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第二百四十三章 狼和女神(七) ◎想要,蒔蘿。◎ “喔, 真是太好了,先是葛妮絲、再來是變態山羊和爛蘋果精靈,還有誰啊?差個狼人先生吧, 反正今天大家都看我不順眼呢。” 女孩挽著黑發,用溪水澆凈泥濘, 她對著水面的倒影咬牙切齒, 濕漉漉的臉上說不清是淚水還是溪水。 精靈似乎老早就察覺出她的怒氣, 一眨眼就跑得沒影。月女巫連拿毒藥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呆站在原地和自己沾滿泥巴的倒影干瞪眼。 蒔蘿擦了擦淚水,試圖在一團爛泥巴中搶救草藥,一不小心就扯掉不少濕爛的枝葉,等洗好后,手上只剩一株可憐的“蒔蘿”安慰失魂落魄的小女巫。 “唉?”纖細的枝干直挺挺向上, 最后于頂端的分枝如迸裂的星火般, 絢麗出無數燦金色的迷你花蕾。原來收在藥柜的蒔蘿竟悄悄開了一小株花,女孩亮著眼睛把玩著蒔蘿花,像是在黑夜中把玩著一根永不熄滅的煙花棒。 維拉妮卡嘲笑過她的價碼, 但小女巫還是深深愛著這種植物, 就像她對葛妮絲驕傲的宣告一樣,她很慶幸安柏當時是用蒔蘿香料買下她,要知道女人那時身邊還有一袋胡椒——月女巫胡椒, 光是聽著就讓人想打噴嚏。 蒔蘿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出聲。她把玩著手上的小花, 傘狀的花序在黑夜中就像層層綻放的鮮黃煙花,輕而易舉就逗得女孩破涕為笑。 好看,還可以入藥、添香, 甚至驅邪, 萬能的“蒔蘿”啊, 讓該死的狼人見月女神去吧。女孩心滿意足地把小花收在衣袖,當作護身符,因為“蒔蘿”肯定會守護蒔蘿。 蒔蘿打起精神,她站起身,打算去找那只壞精靈算賬,還必須趕在對方撞上狼人之前。原汁原味的蘋果精靈可比自己美味多了,對方現在又沒有翅膀,自己得看好他…… “!” 突然撞上一道黑影,蒔蘿差點嚇得要把藥柜扔過去,幸好對方的眼睛依然碧綠驚人,像是午夜偷溜的貓兒一樣。 “你還敢回……”蒔蘿想展現月女巫的威嚴,卻被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吸引。 她腦中有一瞬的空白,下一秒忍不住尖叫道:“你受傷了?!” 一種腥臭粘稠的液體蔓延至腳下,低頭一看,兔子、鵪鶉還有狐貍,地上擺著各種小動物的尸體,女孩正不知所措著,懷里就被塞了一只死不瞑目的紅鳩。 精靈沒說話,他穿的是安柏的舊衣,當蒔蘿閉著眼睛把衣服強行套在精靈身上,頓時感覺兩個不同性別的孩子之間安全了不少。純白的絲裙象征著少女時代的純潔,繡滿邊口的銀葉和金玫瑰很襯一雙圣綠如寶石的眼眸,金發碧眼的孩子站在月光下簡直就是一位無瑕的仙靈。 多么適合神圣的月女巫安柏和她的蘋果樹精靈,前提是沒有滿地宛如黑魔法陣的動物尸體,對方也沒有無辜地睜著那雙碧眸,討好似地再塞一個死松鼠給她。 蒔蘿忍不住吞吞口水,不愧是安柏的精靈,他失去翅膀其實是地面生物的不幸吧。 精靈有著人類男孩子的姿態,不知何時,他已經適應了兩只腳走路。金發碧眼的男孩赤/裸著雙腳朝女孩走來,純白的裙袍下卻在沿路開出暗色的玫瑰,他像是赴約而來的年輕貴族——帶著自己所狩獵的戰利品。 這算道歉嗎?蒔蘿驚怒不定,她抱起滿懷野味,決定將它們通通帶去河邊——烤了。 原本以為可以在森林市集嘗些在地小吃,蒔蘿出門前特意空著肚子只喂了兩頭狗,現在全部打水漂。所以原諒這位還在發育身子的月女巫,她看到滿地無辜慘死的小動物,第一個想法不是好殘忍,而是晚餐有著落了,耶比。 不過這不妨礙蒔蘿給精靈擺臉色。 溪邊生了一簇火。蒔蘿熟練地剝皮分rou,她注意到這些動物身上沒有傷口。它們睜大眼睛,毛發豎立,像是被什么東西活生生嚇死一樣,難不成是什么奇怪的精靈魔法......等等,所以血味是從哪里來的? 焦慮的心讓蒔蘿再也繃不住臉,她一把扯過精靈檢查:“你果然受傷了吧!” 精靈像小狗一樣歪歪腦袋,大概以為女孩餓壞了,他又把一個東西塞給蒔蘿。 蒔蘿皺著眉拎起來,以為又是一只小動物尸體,濃郁的血腥味頓時撲鼻而來。她也看清楚了,那不是小動物——是一大塊血淋淋的腿蹄;只有兩個腳趾,也不知道是豬還是羊,但單看大小,似乎是從一只很健壯的草食動物身上硬生生拔下來的斷肢,連皮帶骨,裂縫處的細筋還殘連著血絲,手段過于殘暴。 “你干的?”蒔蘿嫌棄又疑惑地看著精靈。明明其他小動物都沒什么受罪,怎么到了這只腳的動物卻疑似慘遭五馬分尸的酷刑? 不過親眼看過渾身浴血的柏莎和山豬生死搏斗,小女巫適應狀態良好,她只慶幸受傷的不是他。 在看看這只似豬似羊的腿蹄,雖然皮毛被染得猩紅一片,蒔蘿還是忍不住想到惡心的羊男;那畜生也有著一雙長滿黑毛的粗蹄子。 女孩越想越反胃,下意識就將殘肢扔了出去。結果精靈又給她撿回來,澄澈的眼眸直直地看著她。 “你想吃嗎?”蒔蘿嘆一口氣,不浪費食物,行吧。 因為太惡心所有腳蹄類的動物了,蒔蘿又生了另一簇火分開烤。她在一群迪斯尼公主的小伙伴中選擇了一只罪惡最小的鵪鶉;基本就是一只胖嘟嘟的小胖雞。 月女巫熟練地料理一切,她打開藥柜,一邊轉動木叉,一邊涂上添味的草藥和蜂蜜,直到外皮嬌脆,油脂四溢,底下火苗也燒得更香更旺。 蒔蘿吞了吞口水,她艱難地移開視線,看向對面的精靈。對方也盯著腿排,眼睛眨都不眨。燦爛的火光染上發絲,白皙的臉龐流淌著溫潤的熟金,就連淺淡的睫毛也彷佛閃著金光。不知怎么,蒔蘿想到rou桂,小狗狗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就這樣坐在她身邊等著吃。 一想到她以后的勇者小隊該有多熱鬧,她半點氣也沒有了。 “你看,跟著我就是有吃有喝,以后我們出谷旅行,你和我那兩只獵狼犬可以分工合作。” 蒔蘿全部都美滋滋計劃好了,她是團隊中的智力和魔法擔當,精靈和兩只狗狗就是月女巫手下的狩獵小分隊。 未免味道把狼吸引來,蒔蘿很快就取下烤rou,熄了其中一簇火,用溪邊的濕土蓋住味道和痕跡。兩只小小的鵪鶉被烤得金黃焦脆,蒔蘿比較擔心腿排的熟度,她剛拿著腿排想切開查看,一個腦袋就像釣魚一樣自己先咬上來餌來。 男孩睜著幼貓一樣懵懂的碧眼,嘴巴卻死死咬在那條烤得香酥的大腿rou。蒔蘿試探性地抽了抽,對方分毫不動,態度擺在那。 “那么沒耐心。” 看著對方心滿意足地抱過一整個腿排,蒔蘿想這家伙根本和可愛的幼犬一點也不像,比較像臟臟包。每次她弄好食物,對方就歡快地一屁股撞開幼犬,整個腦袋埋進去吃得沒心沒肺。 日后臟臟包大概有一個強勁的搶食對手了……對了,也不知道它有沒有在樹洞等自己? 今天所有事都亂七八糟的,蒔蘿心情微微低落,看著兩只烤鵪鶉,雖然感覺自己餓到可以和精靈搶那只大腿排,但最后她還是決定留下一只鵪鶉給臟臟包。 唉,現在家里兩大一小,都要自己cao心。女孩莫名得意起來,她笑著看精靈抱著一大塊腿排開啃。 “快吃吧,別留下味道,免得狼過來。” 蒔蘿暗暗詛咒:“最好那個芬利早早就給狼人吃了,那么肥的一只色羊,狼吃得爽,就沒空找我們這些小配菜了。” 精靈自然不會響應,他露出尖尖的犬牙,大口大口咬在腿排上,撕咬開酥脆的表皮。內里的rou還泛著鮮紅,隱約滲出幾滴血水,沾染上男孩白皙的下巴。 螢蟲和磷蛾縈繞著燦漫的營火,蒔蘿被它們牽引著目光,耳邊還可以聽見溪水的涓涓細語。月下的小溪如星星點點的銀沙,拂面而來的山野氣息是如此的澄澈,就像女士們說的,滿月的森林可以洗滌靈魂。 如果沒有邪惡的狼人和惡心的羊男,月光森林簡直是夏令營的好地方。 蒔蘿意猶未盡地啃完一整只鵪鶉,滿嘴油油的,有些口干舌燥。她本來賣的那些蘋果酒全都便宜了人馬……啊!女孩突然眼睛一亮,她在藥柜搜索了下,果然找到一小瓶的蘋果酒;這是她在家里的試作品。 一打開木塞,就有人尋香而來。 精靈湊近,鼻尖動了動。蒔蘿本來想分他一半,畢竟蘋果是來自那株蘋果樹,精靈可以說是她的原料供貨商。但突然,她有一個想法。 女孩拿著酒瓶在男孩鼻尖輕晃:“想喝?” 精靈眨眨眼,然后點點頭。 果然。蒔蘿強忍著興奮。他果然聽得懂人的語言。 就像給孩子一顆獎賞的蘋果,月女巫耐下心教導:“這個時候要說——想要。” 蒔蘿逐字念著:“蒔.蘿,我.想.要.喝。” 精靈張開嘴,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一口咬住玻璃瓶。 “你在做什么啊!?”蒔蘿目瞪口呆,更可怕的是手上的玻璃瓶發出脆弱的呻/吟,瓶身竟開始出現裂痕。 香澄的酒水順著瓶身裂縫絲絲溢出,女孩手忙腳亂,拼命用手和舌頭接著,最后只能趕在漏光前,一鼓作氣灌完一整瓶。 喉嚨一片熱辣,濃郁的蘋果香充盈著口鼻,蒔蘿熱燙著臉想起來了,試作品至所以是試作品就是因為過高的酒精濃度。 “想……要。”陌生的聲音異常沙啞,就像干渴的旅人發出最后一絲呼吸。 蒔蘿顧不上驚喜,她現在只想打人。這哪來的熊孩子精靈?不是玩泥巴就是咬玻璃。 濕黏的酒水滲入玻璃劃傷的傷口,手掌發出火辣辣的疼痛,蒔蘿強撐著身子想去找解酒藥草,她的手卻突然被抓了過去。 “想要,蒔蘿。”這次他的聲音干凈得像一滴水。 與人類男孩無異的精靈親吻著女孩手掌的傷口。蒔蘿感覺自己的手成了一只烘烤在火架上的小動物,熱辣辣的疼痛被裹上柔軟的蜜,男孩死死捉著她的手腕,小口小口舔著蘋果酒液——連同女孩的血,似乎兩者沒有區別。 這是精靈的惡作劇嗎?渾身的血液都在隨著酒精的熱度蒸發。不知邊界的純粹讓精靈宛如一只天真的野獸,因為饑餓,所以進食;因為想要,所以索取。 細嫩靈活的舌尖從手指到柔軟的掌心,包括指縫的薄rou都不放過,細細密密,彷佛爬滿貪吃果蜜的小蟻,偶而尖尖的犬牙刺了幾下,卻又很快覆蓋上柔軟的唇瓣,又像是彌補似,多舔了幾下。眉眼昳麗的精靈捧著女孩的手,純粹的舔舐不帶絲毫討好和誘惑,異常專注的動作竟有一種與人類相似的虔誠。 空氣悶燒著躁動的熱意,幾只夏夜的飛蛾被烤得焦脆,熱烈的犧牲讓火焰綻放得更加美艷。熟金色的空氣宛如融化的蜂蜜,浸潤著所有異體接觸的感官。 烈酒和毒液差不多,心臟跳得越是厲害,四肢就越發癱軟,蒔蘿頭暈目眩著。說不清是不是酒精在作祟,她似乎沒有力氣抽回手,又或是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 “臟死了,快放開…….”她感覺舔她的分明是一只小狗。 這么一想,蒔蘿終于忍不住發出笑聲,媽呀,真的太癢了。 雙手似乎漸漸恢復控制,女孩下意識伸手往那頭金毛揉了揉,就像每一次安撫狗狗道: “乖,聽話。” 獵物無意中奪回了權柄,金毛腦袋抬起頭,秀密的睫羽下艷凝著光,就如女孩腕上垂掛著的琥珀,濃郁的蜜綠流淌著攝人心魄的光彩,無知的螻蟻便是如此溺斃其中,月女巫突然清醒了一瞬。 孩童般的面容依然是那樣無辜純潔,但這次,下唇一片艷紅,像極了吸血的精怪。 精靈終于露出與人類一樣饜足的表情——他笑了。 醉醺醺的月女巫看得有些楞神,遲鈍的腦袋接收不到危險的訊號,女孩反而從蘋果酒吸取著奇異的勇氣,她突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成就感。 就像木匠看著活過來的小木偶,本來如同草木般笨拙的精靈正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他會穿衣服、吃熟食、說話、現在還會微笑,蒔蘿不禁想著他以后還會變成什么樣子。 又有幾只飛蛾被火光吸引,燃燒的余燼宛如新生的螢蟲,蒔蘿暈暈糊糊地打了一個小嗝,哪怕隱約覺得不對,但她看著手腕上的琥珀,還是覺得很美麗,很喜歡,很……想要。 “我不給你找翅膀了,我要給你取名字!” 不演了!這是她撿到的精靈,就是屬于她的。 小女巫理直氣壯,卻又像是在分享著秘密,她壓低聲音,偷偷對著精靈笑著說:“這是安柏告訴我的——最古老的契約魔法喔。神給予人類取名的權利,所以我們才能馴化萬物…….所以只要給你取了名字,你就跑不掉了。同樣的,我也必須分享我的魔力和知性給你……這是很公平的契約,我可不是什么邪惡的資本家女巫,不會虐待你啦。” 亮晶晶的的黑眸浸潤著酒意,女孩對著雞骨頭說得非常投入,一旁的精靈帶著染血的微笑,乖巧地聽她侃侃而談。 “這是我的承諾,你不需要翅膀,你只需要我——月女巫,蒔蘿。我可以給你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 蒔蘿強撐著困意,她眨了眨眼睛,扔掉雞骨頭,轉身去尋找精靈的身影。 她一下就找到了。男孩的發絲泛著蜂蜜的金,濕潤的眼眸像是碧綠的葡萄,秾麗豐美的精靈彷佛吸足了春天的綠和夏天的光,蒔蘿感覺自己就像藏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寶藏。女孩暗暗在心底打定主意,得想一個美味加倍的名字! 不過她還是用僅存的良知提醒:“女巫的承諾就是永遠,你現在快逃還來得及喔……” 困盹的醉意陣陣襲來,女孩懶洋洋地打著呵欠,下意識依畏著營火取暖,腦袋慢慢低垂。 “我給你一晚的時間……明天早上,我就要給你取名字……你就叫……我想想……” 絨絨的火像是一只溫馴的小獸,醇厚的暖意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恍惚間,蒔羅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樹洞。她埋入松軟的皮毛,嗅到了燃燒的橄欖油和草木灰,還有一絲絲羊乳的甜潤……那是干燥的香皂味……那是…… “臟臟包……?” 臉頰微微一濕,半夢半醒的女孩太熟悉那種觸感,皺皺眉頭,想也不想就一掌拍過去:“臭死了,滾邊去,別舔我……” 再一聲輕脆的巴掌后,整片黑夜寂靜無聲,直到又有幾只不知死活的飛蛾被烤得喀擦焦脆。 - 大女巫沒說謊,一瓶下去一覺天明,女孩從斗篷下鉆出來,像一只睡懵的小耗子,還搞不清楚天南地北。突然一只貓頭鷹來個撲臉殺,嚇得她手足無措。 灰褐色的羽毛抖了抖不存在的塵埃,貓頭鷹蓬松著羽翼,身姿高傲,碩大的眼珠子冷冷盯著小女巫。 蒔蘿揉揉酸痛的眼睛,感覺渾身都不對勁,沉甸甸的腦袋讓她光是思考就覺得痛苦,只能和貓頭鷹大眼瞪小眼。 這只貓頭鷹好眼熟喔……話說這里是哪里?她在這里干什么?