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74節
“不走。” “就是京城待久嘞,眼界高嘞,沒相中我這兩娃兒唄?” “舅父,您還是不明白,您不該這樣對他們,不能強迫他們喜歡誰、為誰而活,不能連他們按自身想法而活的權利都剝奪……” “啥權利?啥想法?我供他們吃穿供他們習文學武,咋嘞,俺善心發錯嘞?你外爺當年收養我,訓我跟訓孫子似的,耳提面命讓我對你娘好一輩子,誰跟我談權利、談想法嘞?” “外祖父自然是好的,舅父你也待我很好,我心里感激,但此事斷然不成。” “咋不成?我當年失敗嘞,我養出的兒子又失敗?你娘倆眼光咋就恁高!不中,你必須選一個,哪怕將來出嫁當陪房也成!” “舅舅!你有沒有尊重過他們!什么叫陪房!” “咋嘞?男的能有女通房,女的不能有男陪房,咱家是首富啊娃兒,你叻想法不要太迂腐。” 簪纓一個從未高聲說過話的人,今日卻一反常態地在第一回 見面的母家娘舅面前,高聲疾語,爭得面紅耳赤。 兩個少年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又擔憂又想笑。杜掌柜夫婦也沒料到這一場舅甥喜相逢的會親演變成這樣,慌忙上前,一人攔住一個。 簪纓的突然發作,一大半是因為她一看見檀依檀順,觸動了自家心結,想起了前世被庾氏教導得事事以太子為天的過往,仿佛一瞬間失了控,便狠吵了一通。 等話音出口,她自己的耳朵先被震得嗡鳴,再醒過神,堂中眾人已是神色各異。 簪纓一下子咬住舌尖,羞惱不已,誰也不理,埋頭跑了出去。 這舉動對于心軟性柔,禮儀得體的小女娘來說,同樣是人生頭一回了。 任氏著急要追,被衛覦抬手阻住。 夏日著襲的男子面色冷白,目光像一池寒潭,輕道:“她能發泄出來,不是壞事。” 那頭檀棣還氣得哇哇叫,“我就住下!我還耗著不走了!老杜,正房在哪兒,娃兒不拿我當娘家人,我不能跌面兒!” 這又是氣話了,杜掌柜哭笑不得道,“大爺,正房住著老太妃娘娘,只怕不大方便。” 檀棣一頓,來時隱約也聽得有這么回事,只是一時氣急忘了,又喊,試圖喊給跑去不遠的小娃兒聽:“清雅園子總有吧,我們爺仨沒人稀罕,住園子里,不惹你們眼!” 杜掌柜向身邊的大司馬輕覷一眼,這位怎么還負手看上戲了?苦笑道:“府上的別墅園子目下是,大司馬住著,您看……” “噗。”檀順終于憋不住。 檀棣漲紅著臉,瞪了一眼不給他爭氣的幺兒,“打地鋪!打地鋪!” 第58章 氣頭上吵歸吵, 嚷歸嚷,自不能真讓來客打地鋪去。 過后春堇從小娘子那處來,悄悄找到杜掌柜, 轉達小娘子的意思, 將檀先生與兩位郎君就安排在她住的東堂荻華軒,地方大,離得也近。 杜掌柜始才明白過來,大司馬說的那句“不是壞事”是什么意思。 只有打從心眼里親近的人, 才會肆無忌憚地吵一場,吵完了,該怎樣親近,還會怎樣親近。 “住啊!怎么不住!”那頭檀棣聽到杜掌柜的請示,二話不說便應下, 一臉不答應就是怕了誰的倨傲。 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做慣了橫踞三郡土霸王的檀老板,也不肯主動去哄娃兒,必須等著娃兒來哄他。 這一等, 卻等了個望穿秋水,也沒見到那個怎么看怎么稀罕的小女娃過來找他。 咦, 挺軟乎一個娃兒,心咋這么硬嘞? 這是因為簪纓的氣還沒消。 她心里頭為這位舅父的到來歡喜歸歡喜, 可他怎么能當著那許多人面前,說什么陪房不陪房的話呢? 一想起那兩位郎君看向她的溫存目光, 簪纓便愧怍難安。 人會對一個從未見過的人,產生非他不可的好感嗎? 她前世受盡他人擺布, 掏心掏肺地愛過一人, 后來空中朱樓塌之不成片瓦, 那種從云端墜落的痛苦,她不愿有人因她的緣故,再承受一回。 誰生來也不是為著別人而活的。 簪纓也隱隱知道,兩件事不能全然這么比較,但心里就是氣不順。連帶著,也不大敢去見那兩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大小檀郎。 就怪阿舅,就怪阿舅。 這氣悶一直持續到宮里來人,原璁奉陛下旨意,帶來宗室公主的冊封詔書,以及西郊蠶宮的讓渡文契,赍賜纓娘子。 出乎原總管的意料,這回小娘子居然好歹備了供桌香案接旨,又備了香茶款待他。 這一來原璁反而沒底了,不敢落座,躬身立在愈發藏龍臥虎氣象一新的蕤園前廳,只聽上首那位蕤園新主,言笑晏晏道: “宜寧公主,好封號,這是在敲打小女子安寧聽話些呀。我若謝恩,是否宮里下一步便是為我擇一位好駙馬,定下良辰吉日出嫁。宮里為我備嫁妝,而我手握的財庫,便順勢歸入國庫了?” 一名青衣郎垂目立在她身后,無聲無色,像一根扎根在地的青竹。 原璁聞言悚然。 他都懷疑這小娘子出宮后是習練了何種秘術,短短兩月,脫胎換魂,從早先的文靜口拙,變得連這等妄言都敢出口! 繼而,原璁又忌憚地瞟一眼簪纓身后那青袍男子。 自古帝后駐蹕,身側才有侍郎長秋。此子靜勢,如捉刀人。 不管陛下有無這個意思,原璁只是個傳話的,萬萬不敢接這個話茬兒,越發賠小心: “小娘子多慮了,只是陛下得知小娘子受了委屈,言功臣之胤,國不可欺之,故爾下賜,以示補償。” “是陛下太言重了,小女子一介草民,如何敢當。”簪纓誠惶誠恐地起身福了半禮,又穩當坐回去,手撫案上兩道以象牙玉軸裱之的黃絹圣旨,語氣天真膽怯,“但不知,小女子受屈,那施加之人又當如何?其實天家體面最最要緊,總是刑不上大夫的,何況是那六宮第一等尊貴人,是不是便莫追究了?” 一時之間,原璁都拿不準她是不是真在說反話,勉強堆著笑臉哈腰下氣: “小娘子放心,皇后娘娘……病了,日后都會留在顯陽宮養病不出。” 這便是宮里壓不住非議,簪纓又咬死不肯出面澄清,北府軍又窺伺京城東門不去,大司馬又雄踞建康卻不露面,天子衡量來去,只得犧牲一個無家無勢的庾皇 后,來斷腕保全體面了。 軟禁嗎? 簪纓吃驚道:“皇后娘娘病了,這讓我如何放心得下?一朝國母,再怎樣說也要保重身子,萬不容有失的。我卻聽說城西有座尸黎密寺,上代有位皇后也是好清修,出宮去了那里,一直活到耳順之年。也許咱們的皇后娘娘效仿先賢,入寺清養,假以時日病就能好了。” “小娘子慎言!” 原璁的面皮終于繃不住了,“那座寺廟在石子岡,遠離人煙,現已荒蕪,再者您口中那位前代皇后,是……” 是犯下戕殺皇子罪孽的待罪之身。 這一口一個“先賢”,一口一個效仿的,可是把整個皇室都罵進去了。 纓小娘子是嫌如今的處置不夠重,非要讓庾娘娘離宮入寺,了卻余生嗎? 御前總管思慮深深,她少時養在皇后身邊時,究竟經歷過何事,以致有如此深仇大恨? 沒想到他這廂聲量稍微高了些,簪纓立刻變臉,揮手將兩道旨意掃落案下,眸含剔透冰雪,顏如冷面芙蓉,冷聲道: “我說錯了話,公公這便回宮一五一十稟報給陛下,我脫簪待罪,認打認罰,絕無二話,可好!” “豈敢豈敢,是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圣旨被當成廢紙被掃落在地,原璁撲通跪下,心道一聲小祖宗,膝行向前拾起玉軸,雙手捧過頭頂重新送回案上,仰臉哭笑不得。 “娘子,女君,陛下原是真心想補償您的,您便收下吧。要不有什么話,您同大司馬進宮與陛下恰談,陛下也是敞開宮門極愿意的。這么著碰下去,于您,無甚好處啊。” “公公是好意。”簪纓長睫輕瞥,臉色緩和了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小小商籍女,一心只為陛下謀福,至于自己有沒有好處,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換上一幅笑臉,“聽說那苑北的行宮,這些日子還撂在那里沒有修建,陛下的五十大壽不日便至,到時依附我朝的各個小國王君,進京為天子賀壽,齊聚四方館,見到宮不成宮,苑不成苑,我朝天威何在?傳到北朝去,顏面又何存?” 少女看著原璁神色變幻不定,和氣一笑,目光倏爾鎮沉,“唐家愿出資,續建行宮,為陛下分憂。” 原璁左提右防也想不到她的話頭一拐彎,說到修建行宮上頭去,詫異道:“小娘子之言當真?” “自然當真。”簪纓道,“只不過筑宮之費畢竟靡巨,在商言商,我想腆顏與宮里討半樣東西。” 原璁現下一聽她討東西便頭疼,還半樣,更詭異,小心地問:“何物?” 跽在錦席之上,清麗高華的女子微微動了下細腰,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不跟他兜圈子,“樂游苑是皇家園林,我要一半地契——放心,之后皇家該怎么舉辦御宴還怎么辦,名義上與從前一般無異。” 就如同那蠶宮雖則給了她,圣旨上寫的卻是賜她西郊幾畝耕地桑林,總歸是粉飾天家顏面的意思。 原璁失語半晌,不解:“小娘子圖什么?” 簪纓垂眸,不圖什么,臨苑之山,山名覆舟,她很不喜歡這個名字,想改一改。 不過未成事前,這話沒必要與旁人言明。 簪纓伸出細嫩的玉指,點中賜下蠶宮的那軸絹紙,“除了為陛下修建行宮外,唐家還愿意修葺尸黎密寺,保證讓皇后娘娘養病養得舒舒服服。公公,可回宮復命了。” 至于成與不成,她這個小小女子哪里能左右呢。 左右是顆棄子,在不費錙銖白得一座行宮的利益前,將人從內宮挪到外廟,很難取舍么? 不過也難說,興許陛下與庾氏恩愛情深,矢志不渝,會不舍得吧。 簪纓淡淡莞爾。 沈階淡淡莞爾。 原璁卻又打起了寒顫,聽眼前這位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不把庾娘娘趕出皇宮不肯罷休了。 待他走出蕤園的大門,整個人已有些恍惚。 和太子殿下之前所料的竟是不差,纓娘子到底留了蠶宮,退了公主冊封。 此外,還給宮里又出了道天大難題。 如此大逆行徑、如此大逆行徑…… 嘿!原璁不知該如何作表地望天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干爹,小娘子是不是收了恩賞,開心了?”小內監焉瞳見他發笑,亮著眼睛湊上前。 原璁瞪一眼這個成日念著那點恩情,卻腦袋像木魚的干兒子,在焉瞳頭頂敲了一記。 - 回到宮里復命,中齋,身著雪青地寬大道服常衣的皇帝聽過原璁回話,捻緊腕子上的念珠。 有一個瞬息,御前總管清楚地在陛下眼里捕捉到了殺機。 平生頭一回,他對那長在膝下十年的孩子,動了殺意。 沒有一位帝王能容許自己的威嚴受到一次接一次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