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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6節(jié)

    卻善解人意地說,此非施舍錢,而是買策錢。

    青衫少年灼灼地盯了那綠衣婢子一許,目光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挪回白衣女郎身上。

    卻因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攏,只見她一片衣角。

    廣袖白如雪,少年猝然避目。

    大恩之人,不敢細(xì)看。

    “纓娘子。”少年低聲地念。

    那日,他也曾追問路人,那輛車駕隸屬何府,聽聞駛進(jìn)了烏衣巷,猶不能相信,畢竟終日談玄游樂的貴族兒女,哪識得人間疾苦。

    原是這位貴人。

    第37章

    “阿階噤聲, 怎敢直呼其名的。”

    布衫同窗緊張地阻止他,小聲道:“你別看那位女郎從宮里出來了,看今日這架勢, 宮里還想求著她回去呢。也是,這位女郎背后既有唐家, 又有三吳檀首富撐腰,脾氣硬得了不得, 居然連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那可是蠶宮啊,一朝國母祭蠶的地方……”

    他話還未完,余光卻見柳七郎帶著兩個(gè)僚友怒氣沖沖而來, 當(dāng)頭將一張紙甩在少年臉上。

    “沈階,你好大膽子,敢作酸詩諷刺小爺, 害得小爺被人譏笑!”

    所謂捉刀客, 便是一些胸?zé)o點(diǎn)墨捉貓斗狗的公子哥養(yǎng)在門下的窮書生, 有了詩會(huì)集宴,帶在身邊, 讓他們代筆作些文章, 好教這些王孫公子出個(gè)風(fēng)頭。

    有志氣的儒生不屑于此, 肯干這個(gè)的, 就別再撿那二兩風(fēng)骨。柳七郎方才用了這姓沈的代作的詩賦, 卻被朋友點(diǎn)破, 里頭的典故明褒暗貶,諷他不學(xué)無術(shù)。這一來,柳七郎顏面掃地, 大為惱火。

    沈階目光淡漠, 看著眼前的散騎常侍之子, 抬腳在紙上碾了一腳。

    “豎子!”柳七郎氣得踹上沈階小腿,下力之狠,頃刻讓少年疼白了臉。

    那同窗忙道:“柳郎君且消消氣,有話好說,怎好動(dòng)手?”

    柳七郎冷笑道,“今日太子殿下大駕在此,小爺懶得與你糾纏,沒的晦氣。只是那顆許你的東珠,就別想要了。”

    他揮袖向主苑中的貴人席位上一比,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看見了嗎,那才叫南朝金粉盡萃一家,風(fēng)流雅望冠蓋一時(shí)!你,下庶之人,也配用東珠做藥引子?做人,還是要記得自家身份的。”

    沈階垂在青衫一側(cè)的手掌慢慢蜷起,墨睫壓低,“閣下不過是與邵五串通一氣,想要戲耍我,從一開始,又何曾想過給我東珠?”

    柳七郎不想居然被他看破內(nèi)情,登時(shí)惱羞成怒。

    他欲要發(fā)作,又恐錯(cuò)過貴人的機(jī)緣,失了去太子殿下面前混個(gè)面熟的機(jī)會(huì)。故爾陰沉地瞪了沈階兩眼,甩袖而去。

    “你早便知道,他們不會(huì)拿出東珠做酬勞?”同窗等柳郎君走遠(yuǎn),不解地小聲問,“那你何苦來哉?”

    沈階動(dòng)了一下左腿,鉆心地疼,眉鋒輕皺,不呻一聲。“他想誆我,自己又能得什么好。”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曲橋,白衣女郎卻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那廂簪纓說罷,再不停留,斂袖下橋。

    走出兩步,她忽又想起一句話,側(cè)目對佘信道:“我不通書史,近日翻書,也識得兩句話,深以為然:‘彈冠之cao,日新于砥礪;皓皓之白,豈蒙以塵埃。’一并帶給皇后。”

    園林四下放曠,帶著回音的話語飄向四方。柳幛外那布衫同窗聽了,輕噫一聲,“此言卻怎的有些耳熟……”

    下一刻,他萬分驚訝地轉(zhuǎn)看沈階,“這不是你……”

    青衣少年郎目光大炙。

    簪纓也記不得是哪本書上的話,一時(shí)浮上心頭,想說便說了。

    這話是說給佘信聽的,何嘗不是說給太子聽。

    李景煥聞言神色一變——她是皓皓清流,卻將中宮比作塵埃濁流,這樣大逆的話,她便當(dāng)著眾人面前,毫不忌諱說了出來。

    她還是想與他劃清界限。

    “為什么?”李景煥呢喃著,目光落在那她的右臂上。

    難道她真的對皇宮有什么刻骨之恨,難道他真的對她做過那些……不可原諒之事?

    不,他決計(jì)不會(huì)。

    簪纓不理其余,一徑至王夫人面前辭行。王夫人看著這小女娘平靜的神態(tài),心里卻仍被一波三折的變故沖擊得心緒起伏,余光掠過面沉如水跟過來的太子殿下,她暗自嘆息一聲。

    今日設(shè)宴,本是穩(wěn)坐釣魚臺(tái),想著觀察一番這位纓娘子的心性為人,探一探她是否真心與太子殿下退婚,又拿不拿得住事,值不值得王家支持交好。

    結(jié)果這半日下來呵,她可算見識到何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這小女娘是太敢說話、太能拿事了,眼下反而輪到王家來收拾殘局,畢竟纓娘子是在他家設(shè)的賞花宴上給皇后沒臉,即便不是王家的本意,總有些說不清楚。

    如此看來,檀先生提前送來厚重謝禮,其中意思,便耐人尋味了。

    果然商人都有八百六十個(gè)心眼子……

    王夫人對簪纓笑道:“原本三娘她們還準(zhǔn)備了曲水流觴的游戲,想著同小娘子玩樂,眼下……怪敝府招待不周,小娘子請自便。”

    簪纓疊手福身,又與今日新認(rèn)識的姊姊們告辭。

    謝既漾等回以禮數(shù),神色卻有些尷尬——只因她們都看見簪纓走到哪里,太子殿下就默不作聲地跟到哪里,一雙幽深的鳳目簡直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看來太子殿下并非眼有疾啊。

    而是一言既出失悔,又想著駟馬往回追一追。

    簪纓余光瞟見了他,忽就想起很小的時(shí)候,自己也曾跟在李景煥身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宮娥怕影響太子溫書,便將她抱走,庾氏聽說后還笑話她“怎么像只小狗兒”,讓簪纓偷偷難過了好久。

    如今易地而處,才發(fā)覺確實(shí)煩人。

    她嘲冷地輕動(dòng)唇角,也不在意四周的人都明里暗里瞧著她,攜婢而去。偏有煩人不自知的,非要追上來問:“阿纓,你告訴我,到底為什么?”

    簪纓忽然想念她的狼。

    正此時(shí),一個(gè)便服戍衛(wèi)從苑外小跑過來,聲音板正:“大司馬來接女郎。”

    他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聽到這句話的人為之一震。

    眾人惕然抬眼,遙遙望見,一輛玄鐵包壁的軺車橫亙在樂游苑外垂柳下,轅軾窄長,蓋懸銅鈴,顯為戰(zhàn)車改制,在一眾云母彩帷香車中格外顯眼。

    本以為在檀棣送禮、太子駕臨、傅娘子討要蠶宮后,已驚無可驚了,怎么大司馬也來湊熱鬧……

    簪纓眼中驀然一亮,踩著軟繡履便向軺車走去,腳步越行越盈盈。

    那王夫人的臉色卻終于崩不住地有些難看了,程蘊(yùn)發(fā)覺,忙輕覆她手背低語:“想是借個(gè)名目給小娘子撐一撐罷了,此子素來孤傲,總不會(huì)親自來的……”

    另一邊,王璨之瞇起眸,望著那輛車廂緊閉的玄色軺車。

    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狐朋湊過來,“五郎,你當(dāng)年同‘那位’談玄十局,當(dāng)真十局皆敗?他既贏了,為何又說清談?wù)`國,據(jù)說還放言稱再不踏足嬉游之地。今日總不會(huì)為了一個(gè)小女娘破例吧?”

    “是啊,那必是一輛空車——咱們不妨賭五籌。”

    王璨之涼諷一笑,拖長調(diào)子道:“人家呀,少年習(xí)槍,便言‘王孫肋下劍,女人發(fā)上釵’,說建康城里腰上系劍的公子個(gè)個(gè)草包紈绔,所佩寶劍無異女人戴的珠釵,都是撓癢癢的玩意兒。這等狂物,眼里放得下誰,肯為誰屈尊?”

    而后又?jǐn)Q眉低斥一聲,“別沒輕沒重的,敢拿他作賭,脖子上有幾顆腦袋!”

    他話音才落,距此地至少三十丈開外的玄鐵馬車中,驟然射出一枚銅器。

    簪纓正往車駕走著,迎面但見那車廂欞紙破開一洞,一點(diǎn)黑影自身側(cè)飛掠而過。不及她回頭,銅器已削中緊跟在她身后的李景煥腕骨之上,不知力道幾何,只聞一聲仿佛金石相撞之音,李景煥霍然滯止。銅器上力道未消,去勢不止,又借力飛出數(shù)丈,砸在王璨之腳邊,深沒土石,濺起飛泥。

    李景煥一剎只覺頭上十倍之痛都不及腕上一麻。

    下一瞬,劇烈的痛感侵來,他瞬間充血滿眼

    。

    太子目射軺車,硬是咬牙撐住,左手壓扶右臂,未發(fā)一聲。

    一只冷白玉質(zhì)的手,輕輕推開馬車廂門。

    簪纓未曾回頭看一眼,反而加快腳步,裙裾飛揚(yáng),拉著顧細(xì)嬋走出樂游苑,到得軺車邊。

    李景煥停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只勁瘦修長的手,自車廂探出,穩(wěn)穩(wěn)托住少女手臂,將她接了上去。

    還真來了……王璨之低頭看著腳邊的那個(gè)深坑,心有余悸。

    這玩意兒再多進(jìn)一寸,他的腳背就被砸穿了!

    他沒什么形象地蹲身挖出那枚銅器,在滿手泥土中瞇眼分辨了一會(huì),認(rèn)出,那是擰在馬槊(shuo)尾端的纂。

    槊,馬上兵器之王,其長過于矛,其勁勝于槍,一槊百斤,一槊百金,非貴族將帥不得用。

    傳說大司馬在戰(zhàn)馬上擲槊,五十步外破敵十三甲,百步外仍可貫穿五甲,猶有余力。馬上使兵械,兩腳無依著,合力全在腰跨,百步穿甲,那是何等恐怖的腰力。

    今日他穩(wěn)坐車中,一枚小小彈丸,亦摜出三十丈,此絕非巧勁可致,無疑,源自于不容小覷的臂力。

    這些事王璨之思忖片刻,便都分明,在場那些被五石散軟蝕得提不起三斤鐵的公子們卻不懂,他們承平日久,方才連那東西的影兒都沒看清,只覺像是有一枚箭簇疾射王五郎腳下,魂驚氣凜,不敢嘖聲。

    樂游苑中無人敢言,大司馬的親衛(wèi)卻立在柳下,有如戰(zhàn)場叫陣高聲道:“何人動(dòng)得,何人動(dòng)不得,大司馬好教太子知道!”

    聲落,車遠(yuǎn),徒留一個(gè)面面相覷的游苑場。

    什么什么意思?方才那暗器難不成傷到太子殿下了?

    ——此前銅纂去速太快,李景煥又不愿示弱于人,大多數(shù)人又離得遠(yuǎn),是以多數(shù)人竟是不曾留意到。

    只有近身伺候李景煥的李薦,看著殿下慘白的臉,快要嚇得癱了,慌手慌腳道:“殿下、殿下您傷哪了?”

    “閉嘴。”

    李景煥陰鷙地吐出一聲,將疼得不敢動(dòng)的手腕背在身后,水色赩紅的兩眼死死盯著軺車離去之處,冷音從牙關(guān)咬出,“放肆。”

    ……

    樂游苑兵荒馬亂,馬車?yán)镌频L(fēng)輕。

    簪纓一上車,便渾然放松下來。

    衛(wèi)覦今日仍穿那件帝釋青的大帶常服,廣袖飄然,無薰香氣,淡淡生鐵氣息彌漫車中。

    他坐主榻,看著簪纓和細(xì)嬋對坐在側(cè)座,一個(gè)賽一個(gè)地乖巧,沉淡的眸子多了絲溫和,問簪纓:“玩得可開心?”

    “咦?”顧細(xì)嬋馬上接口,“世叔怎不問阿纓姊姊受沒受委屈。”

    衛(wèi)覦不問。

    一早便看出,這孩子倔強(qiáng),不喜乞憐訴苦。

    他像一只護(hù)崽子的老鷹,不會(huì)攔著稚鳥飛出窩去撲騰翅膀,疼了摔了,他看在眼里,卻不因心疼一一抹煞,只會(huì)按時(shí)把小崽兒叼回巢xue。看哪里傷了,再輕舐孺毛。

    但簪纓毫無需要他人安撫的覺悟,眼中碎光點(diǎn)點(diǎn),“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