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7節
她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身披長襲的大司馬,沒想到眼前卻是一位褒衣博帶的清雋郎君,穿元錦輕衫,冠墨蓮玉簪。 衣,還是黑衣,可他身上那種舉重若輕的氣度,卻與昨晚那氣息疲冷,睫上生霜的男人不同了。 他今日不穿裘了。 下人們無聲退下,衛覦撤下手掌,低頭告她道:“以后不可直視太陽。” 像長輩在訓誡貪玩的小孩兒……簪纓又想起了昨晚他對她說的那句話,心窩發熱,低頭說“知道了”,又揚起臉問:“大司馬昨晚睡得可好不好?用過朝食不曾?” 衛覦一頓,這該是他問她的話,今日,她倒不疏遠害怕他了?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精巧的隨云髻上。 簪纓仿佛知道他在看什么,說道:“我將大司馬送我的簪子收藏妥當了。昨日,多謝大司馬為阿傅及笄,此事,我……” 她心中感念,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言說,正思忖著,余光里突然縱進一抹白。 未等她明白過來,一只巨型動物便撲到了她腳下。 衛覦反應極快,在簪纓發出驚叫前抬腳一撥,將那畜生踢到了一丈開外,同時伸手在女孩兒臂上輕拽了一下,防著她跌倒。 兩只飄逸的大袖卷纏在一處,一觸而分,逸帶黑袍男子嚴嚴實實地擋在梨白曲裾少女面前,又退避到合適分寸。“莫怕,是你小時抱過的那只,不咬人。” 大司馬的手指不像昨晚那么涼。 那么他今日應是不怕冷了…… 簪纓腦海莫名地冒出這兩句話,呆呆地低頭,才看清那嗚咽蜷縮在幾截臺階下的,竟然是一頭通體雪白的狼! 被衛覦眼風掃過,身長逾過半丈的白狼委委屈屈地臥在原地,蓬松的大尾拖在地面,不敢一動。 “它是認出了你,想撲過來找你玩。”衛覦目光鎖著她,再次確認,“真沒嚇著?” 這時任娘子和春堇也擁上來,連聲問簪纓受驚沒有,方才那一幕,直把她們嚇出一身冷汗。 簪纓白著臉搖頭,“何謂小時候?小時…… 我怎可能抱過狼……” 衛覦眉梢一動,眼底浮現若深若晦的波瀾,“你不記得?” 簪纓越想越奇怪了,她應該記得什么? 正待詢問,中庭傳出幾人的腳步聲,卻是徐寔和兩名親兵來找衛覦。另一邊,杜掌柜也早早來看望簪纓,一道過來,結果幾人看見階上的白狼,都陡然定了一定。 還是徐寔最先反應過來,看一眼嚇得臉色發白的傅娘子,忙命親衛把那只狼帶走。 他身后一個身罩裲襠鎖子甲的青年參將上前,向衛覦拱手,行的是軍禮,稟道:“大將軍,宮里派了黃門過來,帶陛下口諭請將軍入宮覲見,此刻人在山腳下。” 衛覦的目光還停留在簪纓茫然的臉上,神色莫名,沒回頭問:“來的是誰?” 參將回說,“是御前總管原公公。” 簪纓還在想著狼的事,聽到這個熟悉的稱謂,遲遲地回過魂來。 她知道那位原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深得宸心,幾乎一刻也離不得。皇帝竟把他大老遠地派出城接人,用的還是“請”,而非“宣”,足以見得大司馬的地位不同凡響。 衛覦懶聲道:“原璁啊,他的腳邁過行宮牌樓沒有?” 參將如答軍令般一板一眼:“回將軍,不曾。應是知曉將軍的規矩,那黃門小心止步在行宮范圍之外,不敢多進一步,卑職已讓人在那兒盯著了。” “盯住了。”衛覦踅身背對簪纓,“但凡他敢染指我行宮一步,跺碎了骨rou送回太極殿龍案上。” 一句話,不疾不厲,逆骨鋒芒卻展露無遺。 無一字抗旨,句句大不敬! 簪纓仰望著眼前氣勢陡變、傲岸嶒崚的身影,大開眼界,目光閃動。 那親衛一點未遲疑,領命而去。杜掌柜嘬了下牙花子,斟酌著對簪纓道:“小娘子,太子殿下也帶人來了……就等在行宮外,說是要接小娘子回宮。” 簪纓眸光炯然,轉臉一拂袖擺,“太子啊,他的腳邁過行宮牌樓沒有?” 杜掌柜結結實實愣在原地。 徐軍師不防咳出一聲,連衛覦也轉過頭看她。 杜掌柜喃喃:“沒、沒過,太子與御前總管等在一處。” 簪纓點點頭。 其實她的語氣,學是學不像的,和瀝血沙場的戰將相比,她的嗓音太輕柔了、她整個人都太輕柔了,在北地兇悍的頭狼面前,只似江南楊柳岸邊的一只蟬;只似穿透敵首的血染鐵槍上,沒有重量的一束紅纓。 但就是這樣個柔嫋的小女娘,臉上一絲玩色也無,字字說得分明:“告訴他,我出宮前在玉燭殿落了八口紅木箱篋,讓宮里盡快給我送來。” “還有,”簪纓道,“這十幾年來唐記往宮里進獻上貢了多少東西,杜伯伯有賬冊無有?勞煩您整理出一份單子,一并交給宮里的人帶回去。” 這一世,她所失去的,唐家所失去的,一錙一銖,他們都別想賴掉。 第15章 簪纓說完這句話后,殿階上所有人的視線一同投到她身上。 要知杜掌柜也是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物,聽了小女娘之言,他愣是愕然半晌,才不確定地問,“小女娘的意思是,要向宮里討、討還?” 他沒敢說那個“債”字,心里早已經波瀾起伏。 他完全沒想到。 昨日聞聽太子在小女娘的及笄宴上做出那等事,他氣也氣,怨也怨,等今早聽說了太子被朝臣彈劾,解氣也是真解氣!杜防風當時就想,太子這是活該,他要想好,必須三番四請來給小娘子負荊請罪,做足誠意,還有宮里,也必須給出個說法,小娘子才有可能隨太子回宮去。 若是小娘子不愿意,那么便一直在行宮住著,他也十分樂意服侍。 可聽小娘子方才的意思,卻是要和皇室算賬了。 自古以來,何曾有敢與天家公然問債者?況且還是把從前送出手的東西,再讓對方釘是釘鉚是鉚地吐出來。 這無異于一個大大的巴掌掄在皇室臉上,而且響亮,響得全天下都聽得到。 小娘子這一步邁出去,便意味著徹底與皇室翻臉,再也不會回頭了。 昨日事出倉促,杜掌柜一心只為了隨女公子高興,搬蕤園也好,上行宮也好,都是怎么遂意怎么來,他是到了此時此刻才猛然意識到:女公子她,從離宮開始,就真的沒想過再回去! ——小娘子若在宮里過得不舒心,還不如不回去了。這樣的念頭,杜掌柜不是沒想過,他是不敢想啊。 他有萬千的私心,恨不得一雙眼睛代東家守著護著小娘子,不讓她受半分委屈。然而若為了自家私心,就讓小娘子的身份從皇妃變作商籍女,便真是對小娘子好嗎? 杜掌柜不知道。 他自己就是商賈,一點也不覺得商戶如何低賤,可就像莊稼人總愿讓兒孫讀書舉仕一樣,不是做田舍郎可恥,而是登天子堂對于子孫的前途更好,他只想把最好的都給小娘子。 更重要的是,杜掌柜這些年雖進不得宮,也在關注著宮里的動向,知道小娘子心里是有太子殿下的,或者說,一直便只有太子殿下,這些年一心在宮里待嫁。 所以從昨天到今日,他不敢勸和也不敢勸分,輾轉反側,左右為難,就是怕傷了小娘子敏柔的內心。 畢竟十年前,他已經選錯過一次了…… 杜掌柜不由微側發紅的雙目,望了眼一旁的衛郎君,慨嘆地想:多年前那個口口聲聲哀求“只要景煥哥哥”,連大司馬都帶不走的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簪纓見杜掌柜神色變幻,輕問:“伯伯,有何為難嗎?” “沒有。”杜掌柜捂了把眼睛,“仆是高興、高興……” 女公子既已決斷如此—— 杜掌柜定了定神,拾掇好臉面,鄭重其事地向簪纓深躬一禮,“女郎從今以后但行心中所想,仆,愿為小娘子護航,絕不辱命!” 言罷,他向已經聽呆的任氏一虎臉,好像終于挺了回腰桿子一樣道:“還愣神,還不幫為夫把東市、西榷、淵生閣、龍山窯場的幾位總賬房叫來,數目繁重,今日一天還未必攏得出來呢!” 威風不到一刻,又在任娘子瞠圓的杏目下偃旗息鼓,訕訕地拱手補上一句,“有勞、有勞娘子。” 簪纓百味雜陳地閉了下眼。 四位總賬房加上一位杜掌柜,一日都攏不全的賬,該有多少啊。 她掩住抽疼的心緒,疊手向杜掌柜回禮。 交代這些時她不曾避著大司馬,轉眸,見衛覦依舊在側,深邃的目光不知注視了她多久,簪纓目光坦然,換了輕松些的口吻問:“大司馬用過朝食不曾,若不見棄,可否同用?” 這話她方才便問過一 遍,此時又問,可見是真心相邀。 只因為她加了笄,一夜之間,她對他前后的態度便迥然不同,這樣純摯,這樣……好哄。衛覦的眸色反而冷晦下來。 只是低且耐心的語氣沒變,不答反問:“可歇過乏了嗎,若不嫌累,帶你下山尋個地方蹭飯,去不去?” 堂堂大司馬進膳還用了“蹭”字,正要去做事的杜掌柜聞言,本能地停下腳步。可又不敢造次,含笑客氣地問: “呃……大司馬見諒,小娘子始出得宮,對外界諸多不熟,不知大司馬說的地方是?” 與此同時簪纓道,“去。” 衛覦眉心微動,杜掌柜無奈:“小娘子也不問問去哪?” 衛覦睨目,“江乘縣,顧氏別墅。” 顧氏……杜掌柜精神一振,是當年與衛皇后有牽連的那個、江左第一姓顧氏? 據他所知,這些年陛下一直對顧家有愧,而顧氏家主自從那樁事后,避世多年不出,多少高門才俊想拜訪顧公,都問津無門。 看著大司馬與小娘子二人一同下階的背影,杜掌柜心中明了,撣袖回身,向徐寔一揖。 徐寔笑道:“杜掌柜可覺得,閣下近日致謝的次數多了些?” 杜掌柜回以一笑,感懷欣慰,“小娘子去拜訪顧氏,自有一番好處。大司馬如此為小娘子著想,杜某便是日日作揖也甘之如飴啊。” 徐寔收起了笑容,隨他回身望去,輕嘆:“在下錯看傅娘子了。” 他平生自詡看得透人心,昨日見到冒雨上山的傅娘子,雖心中的憐惜難以表露,卻也覺得她離宮出走是一時之氣。 畢竟一個人自小長大的地方,對其影響頗深。宮闈十年,非同小可,這盛怒下的一股氣再厲害,總有消散之時,等到皇宮那頭再蜜語甜言地哄誘幾番,只怕傅娘子與宮廷還有得糾纏。 再不料弱質嬌女,有此玉碎之志。 “軍師忘了,”杜掌柜驕傲地笑,“小娘子的娘親是何許人。” 今日時間寬裕,便不必走昨夜上山的那條捷徑。從鳳闕下的白石圓壇下去,有一條寬敞的官道,馬車也是準備好的,叢扈五六人,個個精悍。 這可不像臨時起意的樣子。 簪纓原以為大司馬要帶自己去外面的旗亭飯莊吃飯,她還沒去過外頭呢,有一位長輩帶領,心中踏實,所以才應了那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