人給不了他的歡喜,他愿意用成倍的折磨去換;

    他也不知該向誰問一句,他只是想在力還能及之時,多看一看她,多陪一陪她,半分雷池不越,半點非分不求,只是如此,也不行嗎?

    良夜沉寂。

    最終,衛覦只蕭索地道了句:“隨我去巡營。”

    都督府中,親衛大晚上的帶人來更換浴桶。

    簪纓聽見動靜才回念,眼下已是沐浴就寢的時辰了。

    她于是要了熱水,去湢室洗去一身風塵。

    春堇出發前在行囊里備了許多香膏藻豆、風干花瓣等物,就是怕在外倉促,不好尋到小娘子用慣的沐品。那花瓣的香氣甜雅卻不濃烈,浮在水面上輕漾,鮮媚妍麗。

    簪纓喜歡,便多泡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