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53節
然而眼前的小女娘,在她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他就已經拿她沒辦法了。 衛覦知道今日簪纓所經歷的一切,更甚于新兵見血,他所有的強硬手段在她面前通通失靈。 簪纓便眨動了一下眼珠,細細地說:“是傅中書的妻子孫氏,她的孩兒不在身邊,常受婆母刁難。邱氏犯的錯,不該牽連她。” 衛覦道好。 “我還想,把阿父的棺槨遷出來同母親的衣冠冢合葬。” 衛覦這回頓了一下,方道:“好。” 她說什么,他也只有一個好字。簪纓木黑的眼神終于活泛了些,轉頭問:“小舅舅,你說我阿母有沒有可能……還在?” 她眼里的神情甚而是天真的,這片天真饒是衛覦見了也陡地一愣。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被欺瞞了多年的為人女者,突然得知父親尸骨猶在之后,開始妄想期盼另一個奇跡。 第42章 沒有孩子不想有父母遮風擋雨。 她偏就沒有。 衛覦靜默一刻, 拂衣蹲在她面前,一手壓膝,另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用了點力道,“看著舅父。” 簪纓睫毛微顫了一下,聽話地低頭看他。 衛覦仰起褶痕硬朗的眼線, 認真凝視女孩的眼睛, “阿奴,當年素姊出事, 是我阿姊親自查問的, 唐氏近百條海船撒出去尋了整整一年, 這件事不會有差錯。 “你的阿母是巾幗英杰,當時事出,有多少恨人有笑人無的人背地里說閑話,說你阿母枕著十輩子也花不完的錢,放著金堆玉砌的日子不過,非去吹海風吃苦頭,到頭來……這樣的話, 皇后聽見一句便發落一句,揪出一人便嚴懲一人。阿姊性子柔,那是她唯一一次雷霆震怒,從此再無人敢嚼舌根。 “素姊有鴻鵠志, 旁人不清楚她想打通西域海路, 為大晉商業連通諸國,互通有無的決心, 正如今日之后, 必也有偏狹之人, 心里暗嘲三哥機關算盡竹籃打水,枉做十五年冤魂,何若做個首富姑爺逍遙一生。但這些都不妨礙他們是極了不起的人,他們求仁得仁。 “阿奴,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你要向前看,聽見沒有。” 失去至親之痛,衛覦感同身受,正因為經歷過,他知道哪些虛妄的幻想會令人更痛苦。 他不教她沉溺其中。 簪纓與他對視幾許,便明白了過來。 是啊,她重生以來,便告訴自己不要再抱有任何僥幸的幻想,不要依賴他人的庇佑。她的路,得自己去摸自己去走,今日卻因這一樁事,險些墜入迷網。 她差點想逃進那個流傳在眾人口中強大而完美的阿母的懷抱里。 她想找到那樣一個人,可以親親她,抱抱她,暖暖她,無條件地幫她解決一切難題。 這卻是又想鉆回那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子里的想法。 這是軟弱。 簪纓的眼神一清,里頭的木訥煙消云散,點頭說:“知道了。” 直到這時她才醒覺小舅舅屈身的姿態,連忙拉他。 衛覦輕輕吐了一息,坐回她身邊,聲音又輕了,“想不想睡會兒?” 簪纓搖搖頭。 她撐到回府,沐浴更衣,洗凈了那支墨玉獸首簪。杜掌柜備下香爐紙錢,簪纓面向京城東郊方向為先父焚化祝禱,畢后,又將染著香火味道的麻缞衣換下,這才回內寢倒頭睡下。 時正晌午,簪纓卻幾乎是一挨上枕頭,便閉著眼睡著了。 衛覦在小奠時一直陪在簪纓身側,也給三哥上了一柱香。 等春堇從東堂的內室出來,回報大司馬說,小娘子已經睡熟了,衛覦眼里的戾氣方滔涌而出。 “方才侍候女公子,可瞧見她哭過沒有?” 春堇一瞬感覺到威壓,腿軟了軟,不敢抬頭,膽怯地回話:“奴婢不曾看見小娘子哭。” 衛覦清冷睨目,“姑娘打小跟著她,聽說她少時秉氣弱,藥湯隨著飯吃,從小到大,哭過幾回?” 經大司馬一說,春堇仔細地想了想,印象里的小娘子是柔軟易折的,一經風雨便愛染病,然而確實從未見小娘子哭過。 “奴婢在小娘子六歲時,到得玉燭殿伺候至如今,仿佛確不曾見小娘子哭泣過。” 衛覦眸色越發深邃。 待春堇去后,他回頭喚來一個親衛,叫去找杜掌柜,請杜掌柜在新蕤園內給他撥一個跨院,他要帶親隨住下。 耳目靈通的徐寔聞訊而至,心道主公昨日在客房糊弄一宿,是暫留,今日要院子,便是打算在府主的鄰院長住了。 當年立誓不與王謝為鄰,這邊一出事,他還是毫無猶豫地來了 。 小娘子在主公心里的分量……徐寔想起葛神醫游方前的叮囑,大將軍的身體最忌受到大喜大怒的牽動,心中隱隱擔憂。 等就近看清衛覦淵深似海的目光,他更是提心吊膽,低低提醒:“將軍,切莫動氣。” “我還瘋不了。”衛覦嗤聲打斷,“顯陽宮那里還沒查出東西嗎?” 徐寔聽到那個字眼,心尖就是一抖。 大將軍果真被今日的事激怒了,他不是泥捏的菩薩,是淬火的金剛,往常在瀝血廝殺的戰場都能壓得住血氣,今日反而壓不住,才會迸出那么一句。 徐寔不敢再逆著,低道:“以免打草驚蛇,還在抽絲剝繭。” “驚動又怎樣,斬草除根就是!”衛覦聲色凜厲,隨即自覺呼吸灼熱,眼前見血光,沉眉閉了閉眼。 徐寔心異不敢言聲。 他不知衛覦心中在想:什么人會從小到大都沒哭過。 卻說太子神思不屬地回到東宮,命親隨向御前詳細回稟京兆府一事。 他剛入宮殿,庾皇后隨即便至。 看著煥兒手腕上的紗帶,她又恨惱又心疼:“你還去那丫頭身前湊趣!她脫不脫籍姓不姓傅,又關你甚事,值當你巴巴地帶著傷往宮外跑?連母后的話都不聽了。昨日衛家豎子傷了你,她可問過你一聲沒有?她如今是攀上了姓衛的,這兩人一個張口就敢要蠶宮,一個眾目睽睽之下便敢出手打傷當朝太子,都是要反了!還有你,不撐起太子的顏面去責難,反倒貼上去,打量著要氣死母后不成?” 庾氏昨日被一個小女娘在世家面前掃了顏面,正有一肚子冤火,加上李景煥的手腕被衛覦傷到,更是氣得無以復加。 她昨日便想帶著太子去陛下那里討個說法,結果陛下直接躲去了毓寧宮,沒有半句對傅簪纓以及大司馬的問責。 ——衛婉已經死了這么多年,他還向著她的弟弟。 可煥兒是他的嫡子長子啊,醫丞說煥兒的腕骨被打裂,若不好生保養,只怕將來寫字都艱難!衛覦這是想讓她的煥兒拿不起筆墨,批不了奏折,其心可誅!難道陛下就半點看不出來嗎? 李景煥只是不語。 李薦見母子倆鬧得不像,忙從中斡旋:“皇后娘娘請息怒,殿下晏歸,原是京兆府衙出了一樁大事……” 接著,他便將傅老夫人隱瞞傅子胥軍功一事上稟皇后。 庾氏卻是第一回 聽聞此事,怔在那里半晌沒反應過來。 她往常只覺邱氏是個糊涂好拿捏的,卻真沒想到,邱氏既好被她拿捏,也好被別人拿捏,既愚蠢又膽大包天,不吭不響竟行出此事。 她果不應與蠢婦謀事…… 庾氏心中正做此想,便聽李景煥冷聲發問:“母后,此前讓邱氏去烏衣巷勸說阿纓,是您的意思嗎?” 庾氏對上他的目光,心中微緊,隨即蹙起尖細的黛眉,沉沉道:“你在質問你的母親嗎?” 李景煥直視庾氏,慢慢蜷緊手掌,接著問:“所以昨日讓崔愉去樂游苑,也是母后的諭旨嗎,母后,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量已高出庾氏許多了,庾氏想看清自己孩兒的臉,已要微微仰面。太子冷硬不減鋒芒的視線讓她心中發酸,眼色向外輕掃,李薦識趣地屏退左右。 庾后語重心長道:“孩子,母后還能為什么,那丫頭的心,眼看是歸攏不回來了,能弄來她的錢也是好的。眼下當務之急,先把苑北行宮建成,為陛下把差事漂漂亮亮地辦妥。昨日情形你也瞧見了,王氏親厚二皇子,三吳首富又拉攏王氏,怪母后給不了你助力,你說咱們母子手里的牌,還剩下什么?你現如今只有牢牢抓住你父皇的器重,這關乎東宮地位,你可千萬別犯糊涂!” 李景煥有些陌生地望著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字道,“我一早要的便不是她的家財,母后不知嗎?” 庾氏氣他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開竅,脫口道:“你想要她的人,也要一步一步來!” 李景煥眼波如晦,心潮起伏。 他曾以為,母后是這座宮里除他以外,對阿纓第二好的人,畢竟阿纓一直在她的膝下將養長大。可現在,看著她油然一副算計阿纓入骨的面孔,李景煥忽然恍惚,覺得她確實是說得出“她不是還有左手”、“遷她去蘿芷宮”的人…… 他不明白,賴以信任的母后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更令他不敢細想的是,在那場不屬于他的記憶里,他做了母后的幫兇,一字未曾辯駁。 那些零碎的片段,仿佛正一點點由假變真,一點點無視他的抗拒,浮出水面。 李景煥的頭自打離開京兆府后,便不再疼了。他見不著她,便不會疼,也不會想起更多事。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若他想安穩度日,最好的選擇,莫過于從此以后再也不見阿纓。 因為李景煥直覺,后頭的事不是好事,他不愿作想。 可他做不到。 今日在府衙里,他親眼目睹簪纓一下一下地用簪子捅進周燮的胸膛,側影卻靜得像冰。 那種不動聲色的凄厲與發泄,讓他心慌得難以忍受,他只恨當時簪纓身邊之人不是自己。 他想保護她。 哪怕余生見她一次便頭疼一次,他也還是想與她朝夕相伴。 “我要的是她的心。”李景煥疲憊地垂下與庾氏如出一轍的鳳眸,“母后以后切莫再做傷害她的事,孩兒自有分寸。” 說罷,他也不行禮,轉身便回自己的寢殿。 庾后站在原地氣得嘴唇發抖。 李景煥一身寡郁地回到內殿,掃見書案上堆著幾本國語策論與一冊衙門里的官員考評,也不記得有幾日不曾翻動過,無心于此,亦不要人伺候,坐在榻上倚囊假寐。 不知時過幾許,他似夢非夢,眼前正閃過蘿芷殿的宮門,突聽一道輕細的聲音喚道:“殿下、殿下……” 李景煥迷然睜眼,殿內視線昏暗,當已是黃昏。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張臉,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在他眼前的,是個年歲不大其貌不揚的小內監,然在他方才的夢境中,正是此奴向母后叩頭進言,求將傅小娘子從蘿芷殿中放出來,而被活活地打死。 驟然見死人復生在眼前,李景煥心跳如擂鼓。 “奴才該死!擾了殿下清夢。” 那小太監也沒想到自己會嚇得太子愣神,連忙跪下,“陛下請殿下過去說話。奴才方見殿外沒人,一時僭越,求殿下寬恕。” “你是御前的……”李景煥醒了神,始記起今夕何夕,看此人確有幾分面熟,問道,“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