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0節
一見面,她先向衛覦福身問安,口稱“十六叔”,顯是熟識的。而后一見簪纓,顧娘子開口便呼“阿儂好美!”,險些將簪纓鬧個臉紅。 兩相見過,顧細嬋得知簪纓的身份,知趣地不言 此事,只問京中有何近年新建的游苑,又有什么新聞,她已有好幾年沒回過建康了。 簪纓對外事的見聞還不如她,盡己所能回答。 顧細嬋聽著這柔紗一樣的嗓音,挪身坐近,忍不住上手用指尖點了點嬌客嫩白的喉頸,嘻然夸贊道: “阿姊聲音真好聽,生得也是真美,只這額發我卻不能茍同,做什么覆住雙眉呢,難不成是京城近來的風尚嗎?” 南朝女子十二三時,便會將頭發中分于兩側,小釵簪鬢,垂系在后,以示娟好之態。 似這劉海形象,是垂髫幼女才會留的樣式,可即使是幼童,劉海也不會蓄得如此厚,一則悶熱,二則也不雅致。所以顧細嬋想不通。 簪纓頸子上的皮膚十分敏感,被碰得輕抖了一下。 她再不料這位顧娘子如此活潑爛漫,心中卻是有些羨慕她,并無排斥,輕聲道:“我也不喜歡。待長長些便改掉。” 顧細嬋一拍掌心,“如此甚好!” 顧公在來客面前,縱著小孫女胡說半晌,終于忍無可忍地咳嗽一聲,顧細嬋悄悄沖簪纓吐舌。 簪纓抿齒微笑,原來結交伙伴,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難的事。 多承顧小娘子好性情,第一次見面,便對她釋放出熱情和善意,讓她原本到陌生人家做客的緊張,也因此放松了下來。 一時下食妥當,主客便圍坐在矮足花梨案前開餐。 顧沅沒拿他們當外人,不曾吩咐廚下備什么四碟八碗,這位昔日叱咤朝堂的江左第一世家家主,像一個毫無架子的田舍翁,主食是簡單的麥飯,配有鮮蔬,又有魚膾、鴨脯作rou佐。 顧細嬋介紹說,這些菜蔬皆是自家種植的,簪纓捧著漆碗慢慢品嚼,確覺滋味甘香,與御膳不同。 等吃過小半碗,她卻漸漸覺得不妙了。 在來的路上她無事消磨,不記得吃了幾塊糕點,以為只是墊一墊肚子,眼下卻感到腹飽。 初次到別人家中做客,若不吃完,反倒顯得她輕狂,覺得顧家飯食不得下咽一樣。 簪纓想到這里,便將口中的飯粒慢慢咽凈,又用箸尖挑起米粒送入口中。剩飯在她這里是件十分羞恥的事,她一點點吃,總能吃完。 “阿奴。”衛覦忽道,“幫我盛碗湯。” 他臨她右側而坐,食案上的鯽魚湯在簪纓左手邊,簪纓聽了忙放下筷箸,取碗去盛湯。 衛覦隨手拿起她的碗,將飯折入自己碗中。 照舊入口,神色尋常。 簪纓雪白的小臉凝固住,腦子都空了一瞬。 衛覦又及時接過女孩手里偏斜的湯碗,才免于魚湯灑在她袖上。 “哦!”顧細嬋忘了食不言的家規,發現新鮮事一般拖長聲音揶揄,“世叔還和小輩搶食呢,有你這樣欺負阿纓姊姊的嗎?” 可見兩家關系當真很好,衛覦被一個小女娘如此打趣,仍不以為意地繼續用飯,玩笑似的回一句什么,簪纓沒有聽清。 她此刻滿腦子里只有一句話:沾過她口水的食物,入了他人之口…… 大司馬難道在她肚里遣派了蛔蟲兵不成,否則怎么會發現她吃不了的?還有,武將,都是這樣不拘小節嗎? 可他在某些方面,實在細心得不似個武人。 在顧細嬋的笑話聲中,簪纓白嫩的耳垂慢慢染成了粉紅色。 然而這還不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事,飯后,衛覦又請顧公為她把脈。 簪纓眼睛里透出詫異,始對他今日帶自己來此的原因,有了個模模糊糊的猜測。 她不想煩勞長者,但衛覦堅持,精通岐黃之術的顧氏家主也不推辭,洗手卷袖,便為簪纓聽脈。 “嗯……傅娘子夜間可覺神促氣 短?小女娘的衛氣弱,身子照常人虛乏些,也是有的。” 顧沅一面聽脈一面道,“體內積有虛熱風寒,近日注意保養,還有些積食。” 聽到積食二字,簪纓還未完全褪色的耳根又紅了。 她不想承認是因為自己矯情才總愛害臊,實是過了口的飲食易于他人口中這種事……有些過于突破她根深蒂固的教養了。 難免想起一次,便尷尬一次。 衛覦將目光從小女孩臉上收回,在旁問:“旁的不礙?” 顧沅看他一眼,點頭說不礙,又吩咐孫女:“阿嬋啊,你帶傅娘子去參觀通觀竹樓藥圃吧,傅娘子久居京畿,想必對此新奇。當心待客,不可怠慢。” 顧細嬋心知祖父與衛世叔有話要說,打包票道:“諾。纓姊姊累不累,我與儂講,敝舍有許多可觀可玩的地方呢,倘若不愛走動,到我屋中小坐也好。” 簪纓起身向顧公道謝,回看衛覦一眼,見他無意見,便隨著新結識的伙伴去了。各自女使,隨行而去。 待那片香影結袂去遠,顧沅一指竹墩令衛覦坐下。 “只顧著故人之女,自己倒不知讓老夫瞧瞧脈象?” 說罷不由分說拉過他的腕子。 列缺xue上的脈門,是人身最為脆弱的地方之一,也是習武之人緊要保護之處。衛覦的手臂一瞬繃緊,肌rou嶒崚。 下一霎,他又放松下來,任由顧公拉扯過去,身姿像卸了勁兒的弓弦,帶著八分憊懶矮身坐下。 夏風習習,竹樓外的園林水清蟬噪,風日悠長。 不遠處傳來女孩子喋喋不休的歡笑聲,少女宛如玉鈴的嬌音,比夏日更美好。 說話的是阿嬋,她好說,衛覦沒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不知是因她的聲量輕,還是依舊如在他身邊時一樣靦腆。 不過即使聽不到,衛覦也能想象到,那孩子在傾聽別人的時候,必是神色認真,目光純澈,眸子里閃動的光澤如水欲滴,讓你覺得她是將你說的每句話都聽進了心里。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乖。 其實,不要太乖了。 衛覦閉著眼聽了一陣。 顧沅皓眉凝結,把完左手又切右手,終于開口:“還差幾味藥?” 衛覦睜開眼睛,沒有隱瞞,“佛睛黑石,龍鱗薜荔,世所罕見,還在找。” “七缺其二……”顧沅松開手,看著這衛家的后生不悲不喜起身理衣,忽念起已過世十余年的幼子,深濁的目光里暗瀾涌現。 “阿奴,”老人突問,“可想過卸甲?” 衛覦動作微頓。 立在竹門光影里的男子,發如漆,顏如玉,嗓音低冽如酒:“身承祖將軍之遺志,北地一日未收,中原一日未復,天下流亡饑餒一日未消,覦一日不敢懈怠。” 顧沅定定看著他:“不見血光不起殺心,或可多撐五年。” 衛覦一對豐俊的劍眸被日影滲進了墨。 良久,不發一言,躬身向顧公長揖而去。 回程的馬車上,簪纓擺弄著臨別時顧娘子贈她的親手繡制的小香包,精心地系在腰絳上,思索著下次的回禮。 衛覦在她對面,如中軍坐帳般闔目養神。 當看不見那雙散漫溫和的眼睛,只見劍眉入鬢時,簪纓會錯覺這個人周身的氣質都變得凌厲了。 不過也有一樣好處,便是簪纓看他時,不怕被發現。 “瞧什么,我臉上有飯粒嗎?”閉目的衛覦忽然開口。 簪纓心驚,他怎的又知道了,難道臉上也長著眼睛不成。 他如何又知道,自己此刻所想的,正是那件羞于言表的心事,一語便切中肯綮? 此前 在顧家也是,她明明不曾表現出來,卻被大司馬一下子看出了她已經吃飽,還幫她顧全顏面。 這種看穿人心的能力,正是簪纓上一世所缺乏的,她由衷敬佩道:“舅父可否教我,何以識破人心?” 衛覦鋒利的眉弓被驚動,倏然睜眼。 “你喚我什么?” 第18章 男人嗓子低,語調里有種奇質的冷漫,像冬日踏雪出門,當頭撞上一棵積了霧凇的翠柏,抽凜子吸進肺里一口雪粒子,沁冽中帶著涼,卻不寒人。 簪纓一不小心失口,卻也坦蕩,頂多有那么一絲絲的赧,“司馬公與我阿母姊弟相稱,便等同阿傅的舅父……” 衛覦微默,輕輕打斷她的話:“你怎知是真的。” “什么?” 衛覦沉靜地看著眼前純良無邪的小女娘。 “我與你母親交好,只是我一面之詞,你應還未及向杜掌柜求證過,如何便知是真。你便不覺察,我在你及笄之日回來得太過湊巧?便不疑心,我所做種種皆是做戲?便不擔憂,我是有所圖謀?” 說到這,他目光掃過簪纓纖嫋一束的腰帶。 那上頭除了顧細嬋送的荷包,還佩著一把白玉鑰匙。 這輕輕的一瞥,瞬間令簪纓從頭發絲寒到腳底尖。 她確實,從未有過這些陰暗幽折的懷疑。 若非大司馬提了出來,她連想都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從大司馬出現在那個雨夜,直到他方才開口之前,簪纓心里對他只有感佩,全無懷疑。 難道她信任他不對嗎? 簪纓心底忽然涌出一種濃重的委屈,還有誰會像那樣為她及笄,還有誰會留意到她小小的窘境,不著痕跡地關懷她,還有誰會因她說話沒忌諱,哄小孩子似的摸三下木頭,替她去晦氣? 哪怕是嫡親的親長,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了。 “大司馬不會如此。我有心,會分辨。”簪纓的聲音不穩,像一池水面上被魚尾擺弄后止不住的漣漪,但還是竭力鎮定地回答。 “如何分辨,以何為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