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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0節

    這些遍及南北的產業,都是外祖與阿母留下來的,她卻像個喂一塊飴糖張一回口的孩童,無知地驚奇著,卻不見全貌。

    對唐氏了解得越多一分,她便為過去的自己不值一分。然而,眼下卻非沉湎過去的時候,簪纓道了聲好,托杜掌柜幫她留意這兩處。

    關于前世的兵變,她記得的線索也只有這么多了。她不知這一世的走向會否和前世一樣,但過去的經歷至少讓她懂得一個道理:懷金過市,必須要有自保之力。

    不論是太平還是動亂,唐家富可敵國的巨財都足以引人意動。

    前世那個兵臨城下點名索要她的新安王,到底是何人,到底為財,還是為人,是想脅迫她,還是想……救出她,簪纓至今不知。

    既然不知,能做的準備自然越多越好。

    可準備做完后,人又是止不住想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考慮的。

    新安王……

    小舅舅……

    這兩個一直在心里打彎的念頭忽地串成一條線,簪纓被自己驚了一跳。

    她偷偷瞄了杜掌柜一眼,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往鬼畫符似的地圖上掃兩眼,“這個,京口,在哪里呀?”

    杜掌柜瞧了瞧小娘子撲閃的睫毛,提筆往京城的東北角畫了個圈,“大司馬駐扎的軍府,便在此地。”

    簪纓心事被戳破,揪著狼耳朵避開視線,小聲嘟噥:“伯伯你笑什么?”

    “我?我一直就在笑呀。”杜掌柜往常也不這么促狹,但小娘子可能不知,她此刻的模樣就像個想偷糖吃的小孩子,讓人特別想逗一逗。

    他學著簪纓的語氣說話,簪纓反而不窘了,清澈的眼神直望著紅筆圈起來的尺寸之地。“大司馬領的兵,真有十萬之多?”

    杜掌柜:“官數是這些,加上麾下的流民帥與傭兵,遠遠不止。”

    簪纓便長長舒了口氣。

    仿佛聽見大司馬統兵數多,依恃勢眾,是她今日以來聽到的最好一個消息。

    但很快,她眼中的光彩又微微黯了,問出那件疑惑許久的事:“第一次見面,他穿狐裘,伯伯,我小舅舅……受過傷嗎?”

    杜掌柜聽后,也收斂起笑意,“小娘子,不曾聽過那個傳聞嗎?”

    簪纓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什么傳聞?”

    ——北府衛公,征,染惡疾,每逢既望,經脈寒傷,戾怒無常,生人勿近。近,則嗜血虐殺方止。

    既望,便是每月的十六日,每逢既望,便是每到十六他就會發病,一月一次,一年十二次。

    簪纓同他在西山行宮上相遇的那晚,正是十六。

    簪纓不知自己聽到這句話后,是如何一種心情。她只以為那日小舅舅是偶爾不適,才會在夏日烤火穿裘,畢竟他第二日便好了,全然與常人無異。

    怎會是,每月發作一次。

    寒傷。嗜血。虐殺。

    “不是的。”她不知是在與誰爭辯,只知狼在她手下低嗚一聲,是頸毛被揪得疼了。“小舅舅不嗜殺,也不戾怒,他一點都不兇。傳聞不真。”

    她便是見證。

    杜掌柜輕嘆一聲,大抵只有小娘子會覺得大司馬“一點也不兇”,不過有一句他是認同的,他也不信這種離譜的傳言。

    簪纓緊接著問:“能治么?”

    聲音里沒了預事規劃的從容,有種沒處依著的惶然。

    這卻不是杜掌柜能夠回答得出來的了。

    ……

    月半中天,屋里燃著燭。

    簪纓和衣枕在枕上,雙臂猶高舉著那張地圖在雙目上方,盯著那個紅圈瞧。

    小舅舅為她做了這么多事,他送她的馬球桿還在墻上掛著,她卻從未了解過小舅舅身染宿疾的痛苦。

    有她這樣做甥姪的嗎。

    簪纓氣不過地敲了下自己的頭,羊皮圖打下來砸在臉上。她索性翻了個身,支肘趴在榻上,指尖有些憂亂地在柔軟的緞褥上劃弄。

    良久反應過來,自己寫的是“覦”字。

    是第一次見面時他告訴她的,覬覦的覦。

    覦,筆畫竟也是十六筆。

    “十六……”

    “叫我?”一聲沁著月涼的低語驚破了夜,燭光薰照的屏風上,映出一道嶙峋傲岸的剪影。

    第32章

    簪纓的心驀地一跳, 以為自己聽錯,慌忙趿著細舄下榻。

    抬眼便見那道比墨還濃的影子映在芰荷屏風上,頎而肅, 長袖底擺猶微微晃動未止。

    “小、小舅舅?”

    簪纓踩著繡舄窘住,也不知他是從何處變出來的,滿腦子只是自己方才說的那兩字,必被他聽了去。

    還記得他拜訪顧公時, 自稱十六,或是小字也未可知, 簪纓由耳到頸,騰地紅透。

    “我、我非有意冒撞尊長……”

    “無妨, 許你沒大沒小。”

    男人聲音低緩, 替那禮數過重的小女娘勻穩氣息,隔著屏風道:“聽說昨日太子來過, 放心不下, 來看你一眼。你且歇吧, 我這便走。”

    “小舅舅, ”簪纓連忙叫他,踩著地衣往前蹭了兩步, 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幸而釵環未卸,襦裾皆算整潔,軟聲道,“我還睡不著。”

    這是不愿讓他走的意思。

    白日里,她才從杜掌柜那里聽說了他的傷情, 一腹疑云霧水都堆在那里, 且憂且愁。不期相見, 總得見上一面、說幾句話才好。

    衛覦卻道,“夜深,不合體統。”

    簪纓奇怪他為何突然腐板起來,噥噥著:“舅父夜探,不就是來看我么,這里再不是皇宮禁苑,我再不是什么人,想見誰都成,怎么就不體統……”

    誰知衛覦耳力好,這一叨咕,直接道:“我走了。”屏風上的影子隨即消失。

    簪纓瀲瀲的大眼睛里水光一閃,懊惱自己話多,喚一聲小舅舅,趨步追出。

    才繞過屏風,卻見衛覦就站在光照不到的門檻內,高大的身影好整以暇,低頭看著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簪纓方急得抿住的唇角立刻驚喜上揚。

    隨即明白過來,她又繃住小臉,“我不是小孩子了。”

    “生氣了嗎?”

    衛覦負手歪頭,作樣子往她臉上瞧了一眼。

    簪纓將面上的欣喜藏藏好,說沒有,比手請來客入室。

    見立在門邊的春堇神色詫而惶恐,她便知小舅舅不是從正門大張旗鼓來的,否則這時候,杜伯伯早該過來寒暄了。便也不欲驚動眾人,吩咐春堇送來小幾與茶具。

    而后,她自己搬了兩副席墊放在敞闊的地板上,扶著衛覦坐在里側的位置,自己背著門趺坐于對面。待茶水上齊,她不經意抬眼,視線對上一對薄得驚心的唇,又忙向外道:“將門關上吧。”

    春堇依言關上門扉,透過窗紙望著室內燭光,才覺有些不對。

    片刻之前,一道蕭蕭黑影如一只捕食的烏鷲,從挨著高墻而生的冠樹上落下來時,她險些驚叫出聲,隨即看清,來人卻是大司馬。

    她不及開口,只被大司馬一眼掃過,竟戰栗腿軟,不敢發聲。

    可這會兒小娘子卻吩咐她關門,如此悶熱的夏夜,有什么事需得關起門來說?

    疑惑的不止春堇一人,寢內,衛覦垂睫瞧著對面的小女娘將斟好的茶湯奉來,鼻尖沁出晶瑩瑩的一粒汗,問她:“你不熱嗎?”

    同一時間簪纓問道:“小舅舅冷不冷?”

    衛覦看了眼她的神情,了然,扯動唇角:“我熱。”

    簪纓忙又讓春堇將門敞開。

    衛覦微吁,倒叩指節在案上輕敲一下,阻止了小孩兒的一通瞎忙。“可是從杜掌柜那處聽了什么話?不必放在心上,舅父不礙的。”

    簪纓靜了下來。

    半晌,詞窮一般低問:“疼么?”

    那輕細的聲音仿佛是害怕聲高一點,便會牽動他體內的傷情。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擔憂之貌渾不作偽。衛覦眉心輕舒,搖頭。

    他今日確實就是來看她一眼的。此前雖決定了放手讓她去闖,雖也知杜掌柜是個妥當人,雖也將親衛派遣在側,但聽聞東宮豎子猶然糾纏不休,心便不悅。

    昨日沒來,是去了江乘顧家,今日入夜無睡意,興之所至,便下山過來瞧一眼。

    一眼的事,并不想驚動闔府,誰知一來,便絆住了腳。

    還被人當成瓷娃娃似的照料了一遍。

    既然她留客,衛覦起身道:“換個位置。”

    他讓簪纓坐到里側去,擦肩之時彎腰抄起一物,拂袖而跽,手中便多了一樣東西,隨意在案上攤開。

    “為何畫我京口?”

    原來那張被簪纓參詳了一晚上的地圖,之前在她翻身時帶到了地上,她也未留意。

    衛覦是隨意的動作,隨意的口吻,可落到簪纓身上,這洞若觀火的姿態無端便滲出一絲壓迫感。

    她一整晚的郁結便被這一句岔開了,心中想,小舅舅又非妖怪,總不會通過一個圈兒,便洞悉她來歷有異,擁有前世的記憶吧……

    可也下意識心虛,顧左右而言他:“小舅舅,你是如何進府的,我方才都沒聽到通報……”

    衛覦縱許地瞧著她,“明日讓人給府上外墻加高一尺。”

    簪纓“啊”一聲,轉轉眼,又想起一事來,身子微微前傾,語氣興奮了些:“小舅舅,我想到要如何同王家打交道了。”于是便將之前的想法與他通說了一遍。

    末了,很在意地觀察衛覦表情,“我想的對么?”

    那雙桃花微瀲的眼眸在凝著一個人時,既摯且純,仿佛能一眼看到你的底里,曖曖燈影,更將少女濃密的長睫揉弄出一點迷朦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